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程遹对双龙镇的奇观叹为观止之际,忽见码头上站着一位老态龙钟,胸前飘逸着花白胡须的长者。
船刚刚靠岸,老人哈腰拱手道:“草民代表众乡亲,前来恭迎县老爷光临!双龙镇将蓬荜生辉!”老人乃双龙镇朱乡绅,是县衙事先安排前来迎接程遹的。
“程遹初来乍到,扰得诸位乡长不安!失敬!失敬!”程遹拱手回谢说。
“县老爷刚才赞叹的二龙戏珠,当地有一首民谣:村前黄龙守,村后青龙逗,四周众星朝北斗,一幅双龙戏珠图。双龙镇因此而得名矣。”
“这里自古以来就叫双龙镇吗?”程遹又问。
“回大人,古时候这里并不叫双龙镇,人称朱城寨,此乃我朱氏先祖所筑之城寨也。当年,先祖木兰将军就降生于此。”
“呵,原来如此。我初步查阅了一下史书,关于木兰纪事,最早的文字记载见诸于南朝陈代之《木兰诗》。且《木兰诗》还载入我朝的《西文苑》、《文苑英华》、《乐府诗集》之中。”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此诗乃千古绝唱,妇孺皆知!”朱氏情不自禁地吟诵道。
“朱乡长充满激情、抑扬顿挫的吟诵,似乎把程某融入到那金戈铁马的年代。一路上,我也翻了一下《南齐书》(卷15)之《州郡志下》‘司州’条,上面清楚地记载,北魏攻占义阳,占据黄岘、武阳、平靖三关(今河南、湖北交界处,随州市西北)。治于义阳之司州,自南朝之宋末以来一直管辖随郡……义阳及三关易手后,梁朝在黄陂北部重置司州。而司州安蛮左郡辖七县,第一个便是木兰县。又不知黄陂史志是否有关木兰县的记载?”
“有!《黄陂县志》载,黄陂古为荆地,春秋属黄,战国归楚,秦入南郡。自汉至南北朝,常分属地二、三县分。先后隶属西陵、安陆、石阳、木兰、梁兴、梁安等县。但西南一隅多属滠阳县;包括腹部和东北部在内的大部分地区,多属西陵县。黄陂县建置始于北周大象元年(公元579年)。建县之初,县域仅限于木兰山以南。到大宋,南北合一,县域大体稳定焉。在南北朝南齐时期之太和三年(479年),朝廷为纪念一代英豪,特地将现陂邑木兰山以北地区及安邑(今红安县)大部设立木兰县。可是,到了景明三年(502年),后梁又将县名改为梁安县。直到隋代开皇十八年(598年),隋文帝杨坚再次颁诏,重将黄陂恢复为‘木兰县’,一直沿袭到唐代武德三年(620年)。”
“呵,这与《新唐书·地理志》之‘黄冈上,武德三年省木兰县入焉,又析置堡城县,七年省’是相符的。那么地方史志上是否有关于木兰将军的记载呢?”
“《黄州府志》、《黄陂县志》曰:家住木兰山北十余里的双龙镇的朱异公,字寿甫,号天禄,憨厚正直,因举孝廉闻名于乡里,被朝廷委为双龙镇千户。他为官清廉,乐善好施,但年逾半百无后,常登山求嗣,归而生一女,以山取名为木兰。木兰十八岁时,女扮男妆,代父从军。她不受朝禄,乞归故里,终年九十,葬于木兰山北。后来,乡人为纪念这位巾帼英雄,在墓前竖起‘唐木兰将军之墓’巨碑,并在山上建起了木兰殿、唐木兰将军坊、将军庙等纪念性建筑。”
“哇,真可蔚为大观矣!我曾观《黄州府志》,上面记载:唐武宗会昌三年,大诗人、黄州刺史杜牧游木兰山,写下了韵味深沉、清丽动人的《题木兰庙》:‘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见《樊川文集》)等我稍稍安顿下来,一定前往木兰山拜谒!”
