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唐佑离开的背影,我竟有些愧疚。他的善变曾经保护我,而我的难以捉摸却在伤害他。如果我现在追上去道歉,刚才的一切在他眼中一定成了欲迎还拒。即使他肯与我说上两句,我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我还是按下了电梯,站在了酒店的门外。
“莫家别墅。”
我一直盯着窗外,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司机也不与搭话,只是通过后视镜忍不住地多打量了一些我的神色。
车子停住的时候,表盘上显示着19元。
我递给司机二十元:“不用找了。”
门卫看到我的衣着,眼神略带疑惑,却并没有拦住我。就是这样,即使没有豪车,一身好行头还是可以作为通行证的。
我徐徐地前进,思考着如果明早还没有恢复听力该怎么办,还考虑着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让他带我去看病。我还是离不开家庭的支持的,比如现在,我看病需要钱,我也需要家人的关心。爸爸让我代替他冲锋陷阵,实际上是走了一步险棋。事实证明,他走对了。从另一个侧面来讲,他把我看做家庭的一部分,赋予我该承担的责任,即使方式有些残酷,我相信我们仍然血浓于水的信任。
但当我看到依娇开着她的蓝色跑车,目不斜视地经过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那么多的落寞。她好像没有看到我,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才马不停蹄地转弯离开,留我站在原地注视她的背影。
真的是她。他们回来了,没有通知我。
我开始慌张地寻找我的手机。实际上,我的手提包里除了手机和钱包并无他物,但我不能准确地抓住我的手机。我直接蹲在路边,倒出包里所有的家当,急急忙忙地捡起手机。
六个未接电话。
顾礼安、顾礼安、顾礼安、顾礼安、顾礼安、顾礼安
两条未读短信。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怎么不接电话?你还好吧。看到马上回复我。”
我深舒一口气,把钱包和手机重新装回包包,这次竟装的如此顺利。
我朝着回家的反方向前行,并不是我有很伤心很失望,而是我不知道该和爸爸交流些什么。不是因为我听不到,而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在路边招手等出租的样子,惹得保安不停地探出脑袋观看。他终于忍不住朝我走近,手中拿着一张名片。而我却刻意地与他保持很远的距离。他尴尬地停下,然后拿着名片走回他的岗位,这次他没有再关注我。拒绝别人的好心,就是这样的残忍。
我的行为在别人眼里,肯定是傻到了家。我站在这,只不过是在佯装等车。我不会上车,在我想好我的目的地之前。夜风有些冷,小虫也不停地招惹我,我只能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双臂。
一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色轿车慢慢地朝我开来,我环顾了一下冷清的四周,顿时有些紧张。车窗缓缓地落下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
唐佑的神情放松,却没有表情。他示意我上车,我静静地坐在了后座。
我很想先发制人,很想说“去最近的宾馆”来先发制人。但是忌惮于那句话最常表达的意思,我选择了沉默,任他慢慢地前行。
我悄悄把手机静音,然后发给顾礼安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回家,顺便问了句宴会是否结束。
唐佑的车子越开越快,竟绕上了高速。我们之间若是一直沉默,恐怕他会这样开一夜。
“回宴会吧。”
那正是繁华地带,总比这黑漆漆的高速公路上容易找落脚的地方。
唐佑显然有些生气,一个急刹车让我的脑袋撞伤了车座后背。他转身看向我的眼神中,显然有了质问的成分。
“总比在这里饿着肚子又不能睡觉强吧。”我边揉着脑袋,边说道。
他显然理解了我的意思,把车子停在了另一所饭店门外。
“这家的饭菜做得很好吃。旁边就有宾馆,吃饱了就可以休息了。”
这次,他显然没有读懂我有些吃惊的表情,而我也沉浸在听力忽然恢复的惊喜中。
“放心,我帮你订的是单人房。”
我看着他无奈的表情,突然有些想笑。虽然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但毕竟能达到填饱肚子然后单独睡觉的要求。
唐佑点了一些美味的家常菜,他熟练的动作和口吻让我有些吃惊。我用一张狼吞虎咽的脸对着唐佑:“谢谢哈。其实,我特别习惯这种有奶就是妈的生活。”
唐佑也不生气,身子向我探了探:“其实,我也特别习惯这种穷追不舍的日子。不过,这次有些不同。”
“以前都是别人追你,现在反过来了?”我总要说些话,适时彰显他的高高在上。
“不是。”他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的表情,“为了生意,我也经常对别人死缠烂打。但为了感情,这是头一回。”
我低头吃着菜,思量着要不要继续装傻。从我知道宴会并没有结束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刚刚的相遇并不是偶然。我对他冷言相向,他却逃了宴会悄悄地跟在我身后。他的好来得太快,给的太多,我确实招架不了。
我抬起头,轻轻地说:“我很感动。谢谢。”
他笑着吸气:“感动到什么程度?感动到要结束我孤单的旅程么?”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唐佑先生好像从不孤单吧。还是,唐先生的每段旅程都非常短暂?”
