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骚神的谭东其实并不骚,这个不雅的名号完全怪他那张时不时就能甩出黄词儿的嘴。人往往是这样,口无遮拦的大多内心保守,沉闷不语的很可能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其实也是这么个理儿。
到目前为止(往后不敢保证),骚神只和一个女人上过床,那就是他老婆刘莹。两人家前后院算是青梅竹马,当然中途也有劈腿的情况。骚神喜欢过陈思,刘莹暗恋过阮强,一来二去也算扯平了。
‘范围太小,质量难保’这是两人吵架时骚神经常叫骂的。刘莹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他妈不把我搞大肚子,把我变成二手货,我能跟你?鞋拔子脸吧,和你爹一个死德性,娶了我,是你们家修来的福气。
打是亲骂是爱嘛,把爹妈也带上那是孝顺。刘莹说的没错,要不是被骚神搞大了肚子,他不一定就稀里糊涂的嫁给他,结婚的时候连新房子都没住上,这事她也有责任,偷食禁果的时候没采取措施,没想到一弹即中,办喜事的时候都显怀了,要等房子盖好就得抱着孩子入洞房了。
对于当年的一时冲动,骚神的肠子都悔青了。倒不是‘质量不好’,相反质量太好了,以至于他十七岁就当了爹,正撒欢玩的时候被告知要养家糊口,带着儿子出去玩,都说是他弟弟,要血命了。
刘莹还惨一些,得知怀孕的时候只想着去死,未婚先孕到哪说都是女孩子不知检点。搁在封建社会就得沉塘,未成年怀孕更是丢了祖宗八代的脸,脊梁骨还不被人戳断,老妈知道了,一定打断她的腿?
骚神安慰孩他妈:别怕,有老公在,这事包在我身上,一个月之内搞定。骚神还算是个人,从来没说过打胎的话,再说,十七岁的孩子哪有那么狠的心,同样,十七岁的孩子也没想那么多,结婚之后生下来不就得了,很简单点事。
第二天就搞定了,但不是骚神的功劳,他不敢说,也怕被脾气暴躁的老爸打断腿,他叔叔的腿就是被他爷爷打断的,有家族历史,心里能不直突突吗?那天谭母给儿子洗衣服,清理口袋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刘莹的诊断书……
岁月是把双刃剑,不但使你的容颜变老,也会大大削弱了你的戾气。二十二岁的骚神,已经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心,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整天琢磨着怎样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本本分分的种了几年地,闲暇之余也会去建筑工地当力工,可养个孩子太不容易了,谭流流又快到了上学的年纪,花钱还不像流水似的?心想不能再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了。于是不顾老婆一打二骂三上吊外加回娘家的威胁,毅然决然的拿出所有积蓄,和海龙王合资开了一家烧烤店。
刘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连孩子都没带。其实她就躲在闫勒勒家,期间还让闫勒勒泄露她的行踪,可呆了一礼拜也没人来接,又实在想念儿子,自己便灰溜溜的回去了。
闫勒勒拍拍她的大肚子摇着头感叹:要孩子有什么用,就是累赘,要我说,你就跟他离,孩子也不要,反正年轻,再他妈找个好的。为了肚子里这个杂种,我受了多少罪?哪天花哨子惹急了我,我就去引产。
有些东西,往往失去了才知道他有多可贵。
2012年4月3日,春天的西柳还有点凉,闫勒勒大汗淋漓的往仓库里搬运货品,忙碌让她可以忘记痛苦,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回头看见了街对面的李婶怀里抱着九个月大的孙子,小家伙很招人稀罕,胖嘟嘟的脸好像在对着她笑。
她也朝小家伙笑了一下,转身之际已经泪流满面,心想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也应该这么大了吧,他会不会也这么胖嘟嘟呢?
而数月前,闫勒勒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孩子会夭折,也不知道孩子的离开会让她痛不欲生。所以常常口无遮拦,心里也讨厌死了这个让她身材走样、食欲不振的小肉球,时不时就捶他两拳。
闫勒勒和刘莹都劝金玲也生一个,到时候结儿女亲家,再说她和罗县长结婚两年堕了两次胎,不能总这样吧?金玲垂头丧气:哎,生什么孩子,两个大人都活不起呢,生了孩子,喂他吃屎啊?
