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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荼蘼岁月

(5)

放学后,我和濠全先去翊风的教室接他,然后才一起回家。走出校门,没想到濠全的奶奶竟然等在那里接我们三个。

“小全啊……”老远就看到奶奶跟我们招手。

“奶奶”我笑呵呵的奔上去,抱着濠全奶奶的腰。实不相瞒,我很喜欢濠全的奶奶,她笑起来眼睛会弯成一条线,看起来特别慈祥特别亲切。

“瀞雨啊……奶奶来接你们啦”奶奶揉着我的头,将我抱了抱,说:“走,奶奶请你们吃包子去”

“奶奶万岁”我当时激动的抱住濠全的奶奶,一点也不想放手。我要是能有这莫好的奶奶该有多好啊?

安翊风不说话,只是紧紧的跟在我的后面。而濠全则是很不知趣的插进我和翊风的中间,像道墙似的隔开翊风的身体。

我也不足为奇,反正只要我和男生说话,濠全准是不给好脸。

回家的路上,奶奶牵着翊风走在我和濠全的后面。一路上,我和濠全滔滔不绝聊个没完,只是离家越近我越觉得一股子焦味刺鼻而入。

“王阿姨”我笑着跟不远处的王阿姨打招呼,可她想见了鬼似地扭过头看也没看我。“濠全,你不觉得今天好像不太对啊?”

濠全歪着头,说:“哪里不对?”他看了看四周,似乎不明白我说的话。

“我也说不上来,刚才王阿姨可能是没看到我吧”我自我安慰,心却有点小小的受伤。我们这个年纪,被喜欢的人无视是很伤自尊的一件事。王阿姨平常总夸我有礼貌,可今天……

我还来不及想清楚王阿姨为什莫不理我,眼前的一幕已让我魂飞魄散。

那是我的家吗?

我看着视线里的一切,眼泪汹涌的溢出了眼眶。

“爸爸……”

我扑上去,却被身后一股温暖的力量抱在怀里。“妈妈……我回来了”我拼了命的挣扎,疯了似的大声喊着。可眼前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烧焦的房屋塌落在地上,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支柱干巴巴的立在那里。

这是我的家?

“奶奶,我要妈妈……妈妈”我哭的几乎晕厥过去,伸手指着自己已是面目全非的家。“爸爸……”

濠全吓得退后了两步,哆嗦的逃入奶奶的怀抱,并一同抱住了哭成泪人的我。

我的哭声几乎是撕心裂肺,被奶奶紧紧的抱在怀里,尽管她身上有着暖暖的味道,可那味道并不能代替我最爱的妈妈。迷蒙着双眼,我扯着奶奶的衣服拼了命的喊着,哭着。

奶奶弯下腰稳稳的将我抱了起来。“瀞雨不哭,以后你就跟着奶奶”哭喊间,我好像看到了奶奶也在落泪,她抱着我,揉着我的背,一直颤抖着说同一句话:“瀞雨不哭……”

跟着奶奶?

“不,不要……我要妈妈,我要爸爸”我觉得那一刻,这股烧焦的味道像一把无形的刀斩断了我的五脏六肺。

疼,真的疼。

像火灼在自己的皮肤上一般,疼的我全身没一处不淌血。我温暖的家,我的爸爸妈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几个小时,我只知道奶奶一直抱着我,一直坚持不放的抱着我。

(6)上

一转眼便是五年,那日的一幕在我的记忆里逐渐被奶奶的疼爱所取代。我真的当奶奶是我的亲人,如母亲,如父亲,如这世上我最爱也最亲的亲人。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以后,这一区的大人就都不怎么理我了。很多人在我背后议论纷纷,他们说杀人偿命,天惩恶人。我听不懂,也从没放在心上。别人怎么说就让他们去吧,奶奶说过“人就是气死也管不住别人的嘴怎么说”。我觉得这话很对,也一直依着这话活着。

大人们不理我,他们的小孩自然也不会和我玩。在学校里,我几乎成了孤立的刺猬,谁也不愿意和我说话,谁也不愿意跟我玩。有些人见了我跟见了鬼似地,说我是杀人凶手的女儿。

对于这些话,我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以前我常常忍不住问奶奶“他们为什莫这样说我”,问急了奶奶就会哭,我不愿看她哭,所以我再也不去问。