“你介意?”
我有意为难他:“嗯,我非常介意。”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高超的解释,谁知他只是淡淡来了一句:“介意总比不介意好。”
他的坦白让我很是欣赏,他是一个让我讨厌不起来的人,但我总感觉我不是他言语中的主人公。换句话说,如果好好交流,我们也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该怎么称呼你?阿佑?唐先生?”这算是我迈出的友善的第一步。
“无论是身边的长辈还是朋友,经常会称呼我为阿佑。你就叫我唐佑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轻靠在椅子上,两个胳膊都放在扶手上,嘴角有微微的笑容。
“唐佑,我身边的朋友称呼我为棠棠。所以,你也叫我棠棠吧。”我说的一本正经。
我接受了他对我的定位,他在言行上也不会太违背我的意愿。
“好吧。棠棠,你还要吃些什么吗?”
车子停在宾馆前面的时候,唐佑伸出了右手:“手机拿来。”
他的手机铃声竟是系统自带的,我这才发现,这一路上他的车厢内是没有放CD的。
“不喜欢听音乐吗?”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会分神。”
他竟谨慎到如此地步,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的喉结连续窜动了两次。
“嗯。明天几点退房?”
“你起床之后,我来接你,把你送回家。”他把手机递给我,“莫伯父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我摇了摇头:“别这么帮我。清算感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宁愿糊里糊涂地生活。”
我开门下了车,唐佑发动了车子,却没有前行。
他在踩油门之前,转头看向我:“棠棠,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好父母。”
我转过身,泪如雨下。那些不靠谱的父母,不是应该只存在听说而来的故事里么。原来,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任由洗澡水从头顶浇落,闭上眼睛去看脑海中的一团乱麻。
十八年的亲情若是不能信,不足十八天的友情又岂能依靠?
我昏昏沉沉的睡去,不想把一切想得太清楚。
唐佑早早的便等在宾馆门外,我们两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正常地打着招呼。
“昨晚睡得好吗?”就像是朋友那样普通地问候。
“当然好。托你的福,这么贵的床,我还是第一次睡。”
“那就好,我们现在回你家吃饭吧。”他的语气,就好像他才是主人。
可是我现在并不介意:“好啊。赶快出发吧,我肚子都饿了。”
我不求他可以懂我的善变,只要他能置之不理,就够了。
每一次我快速的转变我的态度,是因为我以为我已经到达了坏的极限。实际上,事情在我们的努力下,真的会开始走上坡,但这也意味着他在为下一次俯冲做准备。
我假装不知道爸爸他们已经回家,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依娇和香姨自然是敷敷衍衍,爸爸却有点受宠若惊的不自然。唐佑冷眼看着我的独角戏,爸爸的脸上倒出现了疑惑之色。
“今早来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棠棠您回来的消息。”唐佑此时的台阶,给的真是时候。
爸爸也很快地拾了这个便宜:“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阿佑你昨天就告诉了依棠。”
我茫然地摇摇头,唐佑只是微笑。
“赶快坐下吃饭吧。”爸爸摆出了主人的姿态。
依娇听到唐佑称我为棠棠的时候,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可是现在,依然面无表情地和我们同桌而坐共进早餐,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香姨也有所收敛,甚至不再正眼看我,只是低头吃饭。
我不愿跟这里连恨的纠葛都没有:“爸爸,我在暑假找了一份工作。”
“是吗?什么工作?”
“在寿司店当服务员。我不能整天无所事事的,什么都不做,我反而不习惯。”我必须找个能躲出去的理由。
“找点事情做也很好~寿司店在哪?”
第六感告诉我,爸爸和我一样,希望不要经常想见。
“和我的办公室同一座大厦。”唐佑轻描淡写地说道,“等一下,要过去报到。这样,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奥。有阿佑陪着你,爸爸就放心了。”这话,显然应该是慈父的台词。
我点点头,问道:“燕姨和依兰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就回来。”
直到两天后依兰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寿司店,我才知道爸爸口中的两天并不是一个虚数。
“姐姐!”依兰成为了寿司店今天开张后的第一位客人。
我招待她坐下:“你怎么来这么早?怎么不在家里休息一下?”
