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一直在寿司店等到我下班,从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有特别多的想法,很多关于我的看法。
若她以为唐佑是我命中的贵人,我会一笑而过,起码她没有盼我过得不好;若她对我说,什么都要靠自己,我会对她刮目相看。可是我们毕竟猜不透另一个人。
她对我说:“姐姐,其实你这样,也不错。”
她对我了解很多,她知道我以前过得不好,她更知道,我配得上更好。
寿司店的同事开始对我刮目相看,却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不再受领班的训导,不再受同事玩笑般的嘲笑,可是我不觉得开心。
“攀藤靠着木棍爬得越高,离开时就越容易被践踏。这是我很小就懂得的道理。”
依兰看着我的脸,表情慢慢地愣住,然后挤出了一丝笑容:“我总感觉,我能感受你的感受,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妈妈长得像你妈妈而已。”
“少年不知愁滋味,不是不知,是不该知。娇艳的水仙,不该去体会仙人掌的曝晒,也没有必要那样做。”提起忧愁,别样滋味在心头。
“姐姐,有那么一种人,他可以在艰苦的日子里品尝快乐,却在幸福的生活里惴惴不安。你说,这是为什么?”不知为何,依兰对我的关心就像熟识的家人。
“那是因为。。。”我停顿了一下,假装认真思考,突然皱了皱眉头继续说,“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
依兰显然入戏太深,被我的转变弄得一愣一愣:“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其实我只是突然发现,被看穿是件覆水难收的事情。我换上明媚的笑脸:“你回去探亲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说来听听。”
“不是探亲。是姥姥的三周年忌日。”
“奥。”亲人离世的时间,竟如此接近。
“姐姐,你的姥姥呢?”依兰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我没有见过我的姥姥。”妈妈从不提起姥姥。
不知怎么了,好像每一个话题都是雷区,得到的答案都让我们不想面对。
依兰带着歉意沉默了,一直看向窗外。
我为了打破这意外尴尬的氛围:“依兰,不如,我们谈论一下天气吧。”
走进家门的时候,我和依兰正笑得前仰后合。我们的笑来的很容易,无论是真的还是假装的。直到依兰喊了声“妈”,我才发现燕姨竟然坐在不开灯的客厅。
“燕姨。”依兰打开灯,我才发现我和燕姨的距离只有三步远。
她轻轻地向我走近,竟抚上了我的脸。
“瘦了。”她一脸慈爱地看着我,“但精神却很好。”
我笑着不着痕迹地掠过燕姨,把外套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燕姨,只好向依兰求助,她却故意去厨房帮我们倒冷饮。
“燕姨,你也瘦了。”这句话既保险又亲近。
“是吗?依兰昨天还说我最近有些发福了。”我不知道她笑着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依兰终于善心大发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妈,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向姐姐告我的状吗?”
燕姨这才想起了她的正事:“我当然是有正事的。”
我接过依兰递来的果汁,静待下文。
“今天下午,依娇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依棠也应该读大学了吧。”
我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想去哪个学校,想学什么专业?”燕姨问的很认真。
我也想的很认真,难不成所有学校的所有专业都任我挑选?
“我对国内大学不太了解~~”
燕姨点了点头:“我帮你先挑选一下,你再看一下,好吧?”
我也点了点头:“谢谢燕姨。”
相比于几天不见的爸爸,燕姨和依兰更像和我有血脉之亲。起码,她在为让我留下而努力。
之后的几天,他们三个像约定好了似的,突然都没了踪影。唐佑换了所有的店员,美名曰不给我特殊待遇。我心下一惊,若是唐佑真是对的人,我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没有困扰我很久,顾礼安便人模人样地出现了。
“美女,晚上一起去看时装秀吧。”顾礼安晃了晃他手中的票,笑眯眯地说道。
“原来,凡是有人的地方,你都喜欢去凑热闹。”他真的是忙得很。
“这是时尚界的专业课。像我这种内行人,看的是门道。”别人的一本正经,到了他这,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幼稚。
“那像我这种看不懂门道,又不想看热闹的人,就不陪你去了。”前天刚休了假,唐佑当天就打电话要挟要扣我工资。
“这可是来自日本的设计师,说来你们还有些交集。”他一副卖关子的样子,让我懒得理他。
见我只顾收拾桌子,他才继续说道:“是DiTo~就是那件公主蓬蓬裙的作者。”
我瞪了他一眼,他显然是在嘲笑我以前的无知。
“不去。”
这下,他有些坐不住:“去吧。会有一个很大的惊喜。如果你不去,有人会很伤心的~”
我不知道可能会伤心的人是谁,却知道此时心动的人是谁。时而卖萌,时而认真的顾礼安一直是我喜欢的类型,从相识到现在,他总是替我解围,给我温暖的帮助,这就是我追求的王子。他为了他喜欢的人,不沾花不惹草,他只是那样忠诚于一个人,与那人的性别无关。