濠全是大我两岁的,因为他要上学的那阵子父母正好闹离婚,所以没人管的他就这么可怜的大病了一场,前前后后一给耽个儿入学的时候就比我们整整晚了两年。不过我倒庆幸他比我大,因为学校里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他总能挺在我前面给对方好看,弄得我们年级的学生几乎见了他就害怕。而安翊风几乎与其相反,他很少打架,大概是濠全太能干所以轮不到他。

没朋友就算了,反正和谁玩本来就是人家的自由,我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身边依然有奶奶,依然有濠全和翊风。

这五年里,有件事情始终让我想不通。安伯伯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其实我很想知道他何时能回来,会不会给我带巧克力,只是我从来不提,因为安翊风从来没问过关于他父亲。

生活平平淡淡的过,别的孩子有的,奶奶就省吃俭用竭尽全力也买给我们。我们不比其他孩子差,我们只是都没有爸爸妈妈……

初中毕业的时候濠全和翊风成了很好的哥们,他们关系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进入初中的分班考试,翊风直接交了白卷,说要和我们一班,我们还躲到三楼半好好庆祝了一番。

三楼半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为何叫三楼半?

顾名思义,它是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一个小杂物室,位于我们学校唯一的一栋教学楼。那里印刻着我们初中三年所有的欢笑和回忆,我想接下来的高中三年,我们依然会在那里写出许多喜怒哀乐。

经过这些年,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濠全。他这人和我一样,直来直往藏不住半点儿事,只要和他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话题。

同样也经历了这些年,我依然不了解安翊风。他这人无论何时都是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根本也少的可怜。他似乎喜欢和奶奶说话,同样也能和濠全打成一片。只是很奇怪,他就是很少跟我讲话,尽管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和我之间还是有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隔阂。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八字不合,所以也没有多想过什么。

(6)下

就这样,几年的时间让濠全和翊风的身高都远远的超过了我,我想这也是这几年间唯一改变了的事物。有人说“时光亦过,物是人非”,我却觉得除了他们不停上窜的海拔以外,其他的几乎什么也没变。安翊风依然不太爱说话,濠全依然喜欢拉我的手。

“瀞雨,高中毕业了你给我做媳妇,行不?”窝在我们的三楼半,濠全往正在看书的我身边凑了凑。

“神经啊你?”我一如既往的用这句话回答他。他就是老不正经,一天到晚就想着媳妇,女朋友什么的。

“我哪儿有神经?”濠全挫败的抓了抓脑袋,又抬头说:“你嫁我以后准能过上好日子,我赚来的钱全都上交给你”

“一边儿歇着去啊”我指了指墙角,吐血的看了眼他。

“瀞雨”濠全拉住我的手,挤眉弄眼的献殷勤了半天。

我看的简直想笑。也许是和他太熟的缘故,一看他耍酷我就有种想笑的冲动。“我回家还要吃晚饭呢,你省省吧你”我没好气的推开他,笑的险些岔气。

他故意一本镇静的从包里掏出几封情书,“你看,我为了你拒绝了好多人呢”

我看着那些粉红粉红的信封,无奈收起了笑脸。“你要谈恋爱赶快啊,到时候娶不到老婆千万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濠全扑哧一笑,狠狠的敲了我的脑袋。“你就得负责,我就是喜欢你”他当仁不让的大声表白,吓得我一时接不出话。虽然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无厘头的话,但每次他这么说时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停摆一拍,不因别的,只因我似乎是个迟钝的人,对感情这玩意儿好像至今还不太开窍。

“喂,翊风,你给证明啊,我任濠全对黄瀞雨真心真意,苍天可表,若有半句谎话,今天出门就被雷——”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及时的捂住了他的嘴。即使是玩笑,我也不愿他赌上自己的命,要知道他的命对我很重要。

捂住濠全的嘴,没想到这家伙竟乘火打劫趁机抱住了我。“濠全,你这个大色狼”我使劲的拍他的脑袋,他就是不肯放手。

“让我抱抱嘛……瀞雨”

我拗不过他,无奈只好向翊风求救,“翊风,这家伙发情了”抬头看向翊风,才发现他靠在墙边看着我和濠全晃了神。“喂,别发呆啦,把他拉开了啦”我向他招了招手,他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濠全”翊风伸手拉起赖皮的濠全,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要参与我们打闹的意思。

拉扯间,我无意触碰到了他的手指,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他。

为什莫他的手永远都是那么冰?

