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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露水落下眼睛,突然醒来,一股刺痛的冰凉立即扩散全身,昨夜抱着小凡睡在一块茂密的草地上,露水打湿衣服,一个冷颤再次扩散到全身,本能移动手臂,小凡也醒过来,说我们昨夜竟然睡在草原上。

早上的天气更冷,得去找其他几个人。

来到昨晚烧烤的地点,空空如也,其他的人去哪了?烧烤的地点很多啤酒瓶、饮料和剩下的食物,录音机还在,没了声音。我大喊了一声:“喂,人呢?”便坐在旁边,拿起半瓶剩下的啤酒,喝了一口,感觉冰冻。小凡叫我不要再喝,会着凉。她双手互抱着肩膀不停颤抖,叫她坐到我面前,互相取暖。许久,一梁与小伊才从草丛中走出来,他们也抱着双肩,说着好冷好冷。我说赶快回去房子。昨晚张雨很早就回去村子。急促收拾一下东西就往房子走去,不知谁说了一声,边良呢?

我们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差不多到门口,进去再说,再说不就是在这块草地上吗?推开房子的门,边良竟然睡在沙发上。茶几摆着一个空啤酒瓶,这小子,竟然自己跑回来睡觉,让我们在外面凉了一夜露水。还是小伊出这口气,她凑近边良的耳边突然大声叫唤:“火灾啊,快跑咯,快跑咯。”他竟然只是摆摆手,含糊地说:“这房子是石头的,不能着火。”大家听了就笑。回到房子感觉不怎么冷,小凡还是入去卧室拿一条围巾给小伊搭在身上。

边良猛然起身,直冲洗手间,不一会儿再出来,无精打采,说要回去。

一梁与小伊也要回去。

小凡细声说,那好,你们路上小心。

他们骑上摩托车转眼消失在乡道,小凡进入洗手间。

我在弄录音机,发现录音机已经没有电池,插上电源,收音广播就像一个装满唱片的盒子,而且自动播放。打开收音广播,主持人熟悉的声线传出来,跟随一声低沉的唢呐开始,歌名是《一块红布》,崔健高亢的唱腔塞满房子空间,感觉温暖了一些。躺在沙发上,此时,口腔的粘液糊糊的,越来越多,口腔里的分泌腺被激活似的。跟着音乐中间一段绝唱般的唢呐响起,小凡从洗手间出来,拿着毛巾拭擦刚洗完的头发。

她问这首歌是谁唱?

我说是崔健,边良没有跟你说过吗?

她说她记不得了。再说起边良平时就像昨天夸夸其谈,大多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顾自己说,不管别人是否听懂,只要有人在听就行了。她站在门口,继续拨弄着头发,外面的天色迟迟没有明亮,草原升起一层薄薄雾气。

“马上就要入冬,天气会越来越冷,入冬一旦下雨就绵绵不绝,你的菜园啊,还不赶快挖掘,天冷了就不好弄。”她说。

“嗯,一旦下雨,天又冷,可不好搞。”

说着我来到门口,望着已经挖掘的泥土,就像我的梦想只完成一个角落。泥土****面对着天空,诚然,还有一股力量在地下暗涌。草原上几只奶牛隐隐约约在雾气里穿梭,时间却一动不动,我擂起锄头,向着更深层的泥土掘下去,掺着几粒散碎的石子,哐哐响。小凡依然站在门口拨弄着她的头发,她望着我一举一动,微笑着。

汗水从头额上流下,如果停下来必定更冷,衣服湿透,很久没有这样干活,这样大的运动量,有一种愉悦感在全身回流。想起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一首诗《挖掘》,关于马铃薯与一个巡逻警察的故事,甚至可以从诗行闻到爱尔兰土地的味道,到明年我也得种些马铃薯,这可需要一大块地。总想种植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我怕菜园的面积不够,冬天之前得努力挖掘。

可是,天气越来越冷。

第二天,第三天,随着我的肌肉渐渐结实,菜园的面积也在不断扩大。第四天,乐伯悄悄来到我家,我正在菜地挖掘,他站在菜地旁边还未成型的田埂上,笑呵呵地说:“了不起啊,了不起。”

“我想明年种些蔬菜,住在这里买菜不方便,老是吃村民送的菜,不好意思。”我说。

“你俩能吃多少蔬菜?真是的。”

“总不能天天问人家要吧?”

