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SHE刚出道,三个女孩清纯的面容,甜美的歌喉,是大多数中学生崇拜的对象,‘三大霸’尤甚。她们私下自称MWT,曾发誓在不久的将来要红遍赫拉尔,有可能的话还要成为国际巨星。那时明星粘贴也刚流行,她们的零花钱不多,省吃俭用的买了几张贴在宿舍的墙上。有时还会突发奇想,抽风似的非要照着粘贴上SHE的姿势拍合影。
为了照相,不惜牺牲逃骚娘们课的代价。她们借了个电熨板,不顾抠死人不偿命的发财大娘没完没了的磨叽,专心致志的把油黑的自来卷成功拉直。文慧学过理发,常拿妹妹练手,耳濡目染的,文香也学会了几招。
在照相馆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最后把照相师傅惹急了,说你们要是再那么多要求,我就不给你们洗相片了。她们回到学校时,晚自习都要结束了。明白拿出事先在发财大娘那儿借的药用胶带,贴在了手背上,又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汤、文搀着她,满脸的仇大苦深。骚娘们心知肚明三个小妮子的猫腻,才懒得理她们,瞪了一眼装病的明白,挺着**朝办公室走去。
‘三大霸’嗜爱照相始于小学四年级,那是1999年晚春时节,三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在三棵浓枝密叶的杨树前,天真无邪、笑靥如花,留下了她们人生中的第一张合影,记下了她们孩童时代的友谊。
那张没加过任何修饰,没经过任何高科技处理的,纯天然彩色照片,明白至今还留着。翻开三人数百张花花绿绿合影的相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它,背后用铅笔写的标题,字迹歪歪扭扭:1999年6月,永远的朋友。
明白一直坚信:孩童时所说的永远,才是一辈子……
来安海四个月了,这本相册一直都是她的精神支柱。老妈不要她了,‘老桌儿’不要她了,生她养她的土地不要她了,但有两个人,无论她做过什么,无论她做错什么,她们会永远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忍受苦难,一起擦干泪水,然后一起面对坎坷的人生。
随着‘12·31’案件的调查,王骁玮和隋龙的前仇旧怨全被翻了出来,加上陈凤在‘农民烧烤店’对明白大打出手,致后者重伤,四个人的关系被杜撰的错综复杂暧昧不清,甚至连当事人都糊涂了。
各种流言蜚语已经传播到了正白村,何青站在村口喝了一个小时的西北风还是没打到港轿子,最后不得不爬上路过的牛车,盯着一张一合的牛**儿,闻着迎面而来的牛粪味,恶狠狠的在心里咒骂女儿。
她本来就对谣言将信将疑,这个女儿和小蛋子似的,从小就没让她省过心,当看到女儿躺在病床上头破血流乌眼发青时,心理那道防线彻底垮塌了,发疯的在病房里大吵大闹,要不是汤庆和拉着,非扒了女儿的皮不可。
汤庆也不知该怎样劝解,只一个劲儿的说:婶儿您消消气,您消消气。这个婶儿生来性格刚烈,咋能消气,不但骂女儿还朝她攻击,言语有些不堪入耳,说明白就是认识了你们这些小犊子才学坏的,挺大个姑娘不知道磕碜,没结婚就和人家在一个被窝里滚,臭不要脸的……之后坐在地上打滚儿蹬腿哭,说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了,摊上你们这么些兽儿,老的吃喝嫖赌啥都干,小的也不让人省心!