心里忽然有了这莫个疑问,淡淡的,却着实的浮在了心底。

安翊风很少在我面前笑,有时他明明和濠全闹成一片,可只要我一出现他就立刻安静下来。我的视线很少与他交错,哪怕是说话时他也是低头看地始终不愿意看我。说他讨厌我吧,又好像不是,往往在不经意的时候,我随意的一转身,一抬头,就能稳稳的对上他的视线。我很纳闷,为什莫眼神一旦交错他就会立刻移开视线,绝不多做丝毫的停留。

(7)

“奶奶,我帮你摘菜吧”

回到家,我放下书包直奔厨房。这些年,我们三个天天在长大,日渐消瘦的却是我最爱的奶奶。说实在的,一看到她深凹的面孔,我就忍不住的心酸难受。

“瀞雨回来啦,去歇着吧。奶奶就做饭”奶奶直起腰,似乎困难的伸了伸腿。

“奶奶,不是说好了吗?以后都等我回来了做饭”我挽着奶奶的胳膊,想借她一点儿力气。

“你学习辛苦,反正奶奶闲着也是闲着”奶奶笑了笑,布满皱纹的眼角弯成一条长长的桥。

我看着奶奶,也不管她怎么说,先是抢了她手中的活儿。

“瀞雨,奶奶不累”奶奶似乎不肯让我干活儿,忙着又弯下了腰。

“奶奶”我嘟嘴,端起放在地上的盆。“我也要练练手艺,您站在旁边监督,要我做错了什么就及时纠正”

“是啊是啊,奶奶,你就让她练习练习做菜。免得将来她嫁给我,什么都不会做”不知何时,脸皮比砖块还厚的濠全已经站在了厨房的门口。

奶奶呵呵的笑了,说:“濠全,不许胡说”

我勉强笑了笑,知道奶奶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根本是举了双手赞成。大概在奶奶眼里,我和濠全就是天造地和的一对儿。

记得十岁那年,我和濠全在河里玩,翊风就在岸边看着。我当时玩的兴奋,根本就没感觉到小腿在石刃上蹭了个细长的口子。上岸的时候,腿上的口子忽然像喷泉似的冒血,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到。

也许像我这种没有父母的孩子,大概都比其他孩子能忍痛。以前有同学拿石子丢我,砸在脑门儿上我也没流下半滴泪。

第一个看到我伤口的是岸上的翊风,他也不说话,上来就用老方法帮我吸去了伤口上的泥沙。濠全还没反应过来,就连我也愣在那里没晃过神儿来。

伤口上的污血被清理干净,翊风用衣角抹了抹满是血的嘴,“疼吗?”他看着我问,语气像夏日的晚风,淡淡的,柔柔的。

我看了看自己已经不冒血的伤口,还来不及回答他,濠全却哭了起来。

“濠全,你哭什么?”我纳闷,伤口明明在我身上,他有个什么好哭?

“瀞雨——”他跪在我面前哇哇大哭,吓得我简直魂飞披散。

我无助的看了眼翊风,可他已经不在看着我。“喂,别哭了啦”我不太会安慰人,但却硬着头皮安慰着濠全。我真不明白他哭什么,明明此刻受了伤的我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

背我回家的是一路抹泪的濠全,回到家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关进房间,连晚饭也没出来和我们一起吃。

我问刚从房间走出的奶奶,“濠全怎么了?”

她目光慈祥的看着我,说:“瀞雨吃饭,不管那傻小子”

我更加纳闷“他真的不吃晚饭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饿坏了身子反正还不是自己的?