“那你呢?如果我不去,你会怎样?”女人若是有心试探,问出的话果真如出一辙。
本以为他会说自己会觉得很无聊,我就可以顺着这个台阶,以拯救他为名接受他的邀请。
谁知他竟毫不在意地警告我:“你若不去,以后就不带你玩。”
我心里边骂着奶奶的熊,边屈服于他的淫威。
顾礼安的座号是在第一排,还是T台的终端。我突然想起了沈盛雨从美容店听来的故事—美女模特向女伴抱怨,每次走秀都最讨厌T台终端的观众,以为大部分人是为了观看美女忽然停下来时的春光乍泄。显然,那个模特不是日本人,不懂得那是日本比较高端的花钱享受。
“我们为什么坐在这?”若他也是为了高级消费,那我真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这里看的最清楚。”顾礼安的笑意里竟全是凌然正气。
“。。。。。。”
对于顾礼安的表现,我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他确实没有对美女模特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每当有男模特出场时,他的脖子却伸地特别的长。看他全神贯注的样子,我自然是有些不悦,自古对男人垂涎欲滴的人,自然也是被认为好色的。
他一脸为了我着想的样子:“别走神,好好看。”
到最后的压轴演出之前,他一共提醒了我四次,每一次还都是男模立在他面前的时候。这绝对不是偶然,依兰的听说也绝不仅仅是个听说。
我酸酸的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个子高能当饭吃?”
顾礼安似乎也有些疲惫,兴致也没有那么高涨:“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喜欢上了一个袖珍型的男人。”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
“你猜对了。他和你一样矮。”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有些吃惊。这明显有影射,暗示的成分。
顾礼安实际上也不是好欺负的:“奥~那个可怜的家伙被你看上,还真是雪上加霜啊~”
“你。。。。。。”
他得意又简单的笑容,让我翻白眼的时候,嘴角还轻轻地上扬。
他依然专注地看向T台,我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眼神却不自觉地扫过他。他的嘴唇轻轻闭拢,就有诱人的弧度。他两唇轻轻分开的时候,我竟然咽了一下口水,立马心虚地转过了头。
“依棠,”他轻轻地摇了摇我的胳膊,眼神却依然盯着T台,“你快看。。。”
我倒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虽然最后出场的,不一定是国际上拿得出手的巨星,但肯定是正常演出中数一数二的大咖。
难以置信的我看着依然在吃惊状态的顾礼安:“那个人。。。”
直到设计师DiTo拉着所有的model出来谢幕,我的眼睛还在盯着那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一起生活了三年,我仍不敢说那个人不是沈盛雨。
“身高不对。神情也不对。肩好像宽了很多。。。。。。”我站在顾礼安旁边絮絮叨叨。
“那你能确定他不是吗?”
“能。”我从未以这种角度打量过沈盛雨,更不知道日本神出鬼没的化妆技术会把沈盛雨变成什么模样。但我知道,沈盛雨若回国,肯定会提前告诉我。
“那我们还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吗?”顾礼安的语气之恳诚,足以让人相信,他的动机中绝对没有想要享乐放松的成分。
“去!为什么不去?我要好好看看沈盛雨的升级版。”
我只顾着满足我的好奇心,却完全忽略了顾礼安脸上不太乐意的神情。
那个头发和胡子都半百身后跟着黑衣人的老头朝我们走来的时候,我心里莫名地害怕。难不成他发现了我们的不良动机,来赶我们走?我扪心自问,我们向帅哥的移动绝对是不着痕迹。
“顾礼安先生,好久不见。”还好我听得懂日语,不然单凭语气,我还以为他是让我们选择自己滚出去还是让保安把我们扔出去。
“好久不见,DiTo。”
看着顾礼安和他握手,我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服装秀的灵魂人物,竟然这么快就换了行头。本想问下顾礼安,DiTo为什么把保守的灰色西服换成了这五彩斑斓的英格兰长裙。但DiTo和顾礼安显然不给我机会。
“我现在正在组建自己的经纪公司,主要签约模特。”DiTo现在真是意气风发。
“恭喜,我想先生手下的公司一定会财源广进的。”顾礼安的脸上有着无关紧要的笑容,但他说的话却不是吹嘘拍马。
“那顾先生,有没有兴趣做我们公司的时尚顾问?”
我这时才了解了顾礼安的大牌,当然这是在类比之中得到的结论。一个把礼服在中国卖到脱销的日本设计师亲自邀请的时尚顾问,自然也是顶级的货色。
顾礼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的爱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DiTo看着身边的我,了然一笑,我低着头微微脸红。后来顾礼安在我之后也加入了DiTo的团队时,我仍记得他今天说过的这句话。
“我就说不要来吧,”顾礼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老头,每次见到我都要絮叨一阵。”
我眼中的依然有疑惑,但怀疑的内容已经完全不同:“顾礼安,你这么厉害,干嘛不去别处发展?”