老妈和她断绝了多少次母女关系,明白不记得了,搁在平时照旧嬉皮笑脸的躺在家里的热炕头,饭菜满桌了就挤到炕沿上,吃完了往后一缩,天大的事儿也了了。可这次她做不到,好像所有坏事都是她干的,她无法面对任何人,尤其是死要面子的老妈。
也无法面对汤庆,感觉很对不起她。要不是她自作聪明,想以自残的方式解决矛盾,结果适得其反,汤庆和阮强可能不会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汤庆恨透了阮强,而她,恨透了自己。所以她就孤身一人偷偷跑到安海来了。
中途有事儿回去过几次,有些是不得不回去,如王骁玮的案子,每一次都有种噬心腐骨般的疼痛。四个月,发生了好多事啊!好斗的海龙王搞不清得罪了谁,‘农民烧烤店’大年初一被人砸的稀巴烂,他和骚神誓死相搏,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吓的刘莹月经不调,吃了二十几副中药才调理好。
文胖子结婚了,和一个叫亮亮的男孩,正月十六摆的宴,那天,两人正好认识三十天。‘创意广告’所有人都来了,除了小雨,他辞职了,听说去了一家装潢公司,工作是累点不过一个月三千多呢。酒席开始没多久芳姐就喝多了,拉着新娘子的手说:蚊子呀,以后,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吧,咱们都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吧……
洞房闹完准备撤退却找不到汤庆,原来不知何时躲在柜子里哭去了,蹭的花花绿绿的被褥全是鼻涕和眼泪。新娘也跟着哭了,说汤庆,别这样,你要是实在放不下阮强就去找他,何苦折磨自己呢,我们看着也难受……
那时候,阮强已经离开赫拉尔了,说是去打工,落脚的地方还不确定。
明白连新年都是在安海过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营业的饭馆,要了两菜一汤,五瓶啤酒。举起酒杯却想起了王骁玮说过的话:记住了,以后把酒戒掉,一个女人喝什么酒啊!她歪着头傻笑,眼里却流下了冰凉的泪水。
明白终于按捺不住主动给王骁玮打了电话,对方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看谁能耗过谁,最终他输了,哑着嗓子说: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我和周宁早就过去了,我现在天天都身心俱疲,你能不能懂点事儿?
她又哭了,说你主动承认错误我可以原谅你,你为什么要说谎呀,都赤身露体了还说什么也没发生,你真当我是傻逼吗?哎就你们干的那龌龊事儿,傻逼也能看出来。
对方好一阵沉默,冷冰冰的说:那就拉倒吧。
她颤声问:你的意思是……要分手呗?见对方不回答接着说:那就分手吧!
他的语调也变了:分手?从来没开始过,分哪门子手。
她说:从来没开始过?你啥意思,那我们算什么呀,床都上了,算什么呀……
他笑了一下: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
明白的大脑翁的一下,仿佛炸开了,失控的大喊:玩玩而已,你再说一遍?
王骁玮根本不给她破口大骂的机会,他用力把手机甩出好远,摔到地上后变成后盖、机身、电池三分天下,永无修复的可能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盯着地上残缺的手机好像自己那颗破碎的心呀。
他也想好好和明白谈谈,承认自己的错误,但真的没有时间,连好好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云水谣’海外餐厅已经停业整顿,姐夫又打起了撤销‘云水谣’在赫拉尔的分店的主意,而且心意已决,就等着去拆牌子了。
争强好胜的小舅子怎么能同意?这一年他是没创造什么盈利,赫拉尔的经济本来就不高,对‘云水谣’的认可也要慢慢培养吗?再给他三年,啊不用,再给他一年,他一定搞出点名堂来。姐夫一脸不可能的样子,小舅子急眼了,当着满会议室的股东就和姐夫吵起来了,姐夫气的牙齿直打颤,扬言要大义灭亲开除他。
林浩在公司里一言九鼎,回家见到老婆就软的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是怕老婆,是两人的感情太深了,他也一直把小舅子当亲弟弟看待。的确把他开除了,但承诺马上调他去SH当经理。小舅子软硬不吃,哪也不去死守赫拉尔,谁要是敢动他的餐厅,他就跟谁玩命。正忙着和姐夫周旋呢,明白这时候打电话来,不是自讨苦吃吗?
王骁玮始终没想过,他有多爱明白,但当她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他真真切切的有了撕心裂肺的感觉,整颗心被人用手抓住,撕扯的支离破碎,破碎的血肉又被竹签子串上,放在炉火上百般煎熬。
还记得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悠闲的看报纸,她则进进出出的忙碌个不停,给他洗了衬衫,还打算把它熨平整,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熨衣服,真怕失败了啊!他暧昧的说要是把衣服弄坏了,你拿什么赔我?
