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谦每天陪着凌韵徘徊在政府的各个有关部门,帮她处理各种相关事宜,他认识的人多门路广,处理事情起来也方便了许多。他每天不停的打电话,请人吃饭,公司、司法的两头跑,凌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尚谦,会软言细语的求别人,有时候他回来也会灰头土面,可是他从来都不对她发任何脾气。尚谦变了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认识自己了,以前他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可是他却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患得患失,她不开心了他也会跟着不开心,她失落了他也会一起失落。
判决下来了,在政府有关部门的强力追击下,携款潜逃的张秘书被抓了,可是盗款只被追回一半,她知道即使这样她已经欠了饶玉婷一个很大的人情,如果没有别人的出面肯定不是个亵渎罪这么简单。他们家房子车子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抵押给银行,所有可能想到的办法都想过了,忙的心力交瘁可是还是差了一大截。尚谦把手头所有的股份都低价出售了,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一共筹齐三百万,凌韵却不肯要他的钱,他大声的训斥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已经欠了他太多太多,她怕自己再也还不清......
父亲出来了,她去监狱里接他,父亲瘦了,看起来疲惫不堪,眼角又徒增了几条皱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她心里五味陈杂、不是滋味。他们搬了新家,房子很小、很简陋,但被布置的整洁干净,父亲每天在家看看报纸,养养花,下午的时候出去溜达一圈,有时候会跟邻居的张叔下几盘象棋,每个黄昏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在公园里散步,他们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她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的怡然自得。很多伤痛最好被深深的埋起来不要轻易去触碰,她从来不在父亲面前提起从前的往事,父亲忙碌了大半辈子却落得个这样凄凄惨惨的晚年,很多时候凌韵都会为父亲觉得不值,他那么自尊,那么倔强,奉献了自己的大半辈子,可是到头来又有谁念及往日的恩情,父亲的耿直在官场上结下了不少宿敌,他们一个个巴不得他落得这般境地,真是虎落平阳被犬骑。命运有时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有的人昧尽良心、做尽坏事,为了一己私利谋财害命,但他却风风光光、财富满贯,是谁说的‘好人有好报’可见只是愚弄世人的假面具,就算‘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的屈原还不是落得个投江自缢的下场,虽然死后风风光光,可是他生前却受尽了痛苦折磨,给一个死人封功加爵这究竟意味这什么?难道意味着他还可以重新活过来一次看着那些曾经百般陷害他的人会落得个怎样的结局吗,亲眼见证世人的愚昧无知?可是他是含着恨离开的,他再也醒不来......
那天凌韵回来,父亲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背,一句话也不说,她走过去轻轻的坐下把手搭在父亲肩头,轻轻的说道“爸,我们不是说好一家人要开开心心的吗?”
父亲转过头,一脸的哀伤“你找过饶玉婷?”
父亲的肩膀微微的颤抖,记忆里的父亲从来都是顶天立地,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伤心。她不敢轻易触碰那份沉默,她怕顷刻间所有的一切都会轰然倒塌,那样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的假装下去。
夕阳从窗户外边照射进来,凌韵看到有阳光的地方空气里升起淡淡的灰尘,它们那么渺小、那么轻,就像雾一样,是的,雾那么轻,却可以覆盖一切。她的心开始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就像一只缩在墙角不断拔着身上刺的小刺猬。她把头埋在手掌心,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来顺着胳膊最后悄无声息的滴落到地上,风从窗户里溜进来把一旁的窗帘摇摆的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哀伤,墙头的那副‘山水人家’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脱落了,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布谷鸟的哀啼声......
许久,她擦干眼泪轻轻的叫了一声“爸——”
父亲把她抱进怀里,深深的自责“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凌韵一个劲儿摇头“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父亲给她讲了很久以前的那段往事,他们怎样相爱又是怎样分开,那个大雨天母亲把刀抹在脖子上气急败坏的冲他怒吼“要是你敢踏出这个家一步,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鲜红的血顺着母亲的脖颈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瞳孔,父亲在一旁大声的骂他这个不孝子,他跪在地上痛彻心扉“妈,你别这样!你不要逼我......”,后来在父母的安排下他跟现任的妻子结了婚,他一直在逃避,他自愿被调到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西部地区,每天忙碌的工作,他怕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段伤心的往事,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欠了别人太多,他不恨她,他宁愿她恨他,那样他的愧疚就会少一点,他就会觉得好过一点......
凌韵抹干眼上的泪水“你这样对妈太不公平了!你知道妈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那个时候你工作这么忙,每天都不回家,我总是生病,你又不在,母亲大半夜抱着我去找医生,她甚至跪下来向别人求情;她那么喜欢跳舞却为了你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全心全意在家当起家庭主妇,那次母亲放弃了去省艺术团的机会,她一个人偷偷的躲着流泪,那个时候你有在哪儿?你们看起来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可是你也许从未真正的关心她,你生气的时候,你失意的时候她总是默默无闻陪在你身旁;我上了小学就总是见你不回家,每次问母亲她总是告诉我你工作有多忙......她只是一个女人,她奢望的并不多,她只是希望身边的那个男人能够对她多一点点关心,她希望他什么时候能够转身看她一眼,也许只要一眼她就会觉得所有的付出便是值得的。她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前些天你每天牵着母亲的手去散步,你知道她有多开心吗?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她能够把你哪怕的一点点好都记得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付出与得到是否会成正比,她想到的只是你的开心,难过,你有没有吃饱、穿暖。后来日子渐渐好了,你给她买的那些珠宝,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收在卧室的左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你不在家的时候,她把它们拿出来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听说你出事了她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她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等着你回家,百般煎熬的日子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一个女人爱到多深才会这样,她一定是太爱你了,已经爱到了骨子里。”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母亲,她越是对我好我就越不敢面对,我不断的逃避、麻痹自己,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在牢里的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如此清醒的认识自己,我想她已经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能再连累她了,我已经变得一无所有了,还欠了这么多债,我拿什么去弥补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她跟着我只能每天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对她好......”
“可是你明明知道母亲是不会离开你的,请不要这样推开她,如果你觉得对不起她,你应该尽量的对她好,你这样只会让她更伤心。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妈不会恨你,我也不会恨你,你没有必要深深的自责,因为我们都爱你......”
凌正奎老泪纵横,他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他记得那个时候饶玉婷已经怀孕了,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比凌韵大一岁多。他轻轻的问凌韵“饶玉婷有孩子吗?”
凌韵怔了怔“有一个儿子,比我大差不多大一岁”。
凌正奎忽的一下站起来,喃喃自语“太好了,他还活着,一定是我的孩子......”
凌韵想起莫弦曾经说过饶玉婷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走过去轻声的安慰父亲“他已经不在了”“饶阿姨嫁到莫家的时候莫家的孩子已经一岁了......”
凌正奎开始呜呜的哭起来,“怪不得她那么恨我!我这个畜生,我不是人......”
凌韵轻轻的拍父亲的背“爸,这不全是你的错,你看你还有我跟妈,你还有我们。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不能在失去你了,我们这个家在也经受不住打击了......爸——爸——”
凌正奎在一旁止不住的掉眼泪......
凌韵想起第一次见饶阿姨她就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恨她,为什么要万般阻扰她跟莫弦在一起,就像那个晚上莫弦母亲跟她说的“这就是命”,是的这就是她的命,她本跟莫弦无缘,他们被系在命运的两端在怎么挣扎也不会纠缠到一起。那个时候一直以为幸福在远方,可以追逐的未来,后来才发现所谓的曾经就是幸福,跟莫弦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是幸福,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去触摸那种幸福,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只可谓是千山万水访君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