金玲和罗县长绝对称得上是两朵奇葩,两人的日子虽然捉襟见肘,但活的比任何人都滋润。罗县长光有一张好皮囊,是个思想简单四肢不发达的主儿,说白了就一个字——懒。懒到什么程度呢,脖子上挂一圈饼都得饿死。没有一技之长,又不愿意进工厂,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三十天,他要歇息二十二天,有钱时胡吃海塞,没钱时到处蹭饭,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天崩地裂呢。
罗县长原来有条金项链,是他那个做皮肉生意的小姨戴腻了送给他的。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就切下来一段去卖,切到勒脖子实在戴不了了就毁成手链,手链做不成了改成戒指,改到最后,变成了黄豆大小的转运珠。如今,只剩下耳垂上不细看根本看不到的耳钉了,括号:还是一只。
金玲也是典型的没心没肺,往往煮饭的时候才发现空空如也,于是和老公到处想办法。他们家从来没买过整袋子的大米,都是论斤称的,每次不超过十块钱。有一次罗县长在超市收银台结账,显示器上显示5.12元,他硬是把装大米的袋子撕开抓出去一把,因为他的兜里,只有五个钢镚,还是在马乔豪那里勒索的。
其实,罗县长的懒惰和明白的酒量一样,都是家族遗传的。他爹是村里有名的罗大懒,和他同样懒的老婆邂逅于麻将桌上,是名副其实的志同道合。为了孩子将来能当官发财,才起了罗县长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儿子虽然让二老寒透了心,但自己解决了终生大事,也算因祸得福。那时候新娘子的市场价没有现在这么多,但也要十万块大洋。金玲进门只买了一个洗脸盆,两床被褥,三套衣服,这才叫真正的裸婚呢。
所有人都说金玲缺心眼,因为她是和同村一个瓦匠的儿子订婚后又和罗县长私奔的。回村后臭名昭著,连亲爹亲妈都不要她了。和罗县长草草办了酒席,算是交代了一辈子。两口子吵架比吃饭还勤,爹长妈短和唱歌似的,罗县长数次让老婆滚蛋,还往门外推她,每每这时,金玲都会死死的抓住门框,任凭打死都不松手。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吧。
谭东和海龙王合资开烧烤店的时候,拉着罗县长入股。罗县长囊中羞涩,只好当个打工仔,跑跑腿进进货拉拉客,金玲也帮着洗洗菜,串串肉串,搞搞服务什么的,两人总算不必再为温饱问题而发愁。
罗县长夫妇十几天没露面了,电话也不接,谭东派刘莹到家里找。到了村里一问邻居才知道,两口子欠了政府的贷款,到期换不上,村长催了几次,两口子见大事不好,某天深夜锁了房门带了家当,逃之夭夭了。
自那以后,罗县长夫妇便失去了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连邢法去世他们都没有露面,欠的贷款还是罗县长那个靠肉体挣钱的小姨帮着还的。直到第二年3月,明白在安海碰见了金玲才知道两人‘畏罪潜逃’后一直在安海打工,日子过的还是马马虎虎。
其实,明白在安海的日子也是马马虎虎,在一个鲜奶公司当促销员,游走于安海的各个小区,扯着脖子喊一上午,四十块钱,金嗓子喉宝的药盒堆满了墙角,她的喉咙还是钻心的疼。
休班的时候,她会写一些东西,大学时期是学新闻的,曾经梦想着当一名记者,揭露社会的阴暗面,发扬生活中的光辉,此时想想真是可笑至极。也会翻翻《金庸作品集》,虽然早已烂熟于心,但书上的味道,好像某个人的,好像他一直陪在身边,从未走远。
明白的第一个工作是在一家药品公司当业务员,底薪两千外加提成,最多的一个月挣到四千一,美得她做梦都笑出声来。其他的时候一般在两千五到三千五之间,她很满意,决定好好干,管它什么良心不良心,先填饱肚子再说。
开始的两个月,明白只能拿到一二百块的提成,她还没急老板先急了,说小明啊,听说你去推销药品的时候,也不介绍,让人家自己看,有次还把价钱压的很低,这可不行啊,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你大学不是学新闻的吗,应该能说会道啊,怎么,你是不打算在我这常干吧?
