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彼路之所以告诉帝班“我叫彼路,你叫什么?”,是因为小孩子一般在听到“我叫XX,你叫什么”的时候,往往都会乖乖的告诉对方自己叫什么;而彼路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知道帝班的名字,他想要的效果,仅仅是当帝班回答了这个问题后,便会忘记了喊叫。
帝班被捂住了嘴,但没捂住眼;
他发现这个叫“壁炉”的家伙是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大约七八岁的男孩;不但眼睛大,睫毛还很长,脸上满是黑乎乎的污渍,衣服也是破烂的;蓬乱的头发不长不短,要是套在帝班的脑袋上,一定会显得非常的不精神;好在这家伙的眼睛真是大而有神,纵是这样的情形下,依然能散出一缕英秀之气。
帝班缓缓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是不会声张的;彼路看着他的眼睛,虽然眼前的这小孩长的很是普通,但从他的眼睛里,彼路看到了诚恳;
“他既然同意了,便绝不会在我松手的一瞬间嚎啕大叫。”这是彼路下意识的想法,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孩的眼睛会让他产生这样的信赖感;但总之,那只捂住帝班嘴巴的手,是缓缓放下了,二人的初次接触便在一句话与一段互相对视中结束;
再一仔细看,这个自称壁炉的男孩肯定不是本地人,因为这里是红发族聚居地,所有人包括帝班都有一头深红色的美丽头发,而这个男孩的头发是深邃的湖蓝色,就如同幽暗的蓝色深湖般,在一缕阳光下闪烁着明媚的光彩。
帝班刚想问他是哪里人,为什么躲藏在这里,却突然鄙视了一下自己;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肮脏邋遢,衣着破烂的躲在一处建筑物的角落里,还生怕被人发现;除了被人追捕外,帝班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可是这么点大的孩子又能做出什么坏事被人追成这样呢?看来他所面对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这么说来,他的父母有可能已经……再看着男孩开朗的模样,帝班顿时忍不住一阵心酸,他抚摸着男孩乱糟糟的头,前世的虚影此刻仿佛出现在身后,这是一个长者对年幼无助者的爱怜;
彼路吃惊的发现,虽然自己在族中被誉为“千年有一的聪明人”,但在这个看似年龄还不如自己大的男孩面前仿佛依旧变回了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八岁孩童。他散发出浓厚的慈爱气息,让自己仿佛看见了他那和蔼的父亲;帝班终于说话了:“我叫帝班,跟我去我家住吧,我不会欺负你的。”
…若干年后,每当彼路回忆起这一幕,都会抿嘴一笑:“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要求跟他回家的…”。
“说起来,你的名字好古怪,哪有人叫壁炉的。”
时近傍晚,二人并肩走在回帝班家的路上,帝班因为想象出彼路可怜的身世,而将他带回家中,彼路也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就这样欣然的加入了帝班的家庭。帝班没有发现的是,这也许就是朋友的重要性,他暗藏多年的忧郁感在认识彼路之后,似乎又隐隐的消散了不少;
面对帝班的问题,彼路“扑哧”一笑道:“是啊!哪有人叫壁炉的啊!我叫彼路,彼岸的彼…路…路边的路!”
…“路边的路…”帝班微微的笑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发自真心的笑了,也正是从这一笑开始,帝班的生活彻底幸福了很多;
首先,帝安和呈静一点也没有觉得多一个孩子会有什么负担,相反的,当彼路洗完澡,换上帝班干净的衣走出来时,帝安和呈静都夸帝班有眼力,竟能捡回来这么个俊俏的干儿子;而之后的生活也如同阳光照进了阴暗多年的峡谷;彼路的开朗聪慧,给帝班带来了很多乐趣,二人一起在林子里采集野果,一起去钓鱼,当然还有一起去镇子里的图书馆看书;这些同龄人每天都在干的事,在以前的帝班眼里根本与自己扯不上关系,而如今和彼路一起去做这些,却是让他感到——活着竟是如此的舒心啊!就如同一个三年没洗澡的人,突然跳入了一只放满了热水和花瓣的大木桶中好好的洗了个澡,一直以来的压抑感也被洗去了七八分;
只是有一次,二人上山拾柴火,回来时正值夕阳西下,帝班不由自主的将拾好的柴火放在地上,靠着柴火席地而坐,对着那“夕阳西下几时回”的景色,似乎又想起了前生的往事,不自觉的又是一叹,彼路惊讶的发现,这时的帝班似乎又回到了在图书馆初次相遇时的感觉,那个慈祥而朴实的身影似乎若隐若现;
彼路和帝班二人虽然相处了有一段日子了,但都很有默契的不去询问对方的真实身世,彼路对帝班父母所说的来历是“与来东边跑生意的家人走散了,流落至此”;但帝班知道,走散的孩子是没必要躲起来的;而帝班呢?虽然看似普普通通,但彼路凭借自己远超常人的智商能隐隐的感觉到他的不平凡;但他们都很有素质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谁都有秘密;彼路虽然无法感知帝班真正的秘密,但他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帝班此刻的心境;那是何等的悲伤啊…为什么这样的悲伤会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呢…
彼路无从得知这一切,他所能做的,只是略显温柔的对帝班说:“太阳落山了,明天还会升起啊;不要悲伤了,好吗?你这个多愁善感的小老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帝班顿时如遭电击,“是啊!前世的我已经如那黄昏的夕阳一去难回;可现在的我何尝不是明天早上升起的似火朝阳呢!我就是我!如今只是换了个世界,换了身皮囊,我依然是我啊!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迷惘了!上一世没有完成的宏远,一定会在这一世得以实现,相信就连那冥冥之中的主宰也是要让我这样做的!”
