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身体倦怠,早早去休息。我也有心奔向我的床,但汪妈今下午回到了城东的家,我必须留下帮点忙。
依兰招待我,就像招待亲姨家的女儿,而事实上我已经怀疑了许久。
依兰和燕姨不许我动手,怕影响我的病情恢复。听着窗外不停的鞭炮声,我们断断续续地聊着天。
“这种家的感觉,真好。”我坐在板凳上,慢慢摆着饺子。
燕姨满意地笑了:“那就多回家,干嘛老不回来?”
“倘若爸爸妈妈都不是独生子女,我的亲戚多一些,我以前会多回来的。起码能像依兰一样,偶尔去趟外婆家。”
偶尔去趟外婆家。。。有一些亲戚。。。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给我一个睡觉的地方。。。在我被安放的时候,为我说上几句好话。。。或许,我就不会出国,就会平凡而幸福地长大。
本不该如此伤感的,本是想借此多了解一些信息,却不想,竟这样难过。
依兰在燕姨的允许下,试探性地问出了口:“姐姐,你对外婆家一无所知吗?”
我停下来,很认真的想。
“嗯~也不能算不知道。”我明显感到燕姨擀饺子皮的动作,愣了一下,之后的力度便突然加大了。“我妈妈说,她是孤儿,没有任何亲人。”
她还说过,我和爸爸就是她的亲人,她的全部。
依兰的眼神不知该看向哪,只能盯着饺子馅。
“奥。”
我话锋一转,却又和上文有很好的连接。
“依兰,你外婆家是什么样的?”
“外婆家在山里,走上500米才有一口井。从农田到住处,要走上二十分钟。村里只有一个秋千,每天都有小朋友在那里排着队~~”依兰说到这的时候,竟有一些不甘。可以想象,她肯定含恨地在秋千下等过很久。
“那个秋千,在燕姨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么?”
燕姨没想到我会突然把她拉近对话,在听到我提到她之后,愣了一下,才开始思考我刚才的话。
“是啊~从我记事起,那个秋千就已经挂在两棵树之间了。”燕姨回想起童年,脸上也流露出一些童真。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坏?”我还真是有点好奇。
“绳子不知道换了几百根,就连秋千上的板凳,都被磨穿了十几个了。依兰还曾近弄坏过一次呢。”说到这,燕姨不禁笑得出声。
“妈妈,你不要总说这件事情好吗?那是因为昨天下过暴雨,木头本来就快要被泡烂了~~”依兰嘟着嘴,一副小女儿家不服气的样子。
我已经修炼极高的逻辑推理能力,在这得到了验证。
我轻笑着:“我知道了。那时的依兰,肯定是个小胖子。”
燕姨笑着点点头,依兰则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认真的包饺子。
尽管感到后背在不停的冒汗,身上也异常的热,但我仍不舍得放弃这融洽的聊天。我们聊到了小学,聊到了班里总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男生。
我没有问到她初中的事情,一方面我不想落下查户口的印象,另一方面依兰上初中的时间恰好是燕姨改嫁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完全可以想象。
爸爸起床的时候,燕姨和依兰刚去房间休息。我帮爸爸盛了水饺,就准备出门。
“熬了一夜不用休息啊?”