顾礼安趁DiTo与别人攀谈的空隙,拉着我偷溜到停车场:“在这不好吗?你又不是没听到我刚才的回答。”
疯了~他刚才说的,竟然是实话。我心里有些窃喜,他是有爱人的,而且还在这座城市。。。
“最近怎么没见到依兰?”
他貌似不经心的一问,让我的心情跌倒了谷底。难不成,是依兰?他和依兰确实也是有说有笑的。
“她最近一直在家。”
“在家干什么?”看来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和香姨一起帮我选学校和专业。”
顾礼安有些闪躲地看向我,欲言又止。但两天后,我便知道了他的担忧。
我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甚至没有国内的学籍,这让我在国内读大学变得异常困难。
“可以在年底参加国外的招生考试,考回国内。”燕姨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
这样的话,我要花半年的时间拼命学习,还只能明年入学~~
“这可一点都不合算~~”沈盛雨说的倒是实话,“中国很多的尖子生都到你考上的学校留学,你却要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和千万考生挤得头破血流么?”
我无力的翻了翻白眼:“顾礼安,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些?”
“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我只是帮你分析一下。”
我其实是希望他能未卜先知的,我不想他和我一样想法简单,思维单调。作为我的依靠,他必须处处都胜过我才对。
沉默了一会,沈盛雨开了口:“棠棠,你是不是不想回来?”
我若说是,肯定会让他伤心;但我若说不是,沈盛雨肯定也不会相信。我知道自己是很有可能打道回府的,但我宁愿让沈盛雨在这个可能中得到意外的欣喜,也不想他收获失望。
“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
沈盛雨笑了:“这华丽的谎言,多少让我得到些安慰。”
一提到华丽,我才想起来打这通电话的初衷。我先把那个压轴的帅哥夸得天花乱坠,然后颇为得意的来了句:“你小子长得像他,应该觉得很荣幸吧。”
他的语气突然弱了下来:“嗯。真是托了他的福。”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好处理你自己的事情,我今天有点累,要先休息了。”
挂掉电话之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沈盛雨主动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这还是第一次。
顾礼安又开始天天出现在我身旁,大概是怕我心情低落,他总是做出有趣的事情,让我的生活充满鸡飞狗跳。
“你想留下来吗?”距开学只有十天的时候,顾礼安的这么一问无疑是给了我希望。
“你有办法?”顾礼安的七大姑八大姨有些政治背景,也是有可能的事。
“你爸爸都没有办法,我能怎么办?”
他虽然表示爱莫能助,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逗我玩。
“所以呢?”
“所以,你要找一个比你爸爸还厉害的人物出马。比如。。。”
“唐佑。”我竟从没想过麻烦他。
见我正在犹豫,顾礼安开始煽风点火:“唐佑最近特别忙,你应该有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吧。不过,今天早晨我看到他乘电梯去了顶层。”
说干就干,我连工作服都没换就去了顶层。被当成送餐人员的好处就是,可以通过前台联系到任何人。
在唐佑不耐烦地挂掉电话之前,我大声地喊道:“我是莫依棠!”
在前台奇怪的注目礼下,我大摇大摆地进了唐佑的办公室。
“为什么不打我的手机?”唐佑憔悴了很多。
我自然不能说,我忘记了。
“我怕打扰你工作。”
唐佑这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打量着我的工作服。
“是寿司店出了什么事?”他漫不经心的语气透露着他对寿司店的不在乎。
“不是。是我遇到了麻烦。”
看着唐佑不停地打电话询问,我竟莫名的有些心安。若是他也做不成,那我们也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顾礼安吃定了唐佑会帮我,而且唐佑的成功几率更大。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更大的权势,而是他更希望我留下来。我和顾礼安一样,也吃定了唐佑会用尽全力。
唐佑和燕姨通电话的时候,不住地点头。依照他对我爸爸的反感程度,他和燕姨之间的关系自然不会亲近到哪去。可是现在他们两个却站在了同一战线,我心下一阵感动。
“明天开始,你就不用上班了。”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休息一下,顺便准备一下开学需要的东西。”
我开心得在原地又蹦又跳,向唐佑投去感激的眼神。他微笑着站起身,朝我张开了双臂。虽然我并没有停下向他走近的步伐,但我心里还是有很久的迟疑。唐佑只是礼貌地抱了抱我,便放开了双手,这让我觉得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礼安也同样地拥抱了我两秒,在我意犹未尽的时候便放开了我。
唐佑因为开会,没能参加晚上的聚餐,但我和依兰、唐佑依然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我以为唐佑是为了我的留下而开心,但他并不是;我以为,至少依兰是真心希望我留下来,但她也只是为了让燕姨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