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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溯源探流(6)

归有光在《文章指南》从散文角度论“比兴”,这是以前没有的。他说“诗有比有兴”,“故后世文章皆例用之”,分析了散文里边运用比喻手法构思谋篇。如韩愈《杂说》下是通篇比喻,文中伯乐千里马之事为喻体,而正意在文中未出现,即发现人才,选用人才的问题。《捕蛇者说》也以喻体为主,只有末尾说出正意。归氏实际把寓言纳入比喻。归有光论散文比喻,分析更细致,眼光更深入一层。

汪中在《述学·释三九上》,俞樾在《古书疑义举例》都对“借代”修辞举例论列,如文言“三”“九”均表约数,认为这是以定数代不定数,这是着眼于表数法的代称。俞书则历举“小名代大名”即部分代全体;“大名代小名”即全体代部分。

另外,如俞正燮《癸己存稿》所谓的“重呼重言”实为今之“反复”修辞,俞樾在《古书疑义举例》中所举“倒句成文”也是“倒装”辞格。

②诗论修辞

明清的诗论修辞,仍然只是“诗话”的形式,只不过比宋代“诗话”数量更多,范围更广,内容更杂。

甲、论诗歌语言问题

俞弁《逸老堂诗话》转引《竹坡诗话》,主张诗歌语言通俗平易,“只把寻常话作诗”,“眼前风物口头语”,而反对后学“为诗务斗奇”,“句雕字镂,叫噪聱牙”。因此俞弁推崇白居易语。

杨慎对诗歌语言推重“自然”。举谚语“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栗”,称赞这个谚语言冬至后寒风,“有声如觱栗也”,可以给《诗经·豳风》“一之日觱发”作注解。认为这是自然之诗,“出于天籁”。

清代叶燮、沈德潜却反对诗歌用俚俗语,叶氏以为元白《长庆集》“颓唐俚语,十居六七,去其六七,所存二三,皆卓然名作也”。沈德潜以为“拟古咏怀”不可用“俚俗语”。而袁枚、赵翼主张“俚俗语人诗”。袁枚主张诗歌应抒发情感,“味欲其鲜,趣欲其真”,为此,俗语、方言均可入诗。他举杜甫诗就用了当时的方言,有的是口语,袁枚自己诗作里就有很多俚语俗话。

乙、论字、句、章的修辞

杨慎评周贺诗“鸿嘶荒垒闭”,说“鸿”未闻作“嘶”,是用词不当,“枕上闻猿唳”其“唳”字同。《升庵诗话》:“近日诗流,试举其一二”,如“莺呼”“蛇吟”“桃叶抑抑”“鸿雁嗷嗷”,“骚人墨客”曰“骚墨”,“汗牛充栋”日“汗充”等,均为用词不当,或随意缩略词语的毛病。

秦榛还指出同义词的选用,不仅从意义上选,还应从声律上选用。

诗人改诗,即为炼字的过程,袁枚论改诗炼字,有“整”“碎”的不同,有“死”“活”的不同。举《咏落花》“无言独自下空山”,言“空山”便是“落叶”而非落花,因空山常指秋,故“空山”应改“春山”,“春天”始有落花。

张谦宜《现斋诗谈》也认为字法与句法有关,说“一字不稳则全句病”,注意到诗句中字与字的关系,说“积句成章,一句病则全章亦病,故句法不可不琢。且句之布置起落,即是章法”。这又是说章中句与句的关系。

谢榛论及诗的篇章结构,认为“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这是用“爆竹”和“撞钟”的声音比喻起句结句在诗中效果。

李东阳《麓堂诗话》论及律诗“起承转合”要有“自然之妙”。另外王世贞在《艺苑巵言》论述了篇法、句法、字法。以“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为例,认为此诗“不惟语意高妙而已,其篇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着一意不得。起结极斩绝,然中自舒缓,无余法而有余味”。