“他说保护不了瀞雨,所以自己该受罚”奶奶笑着说,眼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光。

现在想想,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奶奶在心里认定了我。因为濠全的泪,她认定了我就是她未来的孙媳妇。

“濠全,你带奶奶去休息,我马上烧菜”收起思绪,我卷起袖口就要下厨。

“遵命”濠全当然知道我是要让奶奶休息,所以默契的把奶奶请回了客厅。

我们家很小,因为三个人同时升高中,所以造成一笔不小的开支。奶奶为了供我们上学,卖了小区那套两层的小楼,濠全的父母每个月给的那点生活费只够濠全他一个人的起居住食,我和翊风光荣的成为了两个悲惨的拖油瓶。

现在住的房子离学校近了些,只是破旧的吓人。一个厨房,一个厕所,一个六平米的客厅,一个五平米的卧室。本是白色的墙纸因为没钱重贴的缘故,所以根本是蜡黄蜡黄的。晚上,我就和奶奶挤在里间,濠全和翊风就在客厅打地铺。

可笑的是,条件明明很苦,我们却过得十分快乐。比起那些出入高级住宅区的同学,我想我们这一家人应该过得更为融洽。

所谓的房子,不就是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吗?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住,那才能叫做是家。

(8)

升了高二,身边的光棍儿似乎都开始发情,每个班级都有几个耀眼的聚光点。美女在的地方就是龙卷风的风眼,周围总是围着豺狼饿虎似的男生。

我一如既往的坐在教室的一角,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像我这种相貌平平的女生,一般情况下是不被男生注意的。

濠全和我坐在同一排,只是我们一个最左一个最右,中间隔了整整六个学生。翊风因成绩好所以坐在第一排,不管是英语老师还是数学老师,都经常请他上黑板做出模范解答。

翊风在我眼里简直是一个奇迹,因为他推翻了生物圈的自然定律。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女生都能放下所谓的矜持,翊风冷漠的像月亮,可他身边总是围满了亮晶晶的星星。

“安翊风,你喜欢什么颜色啊?”

“安翊风,你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哇塞,难道你们来来回回就只有这莫几个问题?问来问去,连我都觉得烦了。

上着英语课,我实在为那些听不懂的鸟语头痛。用胳膊撑着脑袋,沉沉欲睡的看着黑板。每当我看黑板,翊风的背影准能没入我的视线,也不是我想看他,只是他坐的位子与我是斜角所以自然而然的会没入我的眼。

有时我会看着他发呆,等晃过神儿来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虽然长得很帅,但后脑勺不过也只是黑黑的头发,我怎莫会看的出了神?

上课上了一半,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坐不太住。交头接耳,纸条乱飞,这在我们教室绝对是家常便饭的一景。

看着翊风旁边的女生推了推他的胳膊,我立刻就知道这女生又悲惨的成为了翊风的信差。

哈哈,翊风是不会接的。

在我的经验看来,就算是美国总统传字条给他,他也绝不会在上课时间接。

果然,那纸条悲惨的原路返回。我看着翊风,忽如其来的冒出个念头。

我和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算是他半个姐姐,我给的纸条,他应该不会不给面子吧。想着想着,我撕下了笔记本的一角,在上面写了个无耻至极的要求,然后折起来顺便在外面写上了“From瀞雨”

我想他要是不接,那下了课我就拽着他去三楼半狠狠的痛贬他一顿。

纸条到达他同桌的女生手中,那女生一如既往的将纸条递给他似乎等着他拒绝。

翊风侧过脸,虽然只是侧着,但我明显的看到他的眉心轻邹了一下。回过头,他看着我,眼里闪过的竟是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和濠全天天用纸条聊天,我们之间的那六个同学恐怕是快要被我们逼疯了。

翊风的视线与我交错,然后缓缓的停留在女生手中的那张纸条。我的心猛地收紧,为什莫收紧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咽了口气,我径直的盯着翊风,直到他伸出手接过了纸条。

哈利路亚!毕竟一起生活了这麽久,那关系可不是盖的。

我看着他打开纸条,宽挺的背脊似乎因纸条的类容而僵硬了一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纸条的内容确实有点狗血。

【翊风,我想画你的侧面,麻烦你摆个pose配合一下】

我想翊风一定很想吐血,他的那张脸向来做不出什么表情,而我呢?就喜欢看他机器人般的脸上多有一点情绪的起伏。

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到了无耻的程度。想写个纸条过去跟他道个歉,可没等我动笔,视线却又一次和他在空气中碰撞。

他回过头看着我,脸上依然是静如止水。

我当时脑子一热,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生我的气。他本来就不爱和我说话,这下肯定更讨厌我了。想到这儿,我连忙拿起笔要写纸条解释,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真的放下书本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侧过头,视线放空的看着窗外,他给了我一个完美的侧面。

我愣住,有点不懂他的意思。难道是真的让我给他画画?我这个画画水平,能把猫头画成猪头,圆的画成方的,他怎么会真的让我给他画?