“没事没事,我们也吃不完,是你自己喜欢种菜吧?”

“嗯,我得自给自足,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块草地原来就是一块菜地,我种了十几年,后来搬回村子才废弃,完全被杂草覆盖,想不到你也选了这块地方。”

“没有完全覆盖,这块草地的杂草与门口明显不同,还可看出一点点雏形。”

“嗯,我年老眼花,没你年轻人眼力好。”

“原来还长着一些带刺的藤条呢,前几天给我砍掉,嗯,就在那里。”说完,我指着一堆枯萎的藤条。

“那是狗骨剌,用来当围栏,后来菜园废弃就乱长,整个菜地都是。”

“我也得种些狗骨刺在围栏周围,这样一来就像一个菜园。”

“从森林找一些倒下的树木,每隔两米左右立一条木桩,再将木桩搭起来,然后在木桩外面种上狗骨剌,春天来时,狗骨剌就出芽,往木栏上爬,慢慢就形成四周的围栏。”

“对,那得去森林弄些木头,枯萎或被风吹断的都可以,要不要经过你批准啊。”

他听了呵呵笑,接着说:“用不着,用不着,用不着我批准,村民常常上山拾柴啊,只要不砍伐,没事的。”然后他指着大山的西边坡说:“那边比较多木头,近年村子都有煤、煤气或沼气烧饭,村民懒得上山拾柴,只是木炭场的工人拾着使用。”

“嗯,你看我都挖掘得差不多了,与原来的面积相当,有一百平方左右吧,再多也顾不了,自给自足就行。”接着我又说:“我想什么都得种上一些,品种多样,想吃什么就摘什么,多自由。”

“要细心管理,不要以为扔在地里就会生长,得细心。”他说。

“乐伯,你好。”小凡从房子出来,问候他。

“嗯,你是哪条村的?”乐伯问她。

“我是葵子村的,离这里十多里路。”

“我知道,你们那里喜欢种葵瓜子。”

“是的咯,这里为什么不种呢?”

“这里都种时令蔬菜,往县城卖。”

“各有各的好啊。”

“嗯,小柯这小子,可行。”他边说边指着我。

“他啊,想在这里当农民。”我听了呵呵笑。

“你在这里结婚生子,将来你的孩子再从这里奋斗出去吗?”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我今年三十二岁还未结婚,不是说结婚就结吗?也不是说永远都不结婚,这种事情应该自然而然,然后再有孩子,孩子以后的生活与我们没有多大关系。想想你自己,你现在与老伴在这里生活,女儿出嫁,儿子到大城市生活。”我停顿一下,再接着说:“然后你总是觉得自己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是有时又觉得他们离你好遥远,不是吗?”

小凡静静地听我俩说着,她什么也不说。

乐伯听了,挠挠头发,笑呵呵,然后说:“做人就是这样吧,父母养育我们,我们再养育子女。”

“嗯,这样说简单一点。”我说。

“生活由不得我们这样那样去想,只管过日子,不断地过下去,直到死亡,就完成任务。这是一件任务,每个人活着的任务啊”他说。

“那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只管种菜。”我说。

他听了哈哈大笑,小凡从屋里扛来一个椅子,请他坐,他俩继续看我挖掘。

“小凡啊,这几天,小柯辛苦了。”

“嗯,他就是一股较劲儿,要做的事情谁都阻拦不了,一下子就要完成。”

“原来我还以为他傻了,在这个房子等待三天,我才露面跟他说话。小凡,小柯可是真心真意来这里生活的。”

“管不着他去哪里,都跟着他了。”

“年轻人都去打工,为什么你不去?”

