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痒痒的感觉将大冠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他感觉蛛网仍在稳定飞行,似乎目的地还远未到达,便不太想从睡梦中抽身,只努力动了动身子,在蛛网上蹭了蹭,便眼也不睁地打算再次进入梦乡。
刚迷迷糊糊要睡着,那种痒痒的感觉又来了。如此三番四次,大冠最后终于清醒了。
他感觉胸口一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窸窣地拨动着自己胸口和腋下浓密的绒毛,然后又慢慢顺着自己脖子的羽毛往外钻出了蛛丝“睡袋”的出口,终于,一只蜜蜂一样的飞虫从里面飞了出来。这只奇异的飞虫体色艳丽,围着大冠的头颈飞了一圈儿之后,稳稳地落在了他面前的蛛网上,瞪眼盯着他。
这时大冠才终于看清楚,这并不是一只飞虫,而是一只极小的、且极其美丽的小鸟!比蜜蜂体型略大,浑身上下披覆着蓝中透绿的鳞状羽毛,通体隐隐闪耀着一种迷蒙的光泽,尤其是颈部,虹彩炫然,衬着通体的蓝色羽毛,更显得华贵艳丽。双翅狭长,翅尖锐利,尾羽修长,两条短短的小腿支撑着灵动的身体,两只小脚分别有三只细细的脚趾。但嘴巴却长得非常长,笔直而尖细,近头端呈红铜色,至喙尾则渐变为镔铁一般的黑色,幽幽地闪着冷光。但现在对大冠而言,光芒最锐利的却是那一双墨绿的近乎黑色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晶亮,完美地镶嵌在小巧的头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大冠心头一震,不由脱口问道:
“你是冰玉珠里的灵鸟?”
美丽的蓝色小鸟灵活地点点头。
“呵,你出来了!你终于出来了!”
大冠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莫名地有些想哭,只好尴尬地忍了下去。他想张开双翅把这只精美的令人讶异的小鸟拢在自己怀里,奈何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只好苦笑着叹了口气。
蓝鸟凌然立在细细的金蛛网丝上,毫不理会下方变幻的景物、身边飞越的白云,甚至因极速飞行而带起的嗖嗖风声也似毫无觉察,只冷冷对大冠说:
“你平时就是这样被绑得乱七八糟吗?”
声音极悦耳,语气却极冷淡,甚至,有些不屑。
大冠噎了一下,苦笑着说:
“……呃,那倒不是……”
“那很好,因为我看你要是总这样子大概会很不舒服。……不过如果这是你的常态,我会努力习惯的。你是主人嘛!”
“主人?呵呵,你就是这么跟你的主人说话的吗?”大冠有些嗔怪地说,但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生气。他望着这只美丽的小鸟,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如同看着另一个自己。
“我们刚发现彼此,我还不太清楚该怎么跟你说话才能令你满意。我们需要磨合。”灵鸟冷静而淡定。
“……唔,好吧。呃,你有名字吗?总要有个称呼叫你才好……”
“我是灵。”
“什么?……灵?一个字吗?好像不太像个名字啊。”
“不是名字,我只是说我是灵,我没有名字。我不属于凡间,也不属于仙界,跟魔道、鬼妖更不沾边。谁暖化我,谁就是我唯一的主人,也是唯一能看见我的人,我会永世陪伴着他。我可以进食,但不依赖于食物,我可以显形,也可以随时消失无踪。”
“那,你是一位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灵就是灵,没有性别之分。我在宇内长存,有生灵就有我,也无所谓年龄。”
大冠想了想,说:
“那好,我以后叫你蓝灵好吗?”