摇摇头,我自我安慰的想,他一定是眼睛累了所以眺望下窗外休息。

只可惜,我的自我安慰最后却被翊风的举动落空。他真的就这么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再动一下。

看着他的侧面,心里忽然暖暖的涌出一股喜悦,像有一粟阳光轻轻的普照着我。说不出为什莫,只是觉得很幸福,幸福的有些感动。

我当然没有动笔画他,只是视线也没再离开他半刻。

他的侧面很好看,已经如一幅画……

(9)

直到下了课,翊风依然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我想他可能是在等我叫他,所以合上书本刚准备站起身濠全却像一堵墙似地拦住了我的路。

“瀞雨,你上课在看什么?”他语气注满了不爽,让我顿时忘了翊风还坐在那里。

“喂,你不看我怎么会知道我在看别处啊?”

被我这莫一说,濠全不自然的红了脸,“我,我就是在看你啊,怎么啦?”他挠挠头,语气由清晰变为含糊。

“看我干嘛?不怕吃不下饭啊?”我玩笑的说着,随即挽着他的胳膊。“说到吃饭,我还真的有点饿了”

他看看我,然后无奈收起一肚子的问题,说:“走,去食堂吧”

我笑了笑,跟在他的身后。

刚才想跟翊风说的话,被我忘在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经过他的座位,我只是如往常一样拍了拍他的肩,“翊风,去吃饭”说完也没等他回答,一心跟在濠全后面只想去食堂抢个位子。

翊风过了很久才从教室里出来,我回头看了眼他,隔着老远对他喊着:“喂,走快一点啦,晚了就没位子了”

濠全也回头忙着对翊风招手,一边加快着步子一边喊:“我先去抢个位子啊,你快点”。

翊风抬头看了眼我,没说话只是依然继续着不快的步子。

因为隔得很远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人群中,高大的他似乎显得格外突出。

微风吹动着他飘逸的短发,正午的阳光刺眼的包围在他的身上。尽管阳光已经很暖,但看着他的脸我却依然觉得寒意瑟瑟。

我从没注意过,翊风是如此独立,又是如此孤独,像一个被人忽视的影子,明明存在于这个世界,却总是那么默默无闻,低调的让人看不见他。

一瞬间,我感觉到了自己和翊风的距离,尽管生活在一起,他却不让别人走进他的世界。他就像活在画里的人,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可画里的世界不管怎样去推测揣摩,答案都只是虚定的猜想,也许真正的答案只有画中的人自己才会知道。

“翊风”我跑过去,赖皮的笑着。忽然很想多了解他一点,像我了解濠全那样。

他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与我并肩走着。

“你为什莫不笑呢?这莫帅的一张脸,要是能多点笑容保证又能迷倒一大片”我自言自语,滔滔不绝的对他说着。

他看着我,没有笑,隔了半天才开口:“你画了吗?”

“什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凑近了些又问了一遍。

“你不是说要画我吗?”他语气平静,可眼里却有几分期待,好像我画不画他,对他很重要似的。

“哦……你说上课的那个纸条啊”我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个……我开玩笑的啦”吐了吐舌头,我觉得自己笑的十分尴尬。

他的身子忽然停了一下,随即抿着唇继续着脚上的步子。

“你生气了?”我跟在他后面,有丝后悔上课无聊的写了那张纸条。

他摇头,不说话,脸上依然是看不出情绪的冷漠。

“哦”

我应了一声,却也接不出话来,真不敢相信我和他是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的人。

整个中饭翊风都吃的心不在焉,问他话根本就像白问。

“下午的体育课又被high哥给占了”濠全将盘子里的肉丝挑出来送进我碗里。

“可不是”提到high哥,我干脆连胃口都没有了。

High哥是我们给英语老师起得外号,他在我们学校很是出名,个子不高戴着副眼睛,绝对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他要是始终保持平时的这幅样子其实也碍不着我们尊称他一声“high哥”,之所以叫他high哥,主要是因为他一开始讲英文,整个人就会发生核弹爆炸般的激变。手舞足蹈,口沫横飞,每次要上他的课,坐在前几排的同学那都恨不得带把伞撑着。