她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坐到她的身旁:“我不是想你么?顺便,来吃早餐。”
“早饭要吃寿司么?还是喝粥吃肉包?”寿司店的早点种类并不多。
“那个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顺着依兰的手指看向门口,唐佑正站在门口张望。见我站起身,唐佑才向我们慢步走来。
“你也是来吃早餐的?”不会这么巧吧。
“本来是想看一下,你有没有坚守在岗位上。现在既然进来了,不如就把早餐解决掉。”他边说边坐下,顺便朝依兰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
唐佑和依兰拿着菜谱对我问东问西,显然是在考察我的业务知识。最后发现我没有被他们难倒,竟然丢下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就把我轰离了餐桌。我拿着菜单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难不成今天的黄历上写着适宜聚餐?顾礼安竟然也来凑热闹。
“依棠,哥来给你捧场了。”边说边把他的猪手很酷地搭在了我的肩上。
顾礼安一转头便遇到唐佑犀利的目光,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意外,顾礼安今天的表现确实很夸张。
我从顾礼安的魔爪下逃脱出来,尴尬地站在一旁,目光不停地在顾礼安和唐佑身上来回转动。
“认识?凑一桌?”
大清早的只有这三位客人,难道还要收拾两张桌子?
唐佑不说话,依兰则唯恐天下不乱的向内移了一下,拍了拍外面的空座,示意顾礼安过去。
“顾帅,坐这。”
依兰真是一语惊人,顾礼安竟然被称为顾帅??有谁家的帅中会带着一股妖媚?
我赶快躲进厨房,端出三份一模一样的早餐—玉米粥外加叉烧包。
唐佑依然盯着顾礼安,而顾礼安却视而不见,看到我走过去,还一脸兴高采烈。
“我正想吃这个。依棠,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
顾礼安这个变态,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依兰则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唐佑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句:“我很庆幸,刚刚忍住没说同样的话。”
依兰眨着眼看向唐佑,又坚定地看向我。
“其实,真正和你们心有灵犀的,是我们的大厨。”我谄媚的一笑,“我只管送餐。”
“厨师师父,外面的客人想见您。”
在师父走出来之前,他们显然不懂我朝厨房用日语喊了什么。相扑选手出身的厨师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显然有些慌。而我选择了沉默,故意整一下他们。
依兰在这时充分发挥了她的小聪明,竖起手指:“Verygood!Thankyou!Byebye!”
厨师满意地笑了笑,就转身回了厨房。甜言蜜语,果真是屡试不爽的利器。
顾礼安费劲脑汁还没有拼凑出合适的回答,依兰却用简单的英语打发了他。顾礼安对依兰,完全是敬佩的神情。而唐佑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吧,尽管我偷鸡不成,但最起码没有蚀把米吧?”
依兰已经从刚才的紧张中脱离出来:“姐姐,你对俗语的应用,真是恰当的很啊。”
“嗯。谢谢夸奖。”他们三个完全站在了同一战线。
督促他们填饱肚子,我立刻把他们轰了出去。可谁知,第二天,第三天。。。连着一个星期,他们都颇有默契地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这里,说说笑笑外加指桑骂槐的挖苦我一下。
“你们三个,整天这样有意思吗?”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忍无可忍。
依兰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姐姐,你整天早出晚归的,人家不是想你么?”
顾礼安已经成为了依兰的狗腿子:“嗯嗯,我也想你。”
唐佑明显用余光瞥了一眼顾礼安:“我怕他们太想你。”
依兰高兴地挖苦我:“你看,唐佑哥哥多牵挂你。一连七天的出勤率,肯定是破了纪录的。”
顾礼安不服的加了句:“连续一周在同一个地方吃早餐,我也是破了纪录的。”
顾礼安怎么老是和唐佑比着来,这很有可能把唐佑惹恼。
果真,唐佑翘起了二郎腿:“我看每天早晨都只有我们三个来捧场,想必这里的生意没有好到哪里去吧。”
合理的推理就是事实。
看我点了点头,唐佑大手一挥:“把你们老板叫来。”
我屁颠屁颠的跑了几个来回,端茶又送水。唐佑的小秘书拿来了一份文件,五分钟后,寿司店就宣布换了新主人。
唐佑笑盈盈地看着我:“来,叫声老板,让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