美丽的小鸟两只小脚一缩,狭长的双翅拍动,身体立马升到空中,然后双翅的拍打越发急骤,快速而有力,整个身体就如定在半空中一般。大冠大睁着眼睛看着,不知他想干什么。接着就见灵鸟细长的喙张开,一声清啸,声音尖细绵长,清亮悦耳,然后双翅轻扇,绕着大冠和金蛛网翩翩舞动一周,就如一只美丽的蝴蝶相仿。最终,重新停落在大冠面前,长长的尖喙灵活地梳理了两下羽毛,然后脆声说道:
“好,我叫蓝灵。”
一直惊奇地看着灵鸟的大冠顿时醒悟:灵鸟刚才的行为只是在表达心中的喜悦,看来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蓝灵,你本事不小啊,还可以在空中静止?一般的鸟儿好像都不会这么飞的,反正我是没见过,我也不会这么飞呢!”大冠饶有兴趣。
蓝灵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这算什么?我还会倒着飞呢,我还可以对身边的物体随时穿越而过,我本事多着呢!你不会不要紧,回头多看看我怎么飞的,啰嗦公公不是告诉你道法自然,你也要师法天地、参详万物嘛!”
大冠大惊:
“你怎么知道啰嗦公公跟我说的话?”
“我是灵啊!你又是我的主人,我跟你是一体的,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
“这样啊……那什么,以后别叫我主人了,怪别扭的,叫我大冠吧。”
“其实主人对我来讲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的。”
“……还是叫我大冠吧,我不习惯,呵呵!”
“好啊,我会以你喜欢的方式忠于你的。”
“我喜欢的方式?什么方式?”
“这要问你啊!”
“……我不明白。”
“作为一只忠诚的灵鸟,我的职责是陪伴并且以主人愿意选择的方式让他快乐。比如有喜欢奉承的,我就会每天变着花样拍他的马屁,让他始终处于一种虽然虚幻但是良好的心理状态之中;有喜欢坦承面对自己真实内心的,我就会痛陈利弊,在他掉下万丈深渊之前,帮他分析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
大冠不由失笑:
“看来你是也做得了馋臣,也做得了谏臣啊!”
“这不是由我决定的。历来臣似水,而君如壶,壶方则水方,壶圆则水圆。有什么样的君主,他的身边就会出现什么样的臣子。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出自《后汉书?马廖传》),没饿死的臣子,也‘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出自《墨子?兼爱中》)。话说减肥是多么难坚持、难成功的事情啊!这么主动、自觉、大规模的减肥运动只怕千年难得一见吧?动力何在?忠君啊!令君主满意的臣子就是好臣子,而我的职责就是努力做个好臣子。”
“那就是说君主……呃,或者说你的主人,做错了,又不喜指责,你也任由他错吗?就为了让他高兴?难不成你是觉得他喜欢做错吗?”大冠觉得心里有点作梗,不由得言辞有些激切。
“谁会喜欢做错呢?做错事早晚要付出代价的,但是做对事同样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同的是想把事情做对需要事先主动付出代价,若只管轻轻松松把事情做错则必会在事后不得不付出代价。有愿意事先主动付出代价的,有不愿意的,我能怎样呢?我只是一只忠诚的鸟啊,逼着不愿意付出代价的主人去付出代价,结果除了我会惹恼主人、自寻死路,主人自己也会不开心,这可是有违我忠诚的原则啊!而且不愿付出代价的主人多半还是不愿付出代价,结局是继续做错,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高高兴兴地做错呢?”
灵鸟体态轻盈,不时左右顾盼,同时出语机敏,意态超然。与这只轻松淡定但又强词夺理的精灵相比,大冠反显得有些语塞了。他默然了片刻,对这只伶牙俐齿、既漂亮又聪明的灵鸟平生了几分敬意。于是不再跟这绚丽的小东西打嘴仗,但仍语气坚定地说了一句:
“好,那以后我来做决定,但你要跟我说实话,不可以假意敷衍我。”
蓝灵毫不介意,点头答允:“没问题,决定权在你,你说了算。”随即跳到大冠的头上,开始用自己细长的嘴巴整理大冠已被大风刮得歪七扭八不像样子的头颈羽毛。大冠忙说:
“谢谢你,蓝灵。不过不用了,还没到地方,这风怕是还有的刮呢!”
“哦,不用谢,我只是有些无聊罢了。而且你现在形象实在太low,说你是我的主人,我会害羞的。”
大冠顿时气结。翻翻眼珠,却也找不出什么反击的话,便任由蓝灵在自己头上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