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雨还没停,太原郡却是烈日当空,偶尔吹过一阵夹杂着花香的微风都叫人感到舒爽,官道两旁种着整整齐齐的杨柳,柳条低垂,伴着这有些干燥的天气显得有些恹恹。
忽然自南方吹来一阵清风,伴着清风来的便是一席青衣,涯拿着纤细的长剑走在官道上,忽然只觉腹中碌碌,抬头却睹见不远的地方搭着个简易的凉棚,走进凉棚的旅人风尘仆仆便难免带些清冷的味道,走出凉棚的人,依旧是风尘仆仆却多了股淡淡的酸辣味,原本紧皱的眉头也舒缓开来,染上了这股酸辣便多了股俗世的繁冗也就少了些清冷。
涯觉得很有意思,不禁好奇起来,究竟是怎样的厨师会选择呆在这荒郊野外,在这清冷的地方也凑个人间的热闹?
因为好奇,所以渴望,于是脚下的步伐都不禁快了些许,离凉棚便是愈来愈近,那股酸辣的味道在空气中就越加厚重,最后化作一股独特的幽香,粘稠的化也化不开。
凉棚之所以简陋,便是因为真的很简陋,四面通透,只在顶上搭着个泛着黑色的粗糙白布,所以走得近了其间的景色便一览无余了。
凉棚里只搁着三张简陋的桌子和若干长凳此刻零零散散坐着几人,最深处支着个简陋的锅灶,锅灶上胡着一层厚厚的黑渣,连裂开的缝隙里也是,只有与地面接壤的底部泛着的些许白色再提醒或是强调着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颜色,虽然这强调在爬满的黑渣下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掌柜的,有什么可以填填肚子的东西?”涯寻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对面坐着的旅人只是低着头吃着面,看都未看这青衫少年一眼。旅途匆匆都是过客,既是过客那么看与不看便没有什么区别。
“客官,小店里只有酸汤面,要不给您呈上一碗?”声音带着点儿稚嫩,涯只觉得眼前飘来一道影子像是烛火摇摆不定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脸色蜡黄,许是太瘦的缘故颧骨显得有些高耸,有些枯黄的长发在脑后梳着个大辫子,耷拉在臀部上走起路来便来回摇晃。
涯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少女见状温和一笑,笑的很难看。涯皱了皱眉头。
不是长得难看,也不是笑的真的难看,而是这笑容很是职业,因为职业,所以僵硬,所以便少了些稚嫩的温暖,透着股涉世过深的冰冷,所以,涯皱了皱眉头。
……
一天前,长安城里,乃至整个大唐里都响起了一片哗然,这哗然是因为李家有个少年一夜而立,所以这哗然里饱含着惊叹,饱含着嫉妒,饱含着愤怒。
而此刻的长安城和整个大唐再次响起了一片哗然,还是因为那个少年,而这次的哗然里饱含着不解,饱含着放松的叹息,饱含着幸灾乐祸。
这次哗然是因李家递给了太书院一份书信,书信上的字体很是秀气看不出是个男儿所写,其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涉世未深,难堪大任。——涯。’
太书院沉默了,世人哗然了,随后便是许许多多的猜测和好奇,当然还有自喻文人墨客对此的不屑,认为那不过是此人的故弄玄虚罢了,玩些噱头好博得在太书院更高的地位,只要太书院不予理会,两天后开学之日,此人见谋不到任何好处自然就出现了。
涯此刻还在官道旁吃着少女端上来的酸汤面,酷热的天气里吃的满头汗水。
而三皇子却坐不住了,即刻将赵成荣召进府里。
“主子不必担忧,许是真如世人猜测那般不过是这人想要太高自己的身价罢了。”赵成荣肥胖的脸上满是汗渍,长安城里还下着雨,纵使他体格肥胖,也经不住一阵微风拂过,便是打起颤来,随后低下肥胖的头颅,眼中不停闪烁透着不满,对涯做作的不满。
‘好个臭小子,太书院那么尊贵的地方亲自招你进去,你接着便是,又整甚幺蛾子?老子一身赘肉,回去连个屁都没放又跑了过来,我容易么我?’心中说说嘴上却见不得真。
墨麟盘膝坐在榻上,单手撑着下颚,眉头紧紧皱起,对赵成荣有何不满显得没有任何兴趣,搁在膝上的一只手紧紧攥起,不时用大拇指摩擦着食指,片刻后墨麟骤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间越皱越紧,手中也是越攥越紧,忽然自北方吹来一股清风,透过敞开的雕花的红色窗户扶在墨麟的脸上身上,带下了几缕发丝“你亲自去趟观里让他们即刻着手安排李家与须弥派的那场官司。”
赵成荣一惊问道“那……该如何判决?”