“翊风,英文作业你写了没?一会儿借我抄抄”濠全嚼着满嘴的饭,口字不清的说。

“喂,high哥说了这几天的题都是考试重点,你不会自己做啊?”我实在忍不住插话。

“自己作?”濠全像是被我的话吓到了一般,不怎么文明的抹抹嘴,说:“那我也得看得懂吧,天文鸟语的谁有功夫更那几个字母耗啊?”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就等着high哥找你麻烦吧,别说我没提想过你啊”

“那就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儿啦”他卷了卷袖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们先吃啊,我先回教室把作业搞定”

“本子在我抽屉里面”翊风淡淡的说,连头也没抬一下。

“晓得,每次不都在那个位子”濠全向来很熟悉翊风作业本的位子,有一次他还被班主任语文老师逮了个正着。

(10)

“我看他这次考试,八成是没希望了”我吃着饭,对低着头的翊风说。

翊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翊风,你成绩为什莫这莫好啊?”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忽然冒出个这莫奇怪的问题。

他好像也被问愣了一下,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是啊,我也没见你看书啊?你怎么什么题都会啊?”想着想着,我自己也觉得纳闷了起来。“你不会晚上躲在被窝里恶补吧”坏坏的笑了笑,我承认自己想法永远都是那么无聊。

“没有”他摇摇头,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却又紧紧的闭了起来。

“喂,你要说什么啊?干嘛说到一半不说了?”我看着他的唇,明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嘴唇抿的很紧,像是在挣扎。

“你不会真躲在被窝里恶补吧?”我白目的拍了拍他的肩,继续说:“果然啊……森林宽阔无笨鸟,大千世界无奇才啊……不努力怎么可能成绩好呢?”

他放下碗筷,被我的这些歪理邪说逗笑。

我见他难得在我面前笑了,连忙讨好的送上赞赏:“哇——翊风,你笑起来好帅哦”

他僵硬了一下,猛的收回绽放在嘴角的笑。

“喂,翊风,干嘛不让我看你笑啊?平时我夸濠全帅,他都能一个人笑上一整节课呢”我实在不懂翊风为何忽然不笑。

翊风听闻我的话,本来就已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形同路人的冷漠。“你喜欢濠全?”他直视我的眼睛,那样的深邃让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喜欢啊,我们是一家人嘛”我理所当然的回答,从来也没怀疑过自己对濠全的感情。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像晴天里忽然笼罩的乌云。“知道了”说完这句他迅速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从头到尾都没在看我一眼。

这是什么态度?

我被他弄的郁闷万分,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没好气的拿筷子拨着碗里的饭菜,我也不再说一句话。

其实不是生气,就是一口气堵在心口闷得发慌,说不出为什莫,反正心里挺不是滋味。

两个人一语不发的吃完中饭,我肯定这顿饭绝对会消化不良。隔着几步的距离,我们一前一后的朝教室走着。

走到教室门口,刚巧碰上了从教室里出来的濠全。我看了他像看了救星似的,以为尴尬了半天的气氛终于可以得以缓解。

“安翊风”

一听到这声音,我的步子自然而然的不敢再向前。只见班主任跟在濠全后面,眉头的皱纹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老师”翊风上前两步,站在我的旁边。

“你看看你,就是身为优秀学生也不能每次都把作业送给别人抄啊?”

翊风看了眼濠全,低下头不说话。

班主任侧过头,看着濠全又是一顿劈头大骂:“任濠全啊任濠全,你自己给我说说,你这都是第几次了?上课不专心也就算了,连作业也不能自己完成,别的同学辛苦半天写出来的作业,你倒是好,不花一点功夫啊。光天化日之下,没人管的了你了是不是?”