“这首诗是黄陂木兰事迹的最早记载。诗中说的是木兰女扮男妆征战边塞,每当思归时,便到明妃王昭君墓前(拂云堆,即今内蒙古之昭君墓青冢)借酒浇愁。诗中的‘把酒’与‘祝明妃’,把木兰对明妃的敬慕之情暗暗地透露出来。也说明唐代时黄陂的木兰崇拜之风已经很盛。”
“木兰和昭君可谓灵犀一点通,神交千载,万古流传。”程遹感慨道。
“木兰将军之祖翁若虚公乃是朝廷高官,先为隋文帝杨坚幕僚,后随唐公李渊镇守太原,为高祖器重的大臣,贞观年初始赋闲在家,潜心研究佛经道典……”朱乡绅手指着一座用篆字书写的“木兰将军诞生地”的牌坊说。
“真乃地灵人杰也!不过,程某需要请教朱乡长的是,花木兰将军不是姓花吗,怎么她的祖父与父亲两代都为朱姓呢?”程遹不解地问道。
“县老爷在上,其实花木兰本姓朱。因为当地盛产木兰花,故起名木兰。由于当地习惯上称女孩子为村姑、秀姑等,所以乡亲们将她称为‘花姑’,家人也乐意乡亲们这样称呼她,因此‘花姑’就成为约定俗成的乳名了。后来人们就将两个名字合称为‘花木兰’。久而久之,尤其是将军成名后,此名不胫而走,人们以为她姓花,就以讹传讹了。”
“呵,还有这么多掌故。木兰故里的确名不虚传!双龙镇探幽也让人称奇,请问朱乡长,双龙镇是从哪朝哪代走向繁荣的呢?”程遹边走边看边听,不知不觉来到双龙镇。但见这里的民舍,都是清一色古朴的建筑,座北朝南,南倚小寨山,北枕大寨山,街道呈东西走向,古护城河环绕村湾,总面积800多亩。他在聆听了美妙的传说,领略了古朴的民风之后,不禁心旷神怡。所以,他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回县老爷,双龙镇的历史渊远流长。早在西周时,这里已有先民栖息。到了汉代,双龙镇已形成方圆数十里的繁华集镇。流传至今的歌谣:‘当街铺面百十家,商贾运货有骡马;旭日东升千帆竞,夕阳西下百舸达。’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朱乡绅回答说。
“喏,双龙镇的繁华果然历史悠久。请问朱乡长,当时的木兰县治所是不是就是双龙镇?”
“大人所言极是。由于双龙镇地处承南接北的水路要冲,税源充足,又与纵贯南北的官道相通,当然是县治首选。不仅如此,这里不但走出了像木兰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和大贵人,也是一些达官显贵采风探幽的地方。在双龙镇东北一里许,有一座观音寺,隋唐时,观音寺的香火就十分旺。隋末,南阳王伍云召兵败齐国公韩擒虎、天保将军宇文成都后,隐居大悟山紫竹林为僧,取法号丧吾。紫竹寺距观音寺七十里,他应醉月长老之约常到观音寺讲解经义。丧吾曾赞曰:山不高而秀逸,水不深而清澈,木兰山耸翠于前,牛脊岭横枕于后,为西陵第一名胜。唐贞观年间,开国元戎鄂国公尉迟恭受太宗皇帝李世民之命督鄂时,也多次来双龙镇观音寺朝觐。尉迟恭来观音寺,一是祭奠救过他性命的好友朱若虚,二是拜会从紫竹寺来此的高僧丧吾和尚,三是聘请醉月长老为他讲解经义。”朱乡长边说边将客人引进屋内。
“双龙镇人文资源如此丰富,真是美不胜收!本县上任的第一站选在这里,意欲在任内大力弘扬木兰精神!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程遹坐定后说。
“县老爷高见,木兰将军‘忠、孝、勇、烈’的精神,早已在我县深入人心,就连素来难以相处的佛教与道教,由于他们敬仰木兰将军,故均在木兰山以南天门为界,和睦相处。今后,只要老爷用得着草民,我们这些木兰将军家族的后裔愿效犬马之劳!”