抬头之际却惊呆了,她穿了件黑秋衣,露出了白皙的脖颈,胸前饱满的一塌糊涂,四角内裤把她的翘臀包的紧紧的,就是大腿有点粗,但完全阻止不了她的美丽,在灯光和气雾的笼罩下,她面颊绯红,鼻尖沁着细汗,嘴巴倔强的翘着,瞳孔发出了耀眼颜色……
他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她,在她耳边撒娇的说: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他们俩到底是谁甩的谁呢?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们可能会坐在一起好好谈谈,把问题都谈开了,也许还有修复的可能,至少爱不会变成恨。注意,是也许……还有可能。王骁玮正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那场杀人案就发生了。
明白也忘不了那句话: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她想他做到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所做过的一切,包括爱怜的眼神,亲吻的感觉,怀抱的温暖,还有最后一次他那冰冷戏谑的声音。
他冷冷的说: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
她还抽空回了一趟大学,坐在曾经逃过无数次专业课的教室里认认真真的听了回课。老师讲的绘声绘色,学生们踊跃回答问题,课堂上的气氛活跃极了。她有点伤感,有点悔恨,忍不住扪心自问:我到底浪费了多少青春?
多年前,也是这个教室,王骁玮站在讲台上,讲述着自己的人生梦想,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却小心翼翼的啃着火烧。她有点近视,坐的又靠后,讲台上的男孩只能看到身体轮廓,他的五官却早已被身边的舍友描绘的天上罕有人间难求了,忘了是谁感叹的了:要是能和这样优秀的男人谈次恋爱,就不枉此生了。
餐厅的饭菜还是那么难吃,尖椒炒蛋只有零星的金黄,西红柿皮炒鸡蛋能酸死人,铁板炒饭的两个男人争论不休恶言相向,转头竟能瞬间变成邻家大哥,亲切的问:你要什么的,同学。
樱花仿佛一夜之间全开了,放眼望去望不到边,几颗开满白色花朵的樱花树夹杂在一大片淡粉中,显得素雅极了,这条路是恋爱中的男女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有文学爱好者来吟诗诵读,样子总是很陶醉。
走在体育馆的操场上,明白不觉想起了三年前在这里举办的那场十年一届的校庆。那场晚会壮观极了,导演从BJ特邀的,请来了好多当红明星助阵,主持人是说相声的赵宝乐,据说晚会结束后燃放的焰火花了三百万人民币。
人人网立马被刷屏了,同学们用五花八门的形式描述了焰火的辉煌和激动的心情。还记得王书记说:老婆我爱你,希望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直到我们白发苍苍,还能互相依偎在这里看满天的焰火!明白笑着合上手机,继续随着众人拍手呐喊。
刚过了三年而已,距离‘下一个十年’还有好漫长的一段岁月,而那个‘白发之约’早已经灰飞烟灭。对于明白来说,三年前,她是个旁观者,三年后,她成了局中人,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如今劳燕分飞,各自人生,而她呢?
明白问自己:我的位置在哪里?
正如明白所说,安海的确有个地方属于赫拉尔人的势力范围,相当于纽约的唐人街。那个地方有很多制造乐器的工厂,常年招聘大批工人生产零部件,工资不赖,比种地强多了。金玲和罗县长逃到此处后,何小酷安排他们去给零部件磨光,行话叫:攒白活。不过攒白活儿对身体害处不小,尤其是年轻女性,容易引起不孕和妇科病。
何小酷初中毕业后吊儿郎当的学了两年数控,顺便还把媳妇找了,遇到好机会两人给分配了工作,也算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何小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油腔滑调,很快脱离工人的队伍当上了小班长,整天蹲在办公室里陪领导闲扯淡,要不然就去车间找年轻女工谈生活,小日子过的惬意极了。
破五刚过,何小酷就扛扛着一大袋子野生蘑菇、三只洗剥好的大公鸡,二百个咸鸭蛋去拜访被自己羞辱过的领导,两人喝了整个下午,把之前的不愉快一吐而光。何小酷还在领导家住了三晚,第四天早上一起去了工厂继续当他的小班长。
有些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忘记了穷途末路的窘迫模样,拿到厚厚一打的工资立马去挥霍,裤衩都得买过百的,欠的债拖了好久才还,还是分期付款,要是遇到了特殊情况,只有抓瞎的份儿。
明白没好气的说:你这个败家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说我可走了。
何小酷喝了一口饺子汤,笑嘻嘻的说:姐,我的亲姐呀,我吧,我是想借三百块钱,厂子里突然组织体检,我这……只剩六十多块了。
何小酷虽然只会在需要明白的时候叫她姐,但两人从小感情就好,平时打打骂骂,闹的不可开交,到正经事儿能马上显现出一家人的风范。明白来安海后的住处和工作问题全是表弟安排的,还给买了毛巾脸盆卫生巾,细心的让她受宠若惊。
牛奶促销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四月的风最抽筋,时而和煦拂面,时而凛冽难捱,迎风站在小区门口,拿着促销品不住吆喝,口干舌燥外加眼泪哗哗的流也不一定卖出去多少。领头的发话了:光喊哪行呀,得往摊儿这拉呀,二三十岁的小年轻别拉,四十多岁的男人别拉,拉那些领小孩的妇女和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老太太,这点事儿都不懂,大学咋上的?