“有时也想出去,那时只想与我妈一起生活,现在她不在了,就与柯唯在一起,有些事情由不了自己,随遇而安。”

“嗯,你爸呢?”乐伯问她。

我听了有点担心,不过,在长辈面前提起这些事会有不同的功效吧,关于她父亲我始终没有向她提起过,我想她应该尽量去接受过去的一切。

“我对我爸没有一点印象,我妈说他在我出生不久就与村里另一个女人跑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我对父亲这个形象没有任何感觉,也不渴望,我妈将我一手养大,得陪着她,想不到上个月她到山上拾柴,跌下河里。”她竟然能如此流利地说出来,我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也许是小凡一次面对现实的最佳交谈。

“嗯,没事,有小柯呢,苦孩子早当家啊。”她听了竟然还微微笑。

“嗯,各人各命吧。”她说。

“嗯。”他站起来说:“我得去巡山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柯唯,我刚才从乐伯的身上得到一种父爱的感觉,说说你对父亲是怎样一种感觉?告诉我。”

“我很久没有打电话给我爸,与我妈说话比较多,跟他只是说说工作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几乎没有交流。我记得他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那一年我毕业在家待业,每天早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写作,就写写散文什么的,有一天竟然想写一部长篇小说,说着就写,写了十几页纸扔在桌面上,他看到了,板着面孔对我说:‘如果要写就认真写!’他说完就走了。我听了后立即决定不再写,第二天就外出打工。”我停下活儿,接着说:“我与他是一种对峙关系。”

“为什么?”小凡一边说,一边给我擦额头的汗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曾经抛弃过我母亲,与一个小学女老师好上,好久才回家一次,我妈将他的衣服都烧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还恨他吗?”小凡说。

“说不恨他倒不正确,说恨他也不可能,非常复杂,后来渐渐明白,其实父母之间的事情与我们没有直接关联,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我们不能理解,你恨你爸吗?”

“没有,他消失了,恨一个不存在的影子傻不傻?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从他失踪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倒是觉得他好狠心,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狠心?我看了很多书,与现实中发生的事情相比,只是沧海一粟。最近有一条新闻,说一个逃了十三年的杀人犯上电视相亲节目给认出来,自投罗网,如果哪个作者构思这样的情节一定会被读者质疑智商,但是现实中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可思议。”

“当然,艺术作品只是反映现实的某一部分而已。他怎么这么笨?还是太侥幸了?为了上电视?心理变态?”

“嗯,后来呢?你爸是怎样回到家庭?”

“那一年,他破产,也就回家,好像完全改变一个人似的,与之前的他完全不同,我见他改变最大的一段时间,仿佛在一夜之间成熟,令我对他刮目相看,自己偷着乐,但我就是故意不跟他怎么说话,这是我的问题。”

“嗯,你觉得你成熟吗?”

“我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就喜欢这样,比如一个人来这里生活。”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死在这里,会有什么遗憾吗?”

“没有,我只想与你生活下去,说这话干吗?真是的。”

“对不起,上来咯,今天不要挖掘了,洗澡休息一下,我去煮饭,你听到没有?!”

“好,就上来,你先煮饭去,今天没有吃早餐哦,饿死了。”我边说边扛起锄头往房子里去。拧开水龙头,一股冰凉的水流下来,溅射到地砖上,准备凑头过去,小凡急忙从厨房跑过来,紧张地说:“快穿上衣服,要死啊,你身体还流着汗就洗澡。”

“没事啊,我常常这样。”

“不给,快穿上衣服,等下再洗。”她急了,一把将我拉出去。

只好跟她来到厨房,看到三个马铃薯在洗菜盘,便拿起刀子给削皮,她打开电饭煲的开关,一盏红色的灯亮起来,一闪一闪,闪烁着锅内的煎熬。小凡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一起摇摆,她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吗?加上边良他们,我感觉好温暖。”

“嗯,当然是我们的家,再加上边良他们。”是的,这就是家。

感觉身上的汗水与衣服贴在一起,很不舒服,接着说:“我身上臭烘烘的,满身都是污渍,嗅到没有?”

“闻到啊,好像从泥土里蹦出来呢,可是,我就喜欢。”

“要命,会弄脏你衣服。”

“怎么没有一点浪漫呢,煮好饭我还要洗澡呢,昨晚我们在草地上滚来摇去,浑身都是牛粪啊。”

“昨晚我们有滚来滚去吗?我怎么记不得了。”

“坏蛋的记忆力会渐渐衰退的,有一天居然连我都认不得,我就将他赶出房子,让他到森林里充当野人。”

“野人更自由,与牛马相伴,多惬意。”

“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洗澡,臭猪猪。”

“嗯,马铃薯给削好了。”说着我放下刀子,拂去台面上的薯皮。

“给我来清理,你洗澡去。”她拧一下我的手。

入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有点怯,天气真的变冷了,今天天空灰蒙蒙,不知道何时再有阳光?匆匆洗完澡出来,小凡拿着衣服在外面等待,我对她说:“水好冷哦,你受得了吗?要不要给你烧点热水?”