怎么不想干啊,我要这份工作,掏心窝子的,我现在连大姨妈都来不起了!明白恨恨的想。
为了每个月能舒舒服服的送走大姨妈,明白的脸皮是越来越厚,心是越来越黑。为了生活,为了生存,为了苟延残喘,她已经没有了梦想,梦想是什么?梦想是吃饱了没事干躺在炕上做的梦。
“我的梦想就是嫁给王骁玮!”
胡小骚言之凿凿,她吸了口烟,斜着眼睛问:小姨,你也喜欢他是不是,那咱们公平竞争,没有他我活不了,我不会让着你的,看看他到底愿意当我男朋友还是当我小姨夫。明白的脸都气的白了,牙齿直打颤,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胡小骚是从小姨的通讯录上找到王骁玮的电话号码的,之后不断的发送骚扰信息,闹的王骁玮只得换了号码,王老板本来就够忙的了,这不是添乱吗?新换的手机号没有几个人知道,尤其是明白,他认为闹剧是她一手造成的。
胡小骚联系不到心上人,去‘云水谣’又被轰了出来,着实伤透了心,在‘赫拉尔传奇’发了几天的飙,要不是陈思罩着,不知死了几回了。陈思跟老桌儿下了最后通牒:那个小骚要再来得瑟,我就弄死她。
明白知道老桌儿急眼了,陈凤急眼了,问题很严重。可外甥女真是油盐不进呀!王骁玮到底哪里好,空有一副好皮囊,脾气比几年没洗的袜子还要臭,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啊,到底哪里好?她这话也是再问自己:他到底哪里值得我爱?
胡小骚和王老板的绯闻在黑白两道传的沸沸扬扬,王老板知道这是隋龙一手策划的阴谋,目的是诋毁他,而那个‘不良少女’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王老板决定用钱摆平,他让明白出个价:我是看在她是你外甥女的面子上,你必须把事情摆平。
汤庆出招:把她送去封闭学校读书。
文香出招:找个人把她娶了。
陈思出招:送监狱里。
各种建议都不靠谱,明白和王骁玮开玩笑:要不然,你答应胡卉儿吧,哄她几天,小孩子,三分钟热血。王老板的样子像是要吃人:笑话,我来这是为了哄孩子的?怎么说出口的,说你差劲还不承认,过了一会儿又笑了:怎么,还有当我小姨的野心?
明白笑嘻嘻的从一家私人诊所走出来,这是个老主顾,提成不算多,但薄利多销细水长流嘛!药品推销要东奔西走,她主要负责附近乡镇农村的业务,偶尔也去周边的城市,城市医院订单大,提成多的吓人,不过这种肥差,几乎被公司经理的小姨子垄断了。
私人诊所所在的乡镇距离镶白村很近,明白想借机回家看看,她有三个月没回来了,以前在千里之外上大学,一年才回来两次,但从没想过家。大一那年中秋节,电话那头‘铁石心肠’的何青都哭的稀里哗啦的了,她却呵呵的笑了,真是个不孝女。
漂泊和距离,曾是明白向往的人生况味。
可如今,在家门口工作了,她却出奇的想家,想何青,想老爸,想明净,想家里那条傻逼狗。
闹闹还是老样子,浑身脏兮兮的,斗鸡眼发出的目光很犀利,他原本追着一只母鸡发着求偶的动作来了,看见明白立即转移攻击目标,大声狂吠起来。每次小主人回来都不认得,真是傻到家了。
闹闹本来并不傻,性取向也正常,有次摔了个跟头,差点一命呜呼,后来命是捡回来了,但脑子丢了,变成了只对母鸡感兴趣的变态。明白有时候就会想,是不是有一天她的脑子也会一个跟头摔坏,然后变傻,然后活的没有这么累?
那次明白在家呆了一星期,原因是王骁玮让她帮忙批发大量的高粱米和苞米馇子,说是要作为‘云水谣’的招牌主食。这个王老板,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可她没想到,王老板这回的‘一出’,从根本上扭转了餐厅关门大吉的局面。
苞米好买,可高粱脱产好几年了,附近的几个村子很少有人种植。明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脂肪燃烧了两斤的代价,总算完成了任务,还和几个农户签订了长期合作的合同。王老板很是高兴,不但发了‘慰问金’,还着实夸奖了明白一番。
那是他第一次夸奖她,第一次感谢她,真心实意的,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他狠狠的拍她的肩膀,足有五下。他的眼神满是喜欢,激动的只说了三个字:好样的。
‘好样的’是连哥的口头禅,专门夸奖那些连战一个月的员工,大家常开玩笑让连哥把名字也改成连战得了。
‘创意广告’虽然小,待遇也不高,但福利还是不错的,加班了管饭,端午节发大鱼,中秋节发月饼,还有年终奖金。只是一点让人受不了,只有新年的十五天假期,其余必须整月全勤。不来上班就扣钱,请假也扣,一下午也扣,管你红白喜事还是痛经流产。
每个月两百块大洋的时候,文香活的最潇洒,想睡懒觉想回乡下吃鲜土豆或者有人找出去喝一杯的时候,她连想都不想,毅然决然的旷班。一天才六块多钱,连包卫生巾都买不来,哪里还不挤出六块钱了?