“双龙镇如此繁华,又地处水陆要冲,不知可否在此设立巡检司?”程遹问计道。
“双龙镇举双手赞成!”“我们也觉得可以试行!”众人回应道。
“好!程某一定上书朝廷!来,为我们齐心协力,共谋黄陂百姓的福祉,鞠躬尽瘁,报效朝廷!今天,我借花献佛,先敬各位一杯!”待酒菜上来,程遹立即起立敬酒。
饭后,程遹又深入到农家访贫问苦……
程遹来陂走马上任后,一改过去县官坐在县衙办公的习惯,而是效法祖父的治县经验,廉洁奉公,勤政为民,深入第一线体察劳动人民的疾苦,随后一步一个脚印地对症下药,整顿吏治,弘扬人文精神,深受县民的拥戴。
在弘扬人文精神方面,程遹首先从教育阵地建设起步。
起初,他对宋初独树一帜的书院教育颇感兴趣,如当时如雷贯耳的四大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应天府书院、嵩阳书院等,以其丰富的教学内容和卓有成效的教学模式轰动一时。于是,他就兴建书院的可行性前去向全县闻名的儒人雅士问计。
可是,当他深入调查时发现,当时黄陂的私学教育处于低层次水平。教授识字和日用基本知识的小学或蒙学有四类:乡校、村校、由宗族设立的义学、富人家的家塾。教育内容主要是进行初步的道德行为训练和基本文化知识的教学,以识字、写字、背书为主。每日功课一般是背书、授新书、作对、写字、读诗,以及一系列的道德行为规范训练。小学使用的主要教材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性理字训》、《小学》、《训蒙诗》、《名物蒙求》等。
所以,他与各位乡绅研究后,几乎一致认为:鉴于当时黄陂的经济状况、师资条件与基础教育现状等条件的制约,要兴建如此规模的书院是不现实的。最后,他采纳了各位有识之士的建议,以县学建设为突破口,首先腾出公府作学舍,选择一批布衣宿学之士为教授,招收全县优秀学子。
县学实行“有教无类”,教学内容扩充以“六艺”为主,并选编有关木兰从军等乡土教材。县学的目标着力培养两类人才:一是应试教育。县学推荐到京师国子监或书院学习的学子,规定必须在县学听讲半年以上。这项措施旨在避免学校流于形式,沦为单纯为应试的场所,进而保障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二是为乡村培养师资,鼓励县学毕业者或秀才回到原籍设馆办学,教化县民。当县学粗具规模,并取得显著成效后,他又着手于乡学建设。通过有计划、有步骤地兴办乡学,并由官方设立奖学金对成绩优良的贫困学子进行资助,使全县的教育素质明显提高。
在“尚德”、兴教的同时,他也在“兴利”方面有所作为。黄陂自古以来人多地少。虽然当年全境幅员辽阔,但由于北部是山区,中部为丘陵地带,可耕地面积小;而且水利设施落后,往往是十年九旱,是出了名的“旱包子”。农民辛苦劳作一年,不是农作物绝收,就是连地租也交不出。南部平原虽土地肥沃,但又濒临长江,是溢洪的滨湖地区,系洪涝灾害和“水臌”(血吸虫病)的多发地带,被人们形象地称为“水袋子”和“虫窝子”。就全县人口而言,黄陂曾号称拥有曹操人马。所以,每当自然灾害来临,黄陂便是大批灾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成为历任县官的头痛粉。
为此,程遹在摸清家底后,因势利导,率领百姓利用农闲时间大兴水利工程。对于北部山区,在山谷中,在农田的上冲,筑坝蓄水;在每个村庄的房前屋后和农田集中的地方,大挖当家塘,扩大蓄水量;在南部湖滨地区,兴建拦洪堤坝,抵御洪魔的肆虐。聘请诊治“水臌”高手举办培训班,培养治病救人郎中。
经过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全县的“旱包子”、“水袋子”和“虫窝子”得到初步治理,黄陂官民关系有所改善,人民安居乐业,农业呈现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大好局面。他因此被百姓称之为“程青天”。
一天,一民妇在县衙前痛哭流涕地击鼓,刚刚在北部检查旱情归来的程遹闻报后即刻升堂。