比起死皮赖脸的拉人,明白更愿意去小区里送牛奶,提了个大箱子按照地址逐一送奶上门。她本不识东南西北,亦分不清哪栋哪座,但鼻子下面有张嘴,可以用问的,半个月下来,感觉脸皮又厚了不少。
有个老奶奶挺搞笑,先说听不懂普通话后又说耳朵背,交流了半天原来是老年痴呆后遗症患者,最后还是明白把她送回家的。试着想一想,一个路痴,一个老年痴呆,盲目的穿梭于高楼大厦之间最后竟能成功到达彼岸,真是不容易啊!
明白满足这样的生活,东奔西走忙忙碌碌,回到宿舍倒头便睡,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机会。偶尔午夜醒来,情不自禁的翻翻床底下的《金庸文集》,内心仍然会波涛汹涌。毕竟,那曾是被她许诺过此生唯一的爱情。
王骁玮用力的吮吸明白的舌头,明白想挣脱又不愿挣脱,口腔里好像有了血腥味,生猛的刺激着味蕾。他终于松口了,满意的贴在她耳边说:真想把你的舌头咬下来,吃到肚子里去……
她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说你最好把我整个都吃了。
他笑着亲吻她的耳垂,说: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
这段温暖的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啊,想起来了,是他们两个的第一次的那晚,也不对,天都蒙蒙亮了,第二天早就开始了。他又开始不老实,她红着脸说快起床了,你别闹了,他说谁闹了,你才闹呢。
他真的说过那句话吗?“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明白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也许他说过吧,类似的话他说的还少吗?可说过就忘记了,人是最善变的动物,也是最相信自己的动物,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还总提一辈子。
‘12·31’杀人案发生快五个月了,明白始终没敢联系袁叔叔,她一直在逃避,不敢面对自己深爱的男人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是个凶残嗜血的杀人狂,袁野说看不透他,她又何尝看得透他呀!
最后怎么拨出那个电话的?她紧张的忘记了,听到对方苍老的声音竟然一时不知所措,难得袁叔叔还能认出她这个颤抖的声音,和蔼的说:小明吧,咋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袁叔叔,袁野不在家,有时候挺闷的。
接着就说了王骁玮的情况,袁叔叔接二连三的叹气,说公安局都调查清楚了,证据确凿,是骁玮没跑了,那小子刚刚投案自首的时候还认罪呢,后来林浩给请了好几个律师就又不认罪了,可人证物证俱全呀,哎!我真看错他了,如今,就等着宣判了,也不知道得判成啥样,哎!
无数个日子里,明白猜想了好多种结果,这类的亦在其中,可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受不了,耳朵里不住传来嗡嗡声,煞那间刺穿了她的五脏六腑。奶瓶碎了满地,在强劲儿的北风中哀嚎连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走到宿舍,里面竟然亮着灯,还时不时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一个是何小酷,另一个声音好熟悉,是谁呢?没等她伸手门就吱的开了,对面的男人转头对身后说:我感觉的没错吧,我就说是她回来了嘛。
他看她,她也看他,他咧嘴笑了,她却哭了,然后飞一般的冲进了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