濠全埋着个脑袋,一副知了错的样子。

“你倒是很聪明啊,每次批评都是一副明白了的样子。样子倒是做得很像,可惜左耳进右耳出,转过身就又是嬉皮哈脸”

濠全也不说话,继续摆出一副深刻反省的样子。

我在旁边完完全全的多余的,可惜班主任大人发话,我们这小百姓还不得点头哈腰的听着。

今天真是运气差,竟然在门口给碰了个正着。

一直到上课铃响,班主任才结束了她的批评。我和翊风进教室上课,而可怜的濠全因为已是常犯,所以被逮到教导处写检讨。

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他,写检讨这种事对濠全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我甚至敢保证,濠全写检讨的水平,比他写作文的水平要好上千万倍。

(11)

我今天的运气用一句成语来说,那就是——背上加倍。

High哥从不会点成绩差的学生上黑板做题,可人要是不走运起来就连high哥也会high不起来。只见high哥看着黑板上我费了半天才扭扭歪歪写出来的英文,此刻估计已经是气的down了下来。

“黄瀞雨,来给我们解释一下什么是‘hisadviceformewhytostudyEnglish’”

我当场懵掉,看着课本上的中文,念:“他……对于如何学好……英语,给了我一些……建议”

“oh,good”high哥激动的飙了两句英文,然后说:“主,谓,宾,关系动词,是初中就已经学过的知识。这才几年,你就都还给老师了?”

我郁闷的低着头。什么叫做还给老师啊?我压根当时就没能听懂。

“付微,你来告诉我们标准答案”high哥看也不看我,转过头就点了我们班三大美女之首的付微。

付微是美女,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傲气。她站起来,头昂的老高,直接斜着眼睛看我“hegavemesomeadviceonhowtolearnEnglishwell.”

“good,good,good”一连三个good,足以证明high哥对付微的欣赏。

付微自信的笑了笑,简直是花枝乱颤。

见付微如此出色的表现,追她的汪小波立刻就激动了起来“黄瀞雨,Don’tworry失败是成功的妈妈嘛”

不说还好,汪小波这莫一说,班上的同学自然都起了哄。个个冲着我开起了玩笑:“黄瀞雨,失败是成功的妈妈啦”

我涨红着脸,深深的低着头。谁不知道汪小波和濠全有仇啊,我心里比谁都知道。

汪小波上次喜欢的女生跟濠全表白,结果遭了拒绝,所以他对濠全很是不服。一直找机会报复,可濠全和翊风都不好欺负,所以他就会想方设法的欺负我。何止是他一个人啊,班上人经常都是把矛头指向我的。

平时有濠全护着我,他们谁也不敢欺负。这次好不容易濠全被班主任叫走,我又倒霉的被叫去做题,他们那不老鼠掉进白米缸啊。

“黄瀞雨,别灰心,别气馁,笨鸟只要肯努力也是可以先飞的嘛”喧哗声明明已经静了下去,汪小波还是当仁不让的攻击着我。

懒得理他,跟这种人讲道理除非我吃饱了撑的。

“唰——啪”

谁料没等我沉不住气,一个白色的物体已从另一个方向飞击往汪小波幸灾乐祸的脸上。

“啊”他根本来不及躲,正巧被击中了脑门。“妈的”他吃痛的捂着脑门,正准备破口大骂,却在抬头的那一刻萎缩的咽了口气,连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你说谁笨?”声音冷得像刀,翊风俯首拎着汪小波的衣领,眼神几乎要将汪小波碎尸万段。

见局面瞬间扭转,high哥连忙上前拉住翊风。“哎哟,同学嘛,开开玩笑,开开玩笑”

翊风不说话,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不屑的扫了老师一眼。

我当时一时没反应过来,木头桩似地愣在位子上。这好像是翊风第一次为我站出来,第一次表现的……在乎我。

因为high哥的插入,这场战争似乎没有继续上演。翊风回到座位,继续看他的书,全班似乎都被他刚才的举动所震住,整个教室竟然鸦雀无声。High哥尴尬的咳了几声,继续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讲课,班上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窃窃私语。

我坐在位子上,情不自禁的将视线投向翊风的位子。

就是在那一刻。

我对翊风的看法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也说不清那种感觉来自何处,就是感到心很暖,像身边包围着初夏的清风。

(12)

那天夜里,平常见枕头就睡的我,竟然奇迹般的怎么也睡不着。脑子不知是怎么了?不停的胡思乱想。从中午不愉快的结束了那顿午饭以后,我还没来得及的跟翊风说上话。英语课他帮我解围,这个大忙也因为濠全在放学的路上不停的和我聊天,所以没来得及跟翊风道谢。

掀开被子,我看了看墙上的钟。

两点了。

不知道翊风睡了没有?

