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赫拉尔二中到正白村村口,有四十里路。坐出租车要半个小时,坐火车更快,要是乘飞机,估计刚起飞蹦下去就行。骑自行车,一个成年男子要一小时左右,女子由于身体结构,需更长的时间。但如果换成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只用三十分钟即可,这不是成龙主演的电影《神话》,这就是汤庆的历史。
十几年前,自行车的种类很稀少,‘凤凰’高档一点,其次是‘永久’。汤庆学车时,借了舅舅家的老式‘二八永久’,骑起来嘎吱作响不说,还没有车座子。就是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她还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技术,成为风靡一时的马路杀手.
初一那年,汤庆终于有了自己的自行车,二六的‘永久’,它通体粉红,煞是可爱。这辆车陪她念完了高中,后来她妹妹还用了两年。2011年9月一天,汤爸爸骑着它去村里小卖店打麻将,输得精光出来后发现,自行车丢了。
‘三大霸’喜欢在回家的路上赛车,文胖子属于虚假繁荣的那种,体格很好但没多大劲儿,每次刚过四分之一的路程便停下来呼呼喘气了。明白更厉害,骑上车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她的性别便是从那时起引起同龄人的怀疑的.
汤庆不止一次说:怀念那时的日子。文香不止一次叨咕:虽然我骑的慢,但我想咱们仨有时间再比一次,哎!估计我现在还不如那个时候呢!三人突然沉默不语,原来,从初中毕业到现在,她们竟再也没有一起骑过车,8年了,那种激情,找不到了。
那应该是她们一辈子中最美好的时光吧!十几岁的孩子,朝气蓬勃,十几岁的孩子,总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十几岁的孩子,眼里的天空永远是蓝的,云,永远那么洁白,十几岁的孩子以为,这,就是人生。
每逢生意惨淡,汤庆就会清算她小金库里的存款,然后不停吧嗒嘴的羡慕当年理直气壮靠父母养的时候,不像现在,花自己挣的钱,反倒常常会有种罪恶感。一碗鱼香肉丝盖饭七块钱,一碗土豆丝盖饭五块钱,她现在的理念是不求吃好,只求吃饱,为什么浪费那两块,十次就浪费二十,百次就浪费二百,不是犯罪是什么?
阮强总说:专柜开不开无所谓,不要在吃上委屈了自己。什么叫在吃上委屈了自己?鱼香肉丝就比土豆丝有营养吗?两个月不吃水果就会死人吗?又不是长身体阶段,用得着注意什么蛋白质淀粉维生素均不均衡吗?
汤庆感觉自己很有更年期提前的预兆,总会因为阮强炒菜时多放了点油盐酱醋而絮絮叨叨,照样子下去,不出三十就会满嘴冒沫子,四十岁时就会被自己的吐沫星子淹死。可看看两人的条件,能不该省即省吗?
租房子之后开销更大了,水费电费煤气费,掏一次下水道还要三十元,屎都拉不起了。你家里还死抠死抠的,每月的生活费就给那么一点点,现在月科的孩子还得多少钱呢,当你们家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喝西北风就能活啊?
汤庆抱怨没有几天,阮强家就来人了。当时她正拿着条牛仔裤和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急赤白脸,情急之下还破口大骂,仰头之际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阮箬。她嘴张了半天才出声:姐,今天这么闲呢?
阮强他姐叫阮箬,于情也于理,不过思忖起来难免没有搞笑的成份。其实姐弟俩的性格和名字完全相反,对调一下更合适,估计父母起名的时候,考虑到阮这个姓氏很影响光宗耀祖,于是给儿子单名叫了强。
说起形不如处子动如脱兔的阮箬,不得不提陈年旧事。当年在发财大爷家住宿的时候,汤庆还和她当了一年的舍友呢,不过在那短短的九个月里,两人的关系从不融洽,刚开始还有些虚情假意,到了后来,隔空喊话,当街辱骂,就差见血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年少无知的‘三大霸’的确很让人抓狂,可凡是有点素质的初四学姐也不会和三个小流氓一般见识,可阮箬做到了,还做的斤斤计较,淋漓尽致,因为一个屁太臭也能挑起战争。
所以当知道阮强和阮箬有血缘之亲,弟弟的女朋友是汤庆时,这对未来的大姑姐和弟媳妇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二逼表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冤家路窄狭路逢,狭路相逢勇者胜啊!