以前做梦都想涨工资的文胖子,懂得了按劳分配的厉害。每月两千一,一下午三十五,一天就是七十,分分秒秒都是毛毛啊。有时候心想去你妈的吧,手机一关睡到中午十二点,醒来后肠子都悔青了,连挤的牙膏都会比平时少一半。
钱不是那么好挣地。
工作堪称没日没夜,但文胖子能自得其乐,见缝插针的谈了N场恋爱,和小武警的电话粥基本上是在厕所里煲的,借口大便,蹲下没有一个小时不会站起来,酸麻的腿还要一个小时才能缓过劲儿来,早上再迟到,上午就过去了。
连大爷常常拉长声抱怨:蚊~子~呀~你是不是~故~意~偷~懒~啊!
文胖子一脸委屈相:我的亲大爷,我便秘了二十几年了,我有病是咋地,爱闻尿骚味儿。
店里也会组织活动,五一十一假期,所有员工集体出游。水库,公园,游乐园,有的需要门票,多数是免费的。大家带着统一的太阳帽,自备的墨镜,举着带有店名的小红旗,很有旅游团的感觉。
去年五一去的是卫星水库,晚春的阳光已经很强烈,临行前穿着短裙的文香涂了快一瓶的防晒霜。她喜欢穿裙子,布越少的越好,不是想勾引谁,一身的黑肉,还没有胸,只是不见天日的时候太多了,她要好好晒晒太阳。
一年之后,已为人妇的文香坐在电脑前,翻看了这些照片,一共三百五十一张,几乎每张都有她搞怪的样子。文香不但是麦霸,还是抢镜高手,常常盖过主角的风头。有九十九张同时出现了她和小雨,却没有一张两人的照片。小雨是个腼腆的大男孩,文香开玩笑的拉一下他的手,他都会脸红。
有一张照片中间是连哥和芳姐,身边分别站着小雨和文香,脚下踩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很有婚礼现场的感觉。连哥和芳姐的事儿越演越烈,除了老色鬼夫妇都知道,有一次在仓库里偷情,两人赤裸裸的,被恰巧去拿燃料的技术员‘逮’个正着。
到了后来,两人的婚外恋已经不瞒着文香和小雨了,四个人常常一起吃饭,一起K歌,一起喝酒,形成了抗战同盟。再后来,文香和小雨分道扬镳,闪嫁他人,连哥和芳姐抱头痛哭谈了一晚上的心,也结束了那场荒唐的爱情。
有史以来,从来都不是,有情人就能终成眷属。
就在那个五一,文香到现在也忘不记那天,她赤足站在水库里捞蛤蜊,腿被水草揦的通红,小雨站在旁边一直给她打着太阳伞,而他自己,脖子早就被晒的起了皮。她捞的专心致志,他看的笑靥如花。
他说:你认真的时候,真好看。
连天也说过这样的话:你认真的时候,真好看。他还认真的说:你要是大学生,我肯定追你。
文香才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追求者而郁郁寡欢,在短短的二十一年的生涯中,她缺财运,缺幸运,就是不缺桃花运,但听到小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马上直起腰来,生怕错过什么。她直勾勾的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水汩汩流下。
小雨被看的乱了阵脚,后退了几步,雨伞也掉到河水里了,文香笑的弯了腰: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小雨挠挠头终于鼓足了勇气,他的样子可爱极了,黑的发亮的脸庞,晶莹的发光的眼睛,短短的头发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我喜欢你。”
文香摸着照片上的男孩,想着他当时窘迫的样子,噙着泪水的眼角微微上扬,亦如当初心跳的时刻,心里默默的念着:
小雨,你在赫拉尔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