就是这样,在我想要隐藏的时候,关心却突兀地降临。
“我去医院复诊。”实在不想多言的我,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爸爸也不再阻拦:“奥,早去早回。”
我点了点头,走出门外。我略过司机,直奔门外。
刚坐上出租车,我便打给了沈盛雨。
沈盛雨接的不快不慢,但肯定是在思考之后才按下通话键的。
“我还以为,你再不会理我了。”我们有半个月没有联系了。
“是你没有主动联系我,我又没有刻意躲着你。”我轻声地回应,不让他听出我声音的沙哑。
“嗯~是我错了。不知我应该怎么赎罪啊?”沈盛雨已是释然一笑。
“到耳鼻喉医院门口等我。”
两秒钟的沉默后,沈盛雨才表现出了慌张。
“好,我马上去。”
我们在十分钟之后抵达了医院门口,司机对于沈盛雨已经站在门口,并一眼认出我来,跑过来帮我关车门表示了吃惊。
沈盛雨紧紧地搀住我的姿势,让我怀疑他最近进行了照顾孕妇的专业培训。
“拜托,我是耳朵有毛病,还没有转移到腿上~~”
我明显是感觉到沈盛雨说了些什么,但是却听得不清楚。
“沈盛雨,你说话的时候,站在我右手边。”
沈盛雨的脚步明显僵硬了一下,眼中的担忧并不是来自于猜测,而是他知道,他的猜测成了真。
他移到我的右边,轻声说:“我会负责的。”
我看向他,像老佛爷似的高傲的抬平自己的手。
“我知道。”
医生观察我的耳朵时,只不过是轻轻的拉扯,便让我痛的龇牙咧嘴。
“医生,轻点。”
连沈盛雨也感觉到了医生的情绪,半是叹息,半是无奈。
医生拿起片子左看右看,像极了电视里装模作样专门骗人的医生。不用说,他定会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你的右耳还有恢复的可能,但你的左耳~~”
“怎样?”我故作沉静,不让他的卖关子得逞。
“多年前的伤口混进了异物,但一直没有影响你的听力,因为它是黏附在了你的耳膜上。但这次的炎症特别厉害,让旧伤口化脓,异物已经完全和耳膜混成了一体。所以,结果只有一个——失聪。”他说的自信又严厉,很专业的样子。
“那有什么方法救治吗?”沈盛雨明显有些慌神。
医生看了看依然平静的我,慢慢地开着方子。
“没有。”
那一刻,我多希望他是江湖骗子。他对我说,只要吃几服药就会一切正常,那该多好。谎言,有时真的是一种希望。
唯一对这件事还有一些理智的,便是沈盛雨。
“那医生,她的旧伤,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医生指了指片子上黑色的部分:“从厚度和严重程度上来看,应该超过了三年。”
这下,我和沈盛雨脸上才出现了一般病人该有的表情。第一次见沈盛雨的那天,距今天大概有四年了。那晚,他被打到右手骨折,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被打到左耳冒血。那些小混混以为我的脑袋被打开了花,才吓的落荒而逃。那时,沈盛雨就说过,他会对我负责。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用超声波震落方法,或许能让耳膜复原。但是,风险很大,它有可能会让耳膜受损,丧失所有听觉能力。”
沉默之后,我弱弱的问道。
“那我的右耳呢?”
医生显然对我忽略他的建议有些不满,但还是敬业的回答了我的问题。
“右耳需要慢慢治疗,恢复的可能性很大。若想要现在就显得正常,最好佩戴助听器。”
此时的我们,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医生是否有推销助听器的可能了。
尽管要去别家医院做复诊,沈盛雨还是帮我买了助听器。
“去哪家医院?”沈盛雨搀扶我的姿势更胜刚才。
“去咖啡店喝点东西吧。”
沈盛雨乖乖地带着我去了咖啡店,趁着休息的时间,在网上搜索各家医院的信息。
“我们可以先去人民医院。这家医院的时间久一点,应该比较靠谱。我先预约一下专家。”他边说就要拨通手机。
“我要回日本了。”
一片沉寂。
“阿盛,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我们总有自以为是的时候,我们以为四年的友情敌得过半个月的爱情,我们以为四年的交情会扮演火种送炭的角色,再不然,这四年的时光总不会这样无疾而终,连个证明人都没有吧。
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自信,不然也不会带着沈盛雨来,让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让他带着深深的愧疚感。
“棠棠,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答应都是直接的,而拒绝都是委婉的。
看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份上:“说。”
“我觉得,做模特的路子特别窄。上次晚会,我唱了首歌,有经纪公司想和我签约。”他看着我,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做出肤浅的表情。“但是,决定权在你手中。唱歌还是走台,在这或是在那,你说了算。”
“莲心姐帮你牵的线吧。”恰巧主办方要求他唱一首,恰巧在场的音乐人很欣赏他,哪有那么多恰巧。
“是。”沈盛雨坦然的回答道。
沈盛雨若是靠女人吃饭的那种,那么依靠我还是依靠莲心姐,差别不是很大——这只是维系友情还是经营爱情的抉择;若他不依靠女人,那么他怎样选择,都是特立独行的——而选择莲心姐,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留下来不好吗?”沈盛雨从我的脸上,已经看出了我的两难。
“如果留下来是百利无一害,我有那么傻吗?”只能这样,一方是友情,另一方却是爱情和事业,这是太简单的选择题。“不过,你可以留下。”
“我跟你一起走!”沈盛雨的抉择,是出于他作为肇事者该负的责任。
我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