如果到了故事末尾,赢的是阮箬,不过在她亲自出马详谈学妹之前,汤庆无疑还是那个胜者。但也不能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多年来一直暗斗,明争还是少见的,双方心里再怎么讨厌彼此也不能挂在面上,要不然阮强在中间怎么做人?
已经育有一女的阮箬戾气大减,和蔼的好像邻家姐姐。两人心平气和的聊了彼此的近况,庄稼的长势,生活中的麻烦,还互相发了好一通牢骚。汤庆十分喜欢阮强的外甥女,每年都要给小家伙儿买几套好衣服,喜欢的好像自己的孩子。
这是真心话,孩子是无辜的嘛,两人分手后,汤庆还总想起那个长得不起眼,但招人喜欢的小女孩呢!走在商场里会情不自禁的去看童装,有几次都打包了,走到收银台才想起来,她和那个孩子早已没有了关系。
直到现在汤庆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阮箬那么讨厌她,非要拆散她和阮强。难道因为当年她在她的鞋窠里尿过尿、在她的被窝里放过耗子、在她的梳子上撒过豆油,就为这?不能够吧!实在整不明白就自我安慰:她没我长得好看,所以羡慕嫉妒恨,大变态!
那天汤庆还把未来的大姑姐领回了家,两个女人在厨房里有说有笑的烧鸡宰鸭,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俨然其乐融融的温馨家庭场面。一直忐忑不安的阮强终于放了心,看来家里已经认可‘老太太’,美的他下午的学习都斗志昂扬。
‘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炒出的鸡蛋明显比平时油汪汪。可她哪知道此乃虚招,抑或像人死前的回光返照,大姑姐此行不但没有改善两人的关系,还最终导致了她和阮强的分道扬镳。
阮强酒足饭饱离家后,姐姐的表情迅速由喜悦转为不爽,恨不得把双人床上的被褥扯下来。过了好久才阴阳怪气的说:我真没想到你们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怎么八字还没一撇儿就住在一起了?我爸我妈要是知道了指正得气死,这种事都在女方,知道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矜持,自爱自重,这样别人才能尊重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随随便便~~~那什么~~谁还能看得起你?啊?父母怎么教的啊!
什么叫八字还没一撇儿,都他妈处了八年了还没一撇?什么叫这种事都在女方,你老弟要是能把持住,我还能强奸他?什么叫矜持,自尊自爱,谁他妈没结婚就被人家搞大肚子了?自己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呢,舔脸说别人?哎,你妈就教你未婚先孕了?
当然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骂,厨房里传出的声音和气的多:阮强不是考研吗,学校餐厅的伙食太差了,我寻思隔三差五给他整点好吃的。再说,寝室人太多,他睡眠一直不好,睡得不好学习哪有精神啊!
阮箬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净放那没味的屁。汤庆越听越生气,干脆懒得理会,直接表明立场:现在农村娶个媳妇要二十多万,我不要那么多,给买栋楼把首付付了就行,家电三金摩托车什么的也不要了。
大姑姐不甘示弱:买楼没门,家里供阮强上学这么多年,哪还有钱,要想结婚就在农村结,婚后得和爸妈住在一起。结婚起码等阮强研究生毕业,这次考不上来年接着考,你要是能等就等吧!
操他妈呀!