“你说如何判!?杀人偿命。”墨麟一挥衣袖从榻上站起,脸色却变得淡然。
“主子何必如此……”
“莫要听信那些个自以为是的文人们,说话办事全靠吹,你当真以为那人是自视甚高或是期望从书院得到些什么好处么?”墨麟越过赵管家,踏着朱红色的毯子,走过朱红色的毯子,最后踏着白色石板铺就的地方就立在门边望着阴雨不断的天。
“可是……若是杀了若离那与若琳凤的婚事该如何?”赵成荣皱起眉头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跟了上来。
闻言,墨麟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沉默着望着屋外的天,看着满天乌云云卷云舒,偶尔响起一道惊雷炸响,便像是那龙舞于云端。
“你看,大唐的天就是这般宏伟霸道,每每我望向这大唐的天,便觉得自身渺小,渺小到微不可见,这天响起一道惊雷我便觉得恐惧惊悚,面对这样的天我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墨麟忽然道。
赵成荣不知从何说起,便没有说起,只是皱起眉头,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墨麟转过身来,双眼眯起,有些阴森,有些无措。阴森,衬着背后那的漫天乌云显得有些阴森,无措,额前的几缕散落的发何止无措,甚至有些可怜。
“在大唐我没有安全感。”
赵管家低了低头,心里却有些嗤笑,道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莫不是被这漫天的雷声吓破了胆?可是接下来,他便被吓破了胆,甚至险些湿了裤子。
“父皇终究是要过世的。到那时呢?”墨麟的嘴角扬起个诡异的弧度,折煞了脸上最后一丝的稚嫩,他回过头来望向屋外,原本漆黑的双瞳却忽的闪烁起光亮来,像是一幕幕未来开始闪烁,他双眼圆睁,时而双眉挑起,时而紧皱眉头,全然不顾闻听此事之后哐嘡一声跪在地上的赵成荣。
赵成荣从未如此正真的颤栗过,心中方才的嗤笑被其狠狠的遏制下去最终变得渺无踪影,他艰难开口,豆大的汗珠重新浮现在额头在脊梁,在每一个地方,因为颤抖所以牙关打颤声音也变的模糊不清,但终究是被他吼着说了出来。
“皇帝陛下乃是天之骄子,当为万岁万岁万万岁,怎会故去,三皇子莫要多想啊!”
“太书院,将是我未来最强力的一张底牌,师傅说过若琳凤天赋极好,若是放在太书院中多加学习,再有良师指导未来必成大器,到那时我在略是手段,让她于太书院里某个位置,我便可以获得至少一部分太书院的老师们的支持。”墨麟顿了顿随后声音越发激荡。
“可是平白跳出个涯,未来可以媲美墨白的涯啊!若有他在手,凭着他的天下第一,再有我按时手段,那便是掌控整个太书院啊!”墨麟回过头来满脸微笑的望着已经愣在原定呼吸急促的赵成荣。
“有了未来的天下第一,那未来的天下第二死了便死了吧……”
赵管家望着面前的少年,感到了无比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