我犹豫的想着,身子却已来到了床下。回头看了看奶奶,很明显她已经睡着,我小心翼翼的踮着脚朝客厅走着,深怕会吵醒了她。

偷偷摸摸的掀开帘子,我看了看睡在客厅地上的两个人。左边的濠全在打鼾,看样子睡得还挺香。右边的自然是翊风,因为离得较远他又盖着被子,所以我看不太清他是否有睡着。

“翊风?”压低了声音,我推了推翊风盖在被窝里的腿。

叫了两声,见没有反应,我想他大概是睡着了。本准备明天在道谢,可想到白天自己写纸条开他玩笑,最后还莫名其妙的不理他,心里难免有点小过意不去。

咬了咬牙,我也没多想,索性钻进了翊风的被窝。

我个子不高,所以虽然地方不大但也足够我英勇向前。功夫不负有心人,拱了半天我终于从被窝的另一头探出了脑袋。

一睁眼,看到的先是横七竖八睡相经典的濠全。我捂住嘴,险些没吓出声来。

缩起脑袋,连忙转身对着睡着的翊风,“翊风……”我推了推他。

他睡的似乎不深,不用我再叫他已经醒了过来。

一醒来,他先是瞪大了双眼将我深深的看了一遍。

大概是以为自己是做梦,他闭起眼摇了摇头,又睁开双眼看了我一遍。

我趴在他边上,傻里傻气的笑了笑。

见他要开口,我用食指及时止住了他正轻启的唇,“别吵醒濠全啦,我是来跟你说谢谢的”

我看着翊风,万分真诚的看着他“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我笑了笑,收回放在他唇上的食指。“我也不太喜欢汪小波,他就是欺软怕硬”

翊风没晃过神儿来,一双没睡醒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好啦,我就来跟你说这个……呃,晚安”我忽然觉得有点紧张,自己大半夜的吵醒人家,还在被窝里拱了半天,结果说出来的这点事情完全是无关紧要的。

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再道谢?明天再道谢又不会少块儿肉?

我纳闷了,为什莫我对濠全永远是光明正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对翊风却完全不同。也许我根本就不是想道谢吧……只是整整一晚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这念头忽如其来却又挥之不去。

我只是忽然很想看看翊风,很想和他说说话。

对,就是睡不着想找人说话。我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那……晚安”尴尬的冲翊风笑了笑,我钻进被窝马上就准备原路爬回。

“瀞雨”

声音伴着腰上的一阵温暖瞬间让我愣在了原地。

不敢呼吸,真的连气也不敢多喘一下。脑子乱成一滩泥,心脏险些没跳出喉咙眼。

怎么了?谁的手?放在哪儿?

那只手将我拥在怀里,暖暖的,紧紧的。被窝里闷的难受,我屏住呼吸,感觉到那个人的下巴柔柔的抵在了我的额头。

“翊风?”我双手抵在翊风胸前,却又怕动静太大吵醒了濠全。“你放手啊”我小声的抗议,真所谓做贼心虚,这要是把濠全和奶奶吵醒了,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翊风将被子拉了拉,自己也缩在被窝里面。“你欠我的……”他喃喃的说,听起来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在说梦话?

“欠你的?什么啊?”我被他这麽一问,一时也忘了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

“你欠我……欠我一幅画”

画?

我的小脑袋白哗哗的一片,半天才反应过来翊风说的可能是今天课堂上我的那个纸条。

“我哪儿会画画啦”我不以为然的说,自知自己在画画这一方面绝对没有半点天赋。

“你说要画给我的”翊风将我抱得更紧,胸膛的温暖一点点传入我的身体。

“呃……你别做梦了啦”我也不知他是睡着的,还是清醒的,反正他此刻的语气绝对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

“做梦?”翊风迷迷糊糊的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然后下巴竟在我头发间蹭了蹭。“我就知道是梦……”他像是真的在说梦话,吸了口气便翻过身继续睡了。

我有点发懵,连忙探出脑袋看了看他。

谁料他背着我,还真的一个人睡了过去。

我当时觉得十分想笑,忍不住就自己捂着嘴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拱出翊风的被窝,我回到自己的床上,却又是不能入睡。心里不断重放着翊风的那句“我就知道是做梦……”

大概真的就是一场梦。

我也觉得像做了一场梦。

他的呼吸,他的温暖,也许刚才的一切真的就是一场荒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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