后来又进行了怎样激烈的争吵,说出了怎样残忍恶毒的话,达成了怎样恩断义绝的协议,从汤庆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看不出端倪,文香只知道一晚上她至少飙了两海碗眼泪,眼睛肿的有核桃那么大,嗓音变的比阿杜还有磁性,说起话来像划毛玻璃,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文香轻拍着抽泣不止的汤庆,也是肝肠寸断啊!她和小雨的事同样是个愁,家里知道了肯定不同意,大姐似乎有所察觉,先发制人的表达了反对意见,后又妥善安排了几次相亲,势必将她爱情的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文香的相亲经历可以拍成电影了,名字就叫《那些年,我们一起坑过的男孩》。初次的对象是同村一个小瓦匠,身长八尺,容颜俊美,让她的小心脏着实怦怦跳了好一阵,差点做出对不起小雨的事,可后来发现那小子有点二连五,于是果断劈腿。
有几个刚见面就皱眉,没说什么话就落荒而逃,原来是文香的浓妆艳抹,金毛狮王的秀发让人家断定她可能从事过违反伦理道德的职业,妈了个逼啊,我看你还像鸭呢,你们一家是全鸡全鸭宴。
其中一个似乎做了强烈的思想斗争,相亲告吹一周后竟打电话相约见面。文香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巧舌如簧的男人是谁了,抱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和试试看的态度,风风火火的去赴约。
长嘴大耳朵,毛脸雷公嘴,四肢细瘦,腰膀宽圆,怎么看怎么像孙悟空和猪八戒的混合体,而文香的头上戴了顶西式礼帽,淡黄色的蝙蝠衫好似袈裟,难得一穿的灰色布鞋,两人还牵着头白毛驴,这不是要去西天取经吗?怪不得路人纷纷侧目。
关于这头驴的故事开始了,其实是白马与驴的杂交,称为骡子更贴切,可他妈长的就是驴脸啊!
关于这头白龙驴,啊呸!关于这头白毛骡子的故事要开始了。杂交的骡子一般长的既像驴也像马,而她长的更像喜洋洋,就是脸长点,于是有人猜想她是三合水(混血儿和第三种族的杂交)。
文香后悔之前说你想去哪就去哪了,就不至于拉着头四不像到处晃悠,鹤立鸡群起码人家还是鹤呢,他们仨算啥?贫尼自动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路过此地恰逢腹中空空,想化点斋饭吃。
服务员热情的问:两位吃点什么呀?
文香没精打采:贫尼法号清纯。
雷公嘴也真有意思,说好不容易来趟城里,一定要带着妹妹逛逛,顺便看看她的妇科病。文香一度猜想他有恋兽癖,要不然他也是兽,反正跟人的思维大相径庭。后来才知道,那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听说过处对象送骡子的吗?不是骂人杂种吗?脑袋定是让门框子给挤了。
要不是文慧下了通缉令,即使妹妹想眼见为实也不会赴约。所以一直消极抗战,丝毫没注意到雷公嘴点了冷面。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饿死也不会碰冷面这种食物,期限是:一万年。
在发财大爷家住过宿的孩子都会有‘冷面情结’,估计在这点上连汤庆和阮箬都会不谋而合。发财大婶儿的小九九无处不打,煮面之前要泡四个小时,能成功将一斤泡成两斤,出锅时起码比平时粗五倍,简直大号的猪肉绦虫。
良心大大的坏了!
从那时起文香心里便结下了疙瘩,每次远远看见冷面都会干呕不停,当碗里的东西出现在面前时,她毫不犹豫的有种想屎的冲动。为了打消对方的念头她决定自毁形象,吞一口然后连早上吃的煎饼果子也一并吐在碗里,妈的,我恶心死你,看你还处不处?
话说晋朝人乐广曾经请朋友到家里喝酒。当那个朋友喝了一口酒,正准备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突然看见杯子里漂着一条小蛇,心里就有点不安,不过还是勉强喝了那杯酒。
回家之后,那个朋友就生了病。乐广派人去问候他,才知道原因是他怀疑杯子里有小蛇,乐广很仔细的观察他家一遍,追究事情的缘由。后来他发现墙上挂了一张弓,弓的影子倒映在酒杯里看起来像一条小蛇。
后来,他再把朋友请到家里,让朋友看清墙上的弓,再请他看看杯子里的东西。最后,他的朋友明白杯子里并没有小蛇的时候,病立刻好了。
这则狗血的寓言叫《杯弓蛇影》,文香和乐广的傻逼朋友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像呢?