丙、论修辞格

袁枚《随园诗话卷六》:“用典如陈设古玩,各有攸宜:或宜堂,或宜室,或宜书舍,或宜山斋;竟有明窗净几,以绝无一物为佳者,孔子所谓‘绘事后素’也。”这是袁枚用陈设古玩比喻用典,哪地方该用典,用什么典,要与诗句各相宜,含意宏大庄重的典故用在小地方就如同暴富儿夸其富,设尊罍于卧寝。

王夫之《薑斋诗话》卷一:“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严狁于夷。”其妙正在此,训诂家不能领悟,谓妇方采蘩而见归师,旨趣索然矣。”此诗即《诗经·小雅·出车》,前边写妇女采蘩,后边写军队突然“还师”。于是训诂家就说这是妇女正在采蘩。又看见军队归来。其实恰好相反,是写胜利归来的战士,在归途中喜悦心情,前边一部是他想象妻子如何在春日采蘩的,这种手法就是“示现格”。王夫之对诗句理解正确,揭示了这种修辞手法。

叶燮在《原诗》里论及夸张手法:“其更有事所必无者,偶举唐人一二语: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似将海水添宫漏’‘春风不度玉门关’‘天若有情天亦老’‘玉颜不及寒鸦色’等句,如此者何止盈千累万!决不能有其事,实为情至之语。夫情必依乎理;情得然后理真。情理交至,事尚不得也!”认为夸张的根源是“情至”,感情到极点时,就说了违背事实的话,但却又在理中。

赵翼指出,诗人有以佳句得名,遂称之者如赵嘏因“长笛一声人倚楼”而称赵倚楼,郑谷以《咏鹧鸪》,有“花落黄陵庙里啼”而人称为郑鹧鸪,鲍当以《孤雁诗》“不惜充君庖,为带边城信”被称为鲍孤雁。凡此种种在修辞上实为“借代”。

顾炎武、王夫之、梁绍壬等人都论及诗里边的“叠词”,如《诗经·卫风》:“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涉涉,鳣鲔发发,葭荚孽孽。”顾氏指出“用复字者,亦形容之意”。并指出叠字不可“析用”就是不能单用,因为叠音词的一个字是没有意义的。王夫之还总结了诗里边有一句叠三字的句子,如吴融《秋树》“槭槭凄凄叶叶同”;有一句内连三字的,如刘驾诗“树树树稍啼晓莺,夜夜夜深闻子规”,这是诗歌的叠字法。

③评点修辞

明代已有评点之风。署名钟端先的人评点了唐代韦庄的《离魂计》称“万解万想,味之无穷”。汤若士批点李朝威的《柳毅传》云“造句尖新韶雅”,“选词工丽”,“胆雄语健”。屠赤水批点了《长恨歌传》。汤若士还批点了牛僧孺的《周秦行纪》云“语甚文秀”。

这些批点,还都是零碎的,或者是散发性的,随意性的,缺乏成熟系统的思考,一般也只涉及小说的语言特征。

《水浒》在明代成为小说,就引起文人的关注,于是出现了两种附有评注批点的版本:

其一是容与堂刻本《李卓吾先生评忠义水浒全传》一百卷,一百回。

其二为袁无涯刊本《李卓吾评忠义水浒全传》,不分卷,一百二十回。

现据专家考订,前者实为叶昼假托李贽之名所为。叶昼是一个落魂潦倒的穷困文人,嗜酒家贫,卖文为生;后者则据袁无涯自称,此书得之于李贽门人杨定见之手,由杨氏编定,恐非全是李贽文字。