“不怕的,我也常常洗冷水澡。不过,得搞个热水器过来,要不买个煤炉,到冬天烧菜还可以围着取暖和烧热水。”

“嗯,你赶快洗完出来一起吃早饭吧。”

“嗯。”她应着关上门。

打开收音广播,已经换上另一个节目,我看一下时间:差不多十二点,我自笑一下,刚才还说吃早饭呢。坐到沙发上,一首旋律优美的歌曲徐徐传出来,歌名是《Pencil Skirt》。好久没有听这首歌,一年多了,熟悉的旋律一下子将我拉回上一次听这首歌的时空,那是出差到一座内陆城市,一个从酒吧出来的夜晚,在街角拐弯处遇见一个女孩,瓜子脸型,留着整齐的刘海,擦身而过,我回头望她的背影,她穿了裙子,鼓起丰满的臀部,给我第一感觉就是巨大,她各个部位夸张的膨胀起来。回到旅馆,播放这首歌,一边想着她,一个从此不再相见的女孩,后来,就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这事,但让我记住了女人与裙子之间的印象,还有这首歌。

一天早上,天气还是灰蒙蒙,丝毫没有明亮的意思。

到森林寻找断开或枯萎的树木,踏上枯叶在林中东望西望,我倒是希望今天能遇上乐伯,与他在林中散步可是一种愉悦享受,他源源不断的说话,东扯西扯,我随意听一句没听一句的,他只管说他的,蛮有意思。

林中萧瑟,寂静,微风吹拂,颇觉冷意。

将残断大小均匀的木头收集在一起,要十来遍才能搬回房子,这可是粗重活儿,只好分开每次搬一点,量力而行。如果多一个人帮忙,搬起来就轻松多了,可是,就我自己一个人,只好像蚂蚁搬家靠耐力,好在距离房子不远。

第二遍搬到途中的时候,小凡拿着一瓶水过来,看着我双手都抱着四、五根木头,她的眼睛有点红润,叫我放下来休息一下。我说要将这遍搬回房子才能放下,否则,一旦放下抱起来很不方便,等下你再到森林,帮忙将木头往我身上叠,一个人操作不方便。她“嗯”了一声,然后跟着我回到菜地。她脸上有泪的痕迹。

“怎么啦?”我问她。

“父亲就像你这个样子?一双有力的手臂和开垦一块菜地?”

“傻,今晚再跟你说,现在得搬木头,给我水。”我说。

“嗯,别搬太多,搬不完明天再搬。”她说着将水瓶递给我。

“放心,没事,干活对我来说是运动,我一年到尾没几天干活,干活对我来说是好事,明白没有?只是急于一下子弄完。”我憨笑一下。

“嗯,别急,我跟你上山帮忙。”

“嗯。”

说着我们折回森林收集木头的地方,小凡往我肩膀堆木头,感觉重量差不多时才叫她停手。她再在原地等我返回,于是,我一遍一遍往房子搬,十几遍才完成,这天累垮了。

已经中午,仍然没有太阳,天空还是灰沉沉。

小凡匆忙煮午饭,我坐在沙发上休息,记不得上一次干活是什么时候,现在好累。

坐上半个小时,呼吸声才均匀下来,但是感觉身体强壮了,握紧拳头,仿佛与四肢再次重建一种密切关系。渐渐颇觉凉意,小凡才允许我去洗澡,又是这个镜子,里面的人今天活得足够真实,水冷,我怕寒冷,一边洗澡一边大声说:“下午我要到镇上买热水器,你也一起去,顺便探望一梁他们。”

“嗯,好。”小凡在厨房里说。

匆匆吃了午饭,我们一起来到镇上,小凡说:“感觉好久没有来镇上了。”

“也只有几天而已,你不知道吗?”

“嗯,感觉几个月了,镇上好吵,有点不习惯。”她边说边笑。

“如果我们在石头房子住上一年半载的,快要成野人。”

“那也不错,没什么不好啊,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说着拉起我的手。

“当你老了也是这样说。”我说。

“那又怎样?现在说更有意义。”

“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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