想通此处,心中顿感畅快莫名,帝班忍不住的猛然站起,对着已经下去了一大半的夕阳,仰颈长啸;
“啊!啊!啊!啊!啊!!!”;
多年以来淤积于心的最后一点郁气也随着这狂暴的呼啸声远去于天际,帝班终于找到了他这一世活着的意义,就连最后一点格格不入的扭捏感觉,也随之消散;这一刻,帝班算是真正的在这异世大陆重生了!
自打那天起,帝班似乎变的比以前开朗了很多,阳光和朴实的笑容时不时的就会挂在他那平凡的脸蛋上;帝安与呈静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幸福,“伟大的火神,请您保佑这种幸福的日子永无尽头吧!”帝班的母亲时常这样满含虔诚的祈祷。
而找到了人身目标的帝班,最大的改变在于,他开始带着彼路一起满世界的收集各种材料;比如粗大的木头,有光泽的石块,土里挖出来不知何用途的晶体等等;两人回到家里时,总是弄的脏乎乎的,但却带着充满喜悦的笑容;
帝班虽然不能将自己的前尘往事如数相告,但却将《天人卷——机巧篇》中的一些基础知识讲于彼路听;彼路总是听的出神,但这个年仅八岁的男孩却总是能听懂,时间长了,甚至能和帝班讨论一二;
他们的第一件作品也在这搜集与制作的过程中悄然诞生;这便是帝班明确自己要做的事情后,在彼路的帮助下制作完成的;而帝班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前世,炎黄大陆,战国时代,群雄割据,百家争鸣,那是时代在向前迈进的景象;而伴随那时代进步的,往往还有马蹄隆隆,狼烟滚滚…帝班的前世便是身在这样的一个乱世之中。
偶得《天机卷》的他,惊奇的发现这部神书分为《天人篇》和《机巧篇》两部分;
《天人篇》中所讲述的是如何吸纳天地灵气,贯穿自身经脉窍穴,提升精神力,改变体质,在突破无数的瓶颈后最终得证天道,成仙入圣。而《机巧篇》所讲述的是一套非常庞大壮观的机巧制作体系,其中不仅涵盖了众多能克敌制胜的机巧妙术,也形容出了很多能大大提升当前世界生产力的神奇机巧设计理念;
这无疑使他眼前大亮;遥想天下亿万黎民每日以肩背为牛,粗铁为犁;在骄阳烈日下苦苦耕种,且还时常遭遇天灾人祸,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如果将这机巧之术用于改善百姓生产现状,这无疑让他觉得是安民富国的一条通途。
从不迟疑!他将那可登神境的《天人篇》弃如敝履,就如同没有得到过一样;转而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对《机巧篇》的钻研当中;
若干年后,当他在机巧方面有所建树时,果然得到了当时一方王侯的赏识,但现实总是站在强势者的一方;他和他的机巧术一度被利用于开造战争工程,不但没有达成造福于民的宏愿,反经历南辕北辙之痛;
而当时的众多王侯也开始注意到他的机巧神奇,不仅不与其同心,反以之为社稷隐祸,争相排斥;最终,他心灰意冷,虽于晚年将机巧术融会贯通,但英雄迟暮,最终难逃驾鹤西去,只留一世“匠祖”之名,以及斧、锯、斗等匠器,便再无其他;
前事表过,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清晨的太阳开始冒出了一个扁扁的头顶;
帝班和彼路静静的端详着他们的第一样杰作——木牛犁;这是一个仿造黄牛外形制作而成的农耕用机巧,它的外形与黄牛别无二致,不同处在于后腿被改成了一根直插地面的粗壮铁犁;其基本结构由普通木块相互咬合而成,严丝合缝,雨水也难以渗入机巧内部;其能源取自火石大陆最多见的一种晶体——紫云结晶;这是一种爆发力不大但却及耐消耗的能源体,帝班用《机巧篇——物章》中的“识材断物”之术判断出它的特性,认为用它作为农耕用机巧的能源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可笑的是,在帝班发现其用途之前,这种紫云结晶平日多被用于制作廉价的手链、脚链。
木牛犁的使用方法是拉动其尾部的机关,木牛犁便会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向前迈进,这时将铁犁插入农田的土壤中,再由人牵引着木牛犁的行进方向,这件机巧便能正常帮助农民进行耕地的工作了;
试验地点选在帝班家的五亩地里,由彼路牵着木牛犁行进,不出一小时,竟轻松将五亩地深深的犁了个遍;帝班大感欣慰,在这少有天灾,更无人祸的世界,他感觉到,自己的机巧术,必然会成为造福大陆的有用之物,到了那时,每家都有木牛耕地,每个村都有“压水石”输水,这该是有多好呢?…帝班慢慢的从沉醉中清醒,太阳已经升起,他对着远处已经耕完地的彼露大喊:
“彼露!以后跟我一起努力吧!我们把机巧术传遍全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