雷公嘴不是文香‘冷面情结’的始作俑者,却是她的乐广。这也是她对他刮目相看的原因,不管歪打正着还是蓄谋已久,总之治好了文胖子的‘猪肉绦虫恐惧症’,还改变了她一贯以貌取人的优良传统。
那天,文胖子把盛冷面的大碗舔的比镜子还亮,意犹未尽的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乐此不疲的打了半个小时的饱嗝。雷公嘴在旁边牵着白毛骡子,傻乎乎的直笑,说你比我妹妹还要可爱啊!
不要忘了,他妹妹可是身边那个吃素的杂种啊!这人,真不会说话。
两人陪妹妹去看病,文胖子第一次知道畜生的体温计要插到肛门里,也难怪,夹腋窝里不现实,含嘴里可能当棒棒糖给嚼了,肚脐眼里不能塞,只能是肛门了,她笑着感慨:当什么都不容易啊,然后果断删除了自己下辈子要当猪的愿望。
兽医说上吐下泻是肠胃发炎引起的,畜生终究是畜生,不能什么都喂,它要是什么都能享受的了,它就是人了。下面发炎是怀孕引起的,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怀的,你们这家长怎么当的?
我勒个去啊!
赫天广场又到了人山人海的时候,迪斯科的欢快节奏让妹妹四处乱窜,怪叫不止,大小便失禁,惹得他人方寸大乱,纷纷谴责主人的不道德行为。主人只好把它栓到路边,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勒陌生人的撩骚。
雷公嘴也是九零后,只不过满脸若有若无的络腮胡子把他显得苦大仇深,难怪卖烤面筋的小伙儿叫他大叔。文香一本正经:知道他是谁吗,梁山好汉李逵的第十八代传人,麻利便宜点,等他掏出裤兜子里的斧子,可就不是一两串烤面筋的事了。
徒孙的酒量和李逵简直天壤之别,真是师门不幸,刚两瓶啤酒下肚就满嘴跑火车。老爸的风流韵事,姐姐的不正经营生,堂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邻居的不和睦……当然也有开胃的:去年盖的四间红铁皮镶乳白瓷砖的大房子,新买的宝石蓝色QQ,当季的西瓜盈利不小,大豆的长势很棒,产量一定错不了,还有苞米……
据文香后来所知,他的话有点玄乎了,大房子是三年前盖的,和亲戚合伙买的宝石蓝,大豆的确很茁壮,不过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在收割前两天惨遭一场大火洗礼,几乎片甲未留,苞米的收成也一般般,不知是不是因为某些人的牛逼吹大发了。
不过当时听起来还挺诱人的,文胖子松了松裤腰带,随手把羊肉串放到酒杯里,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对面的虬髯大汉。对象不处,朋友不交,就当看耍猴也不错啊!不花钱还管饭,这种好事不是轻易能碰到的。
雷公嘴很有自制力,任凭怎么激也不再多喝,还说女孩子还是不要喝酒,染头发什么的对身体都不好,你看你头发干枯的,和苞米胡子似的,一点就得着。你眼睛挺大的,为什么还涂那些玩意,到老了都得瞎。
文香自顾自的伸懒腰,不理会身旁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大叔,反正从见面开始就没在他嘴里蹦出过一句人话,权当闻了没味儿的屁。她抬头看看月亮,此时月如圆盘,莹莹闪闪,一个月后就中秋佳节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还不是同一个月亮!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还有几个一年?去年和今年,今年和明年,去年和明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突然感觉人生如戏,早已由剧本决定,而自己只是个木偶,苦苦挣扎却无法挣脱一线之缚,悲惨的还没有重来的机会。
嗓子越来越干,视线越来越模糊,看不清远处正朝她奔跑的男人表情何样,但他狼哭鬼嚎的声音早已入耳,声速和光速哪个跑的快来着,哎,那点知识早就饭吃了,什么?你妹妹怎么了?
什么,白毛骡子,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