现在学界一般以前者为叶昼点评,以后者为李贽点评。比如第六回鲁智深看瓦罐寺恶憎丘小乙,怒不可遏,“睁着眼道:‘你说!你说!’”批点:“写状写声是活智深!”以下还有几处批点文字,对鲁智深这个人物的语言、行动文字刻画描绘批点得很恰当。第七回小说写林冲,批点文字也是就语言文字的叙述刻画分析的,缜密细致,揭示了小说中人物性格和人物语言的联系,颇具识见。三十三回“景阳冈”一段有“眉批”,专门分析了武松打虎的文字,称赏“活灵活现”。第十五回关于阮氏三雄,批点为“有着色,做态,生相”,“有状有声,激昂如生”。反映出李卓吾的评点比较关注小说人物形象、性格描写文字。另外,对小说故事情节,布局结构的“篇章修辞”也有论及之处。比如指出第一回“引首”与其他小说不同。《水浒》有“引首”,同元杂剧的“楔子”相仿,是小说由演讲文学演化而来所留下的痕迹。在一百二十回又批曰:“大海归澜,到头结穴。”专门指出这是全书的“结局”所在。另外还对“大破辽”“灭方腊”“智深坐化”“燕青辞主”等重要情节在全书的作用,也作了批点。

到了清代,评点之风绵延不绝,时有发展。

其中应以《红楼梦》脂砚斋的评点为水平最高,以金圣叹的点评为成就最大。

金圣叹,明末长州人,本姓张,名采。后改姓金名喟,一名人瑞,圣叹其字也。明亡绝意仕进,为人狂傲有奇气,博览多通。为文洸洋巧恣,雅俗杂糅。尝言天下才子书有六,一为《庄子》,二为《离骚》,三为马史(《史记》),四为杜律(杜诗),五为《水浒》,六为《西厢》。所作《水浒》《三国演义》《西厢记》等书评领异标新,迥出意表,颇为世传诵,清顺治末以哭庙案坐斩。

金圣叹的点评修辞,主要有两方面:

其一,为文章点评修辞,经他点评过的散文有《左传》《战国策》以及秦汉以后的单篇散文。金圣叹在文章点评中,所表现出来的修辞识见和语言运用观念是多方面的,比如“长句”和“短句”的运用,举《左传。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为例,说前半为庄公纵容其弟,等待时机,庄公的语言多用短句,便于表现庄公咬牙切齿之恨。比如对“整句”和“散句”,认为与篇章布局有关,如李斯《谏逐客书》的夹批:[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莽莽大笔,忽说别事,看他下去,如连如断,几提两‘必秦而后可’却又不整,又不散,总是先秦笔墨如此。”对《战国策。赵威后问齐使》,评为“章法越整齐,越参差;越参差,越整齐,真为奇绝之文”。金圣叹的修辞点评,对文章中的虚词作用,看得很细,分析得很深入。比如《郑伯克段于鄢》里“遂”字的用法,在[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一“遂”字,写恶得无理。又对该文的夹批指出:“一篇文字,凡三用‘遂’字作关锁。此志姜氏之于庄公也。曰‘遂恶之’恶得急遽无理,亲所生子,何至于此!后志庄公之于姜氏,曰‘遂置于城颍’置得急遽无理,身实生焉,何至于此!末结三人曰:‘遂为母子如初’,却就他急遽无理处,一翻翻转来。”

金圣叹对语体特征是很敏感的,如《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从语体的角度观察触龙向赵太后的游说之词,认为是奏疏体,在“没死以闻”几字下批曰:“看他不提长安君,却又渐渐来,加四字,奏疏体。”

当然,金圣叹点评方面的主要贡献还是在于对《水浒传》的点评,然而对小说点评真正涉及修辞的,还不是很多,只是在小说语言运用方面涉及修辞,金氐对此称为“字法”,字法就是词语运用技巧,他说到的句法有“倒转”,有“跳脱”等,倒转是语序颠倒,跳脱,金氏称为“不完全句法”。清代的“小说戏曲点评”修辞还有:

毛纶、毛宗岗父子点评的《三国志演义》。

张竹坡点评的《金瓶梅》。

脂砚斋点评的《红楼梦》。

卧闲草堂本《儒林外史》的回评。

金圣叹点评的《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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