经民妇陈情,方知是西乡的黄孝河畔因抗旱抢水,黄陂祁家湾农民与孝感县祝家湾农民发生械斗,造成黄陂农民一死几伤。于是,他当即与随员赶往现场勘察。一路上,他看到骄阳烤得大地发烫,耕田里干得发裂,庄稼接近枯萎,灾民们因青黄不接一个个饿得东倒西歪……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勘察现场完毕后,他得知孝感县太爷也在对岸现场,又马不停蹄地过河与孝感方面协调纠纷。
当夜,根据程遹的建议,两县达成如下协议:首先,由两县县衙出资在河中抽槽、在旱地打井,提水抗旱;其次,黄孝河由两县标出中界线,两岸农民若超越中界线,视违法论处;再次,对于致死人命的祝氏村民,除依法惩办外,还要向死者祁氏赔棺木一口和支付若干葬丧费用。
随后,程遹还带着孝感县太爷到祁家湾给死难家属赔情,除自己拿出奠银慰问遗属外,还从公府拨出专款委托祁氏族长一方面开办一个粥厂,另一方面立即添置水车,实行多级车水,抗旱保苗。尤其强调要保证死者家属的农田首先受益。
族长也不负重托,当天就办起了粥厂,并组织劳力将黄孝河中界线黄陂一侧挖了一道深槽,然后20余架水车日夜不停地车水,使大部分农田缓解了旱情。
一周后,忧心忡忡的程遹再次来到黄孝河畔时,发现上周枯萎的禾苗已焕发出一片新绿,他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前去向族长致谢。
哪知,他一到村口,村民都纷纷把他围得水泄不通,随后便集体向他下跪。感谢这位青天大老爷帮助他们公平断案,还送来了抗旱的及时水。
也许是程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不几天,老天爷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从而彻底解除了旱情。
接着,他又组织种子,帮助县民及时秋播,尤其是抢种了周期短、见效快的豆类和蔬菜,从而让农民夏季损失秋季补。
黄陂县太爷为民作主的事迹不胫而走,孝感县凤凰台(今孝感市孝南区闵集乡凤凰台村)的张员外更是喜出望外。因为他家守闺待嫁的千金得知这一消息后,又打听到程遹还是单身,她当即向父亲表示:非程遹不嫁。
于是,张员外就委托孝感县太爷作媒,从而促成了程遹与张小姐的百年好合。小两口婚后,夫唱妇随,生活非常美满。
北宋官员的任期一般为3年, 不得久居一地,任满若属卓异则提升,平常者则平调,有过者或革职或降级。但经考核本应升迁,若是百姓请求亦可连任。为使连任官员享受应升的级别和应得的俸禄,即在原职上加级或改衔。这是以德礼辅行政的一种奖励办法。
所以,在程遹3年任期即将届满前夕,当地绅士就组织县民向朝廷呈送了万民折,请求朝廷让程遹继续留任,皇上因此降旨让其在黄陂蝉联县尹。
程遹则不负众望,一方面勤政为民,廉洁奉公,继续为民请命。另一方面,他的家庭也多子多福。夫人先后在黄陂县城草庙巷程乡坊生育了程珦、程璠、程珫、程瑜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兄程适也养育了程琳等堂兄弟5人。程家已是一个拥有几十人的大家庭了。
岂料,好景不长。在程珦18岁那年,也就是他与侯氏走进了婚姻殿堂的第二年,一场疾病无情地夺去了其父程遹的生命,年仅45岁。
鉴于程遹的特殊贡献,他逝世后,朝廷追任他为开封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其抚恤金待遇相当于一个万户以上县太爷的六倍。
程珦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两岁时祖父程希振就撒手人寰,如今自己刚刚成人,父亲又驾鹤西归。作为长子,他从此承担起赡养母亲、教抚弟妹的责任。
好在他祖上数代都是朝廷高官,他可以得到荫庇。果然,不久朝廷录用旧臣之后,他得到了“社郊斋郎”之职。
然而,因家大口阔,且上有老下有小,无人照顾,他不能离家远任。正在他担心自己婉拒会违抗圣命之际,幸而堂兄程琳转任朝廷司礼乐郊庙社稷事宜的太常博士,以及分掌户口、财政的官署(三司户部)判官,经程琳向朝廷申说原由,他因此得以就近在黄陂改任县尉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