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历五百八一年冬,不知不觉三年已过,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慎独城外的官道上却依旧弥漫着酸辣面的世俗味道,过往的旅客,往往隔着几里地就闻见了那股子特有的酸辣,人类是种特别会联想的动物,尤其是当你需要某种东西的时候,例如他们,虽然裹着厚重的袄子,头上或穿戴着传自大漠的貂帽或缠着厚重的粗布,但是通红的脸上依然难以掩饰的瑟瑟发抖,此时一股酸辣面的味道唐突的刺激了鼻腔,便像是久旱的大地忽然迎来了酣畅淋漓的大雨,虽然还未见到,更是没有吃到,眼里却依旧不自觉的联想起这股酸辣背后的面目,甚至喉咙不自觉的吞咽,鼻头更有伏起汗珠的冲动。
涯刚刚招待完一批客人,往往还不待喘息便又有来人掀起那简陋的门帘吆喝着小二上面。门帘是一张满是油污的厚布,对于阻挡外边的风寒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但聊胜于无,入冬的第一天,涯兴致勃勃的擅自加上,当然他果断或者说是习惯性的自动忽略了来自李灵儿略带嘲讽的目光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总算有了个门面。”
入城的旅客并非很多但也绝非算少,愿意入城前停下来并且走进面摊要一碗热乎的酸辣面的人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疲于为生计奔波,临入城的一碗几文钱的酸辣面不仅仅是用来驱赶寒冷,那也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来自别人的冷陌,蔑视,那之前的片刻自由,所以这个时候即便仅有的三张破旧木桌已经坐满了客人可却依旧阻挡不了他们对那一碗酸辣面的热情,站着的蹲着的,哪里有落脚的地方,哪里便有吃面时爽快的呻吟。当然,每当客人尽兴的结束,李灵儿便会对着涯投来饱含深意的目光,那是嘱咐他看好家当,免的被人顺走了盛面的碗。
北风呼啸毫不停歇,裹带着细小的冰晶,有客人缩着脖子离去了,有个姑娘牵着一批瘦的让人难以多看一眼的驴子,掀起了帘子探着脑袋进来了。
涯一声怪叫,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把姑娘让了进来却是转身要把驴子赶了出去,姑娘有些焦急原本就冻得通红的脸就更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可偏偏她肌肤白的毫无血色,在涯的眼里便像是没有个人气的`不食人间烟火’所以脸颊上的红就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姑娘的头发用布包起,一身暗灰色的棉袄,腰上有一把刀,但却只有两指宽,刀鞘看不出是用何种动物皮毛制成,只是看上去结实又柔亮。‘驴是我的!’姑娘有些着急,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心里很焦急,但是那只明显常年握刀的手却是异常平稳稳到似乎下一刻,就是下一个呼吸便会有一柄锋利的刀子划过涯的脉搏,甚至涯的脖襟已经感到了凉意,就像是燥热的酷夏唐突的抽过一丝凉风,整个夏天或许都未曾察觉,但却真真实实的吹进了某些人的心里,涯的后背瞬间像初晨的露水忽然浮上一层冷汗。
姑娘的表情有些焦急眼底的深处却隐藏着兴奋,下意识的兴奋,姑娘的刀即将发出出鞘的颤音,即使如此她的手依然沉稳,但是下一刻她的手却在颤抖,那是因为涯对她说道‘你的,你的,都是你的!’然后就是满脸温柔略带戏虐的微笑,姑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会有如此的反应自小便活在生死边缘的她感觉的到那个傻傻的小二甚至没有丝毫的,哪怕是下意识的反抗,这让她有些难过替他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怎是个没有心的人?’姑娘心道,于是看向涯的眼神有些怜悯,有些同情。
那同情赤裸裸的毫不掩饰,就像李若琳当年横断须弥派山门的一剑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却见涯好似全无所觉一张脸像是刮起了一场春风,笑盈盈的去牵起了驴子,姑娘只能翻翻白眼叹了口气。
自那以后这牵着驴子的少女每天早晨都会‘如约而至’要一碗酸汤面,然后一边吃面一边偷偷望着忙里忙外的涯却从不与他搭话,只是吃完了便牵着驴子离开。
直到半个月后,她一连三天没有出现,这下却让看上去毫无所觉的涯有些不安起来,李灵儿在灶台前瘦小的身子整个斜靠在灶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忽然唐突的说道“那姑娘三天前便身无分文饿晕在路边了。”
涯猛地回过头来恶狠狠道“你看见了怎的不帮一把,这转眼三天都过去了那人还能有好!?”说罢转身就要向着门外跑李灵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裤子问道“去哪?”
“你说去哪?乱葬岗啊!”
“别去了,她三天前就被城主的千金救了回去。”李灵儿面色淡然,一种别样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的挂在脸上。
晚上涯和李灵儿坐在四处漏风的院子里,摆上一张手臂宽长的桌子,听着四周偶尔起风吹过院墙上密密麻麻的缝隙时传来的哭嚎声,听着头顶枯树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二人就这落雪各自喝着酒却沉默不语。
这些天,天边的乌云像是灌了水的棉被随时都会塌下来,涯敏感的察觉到有些事情会唐突的发生,屋外风声哭嚎,安静的小巷里只有风声,小巷外依旧华灯初上歌舞升平,即使天寒地冻。
但,今夜在这个城市的一角,在这个破落的小院里却安静的枯燥,寂寞的枯燥,这个城市里满满的繁华,却在两人面前退却,似乎这个两人与世隔绝。
酒过三巡二人有些微醺,李灵儿蜡黄色的脸上浮现着迷离的红晕,今夜她出奇的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长裙如血,她身子瘦弱醉卧在雪中,眼神迷离,长裙铺开来天地之间便绽放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她怀抱一坛黄陵,忽然抬手一指天边,抬手的动作很慢…很优雅,所以便显得慵懒,她双眼迷离,嘴角挂着凄美的弧度,道:“我来自海的那边。”
涯有些醉了,望着别样的李灵儿,突然有些情愫在心底升起,,他忽然觉得这世界慢慢都是陌路人如果有同类的话,那么只有她,只有眼前这个女子。
李灵儿的话便像是自世界那头淡淡传来,涯没有听说过或者是见过什么‘大海’只觉的她此刻指着天边,那么一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灵儿抱起黄陵灌向口中,浓烈的皇陵酒从唇角溢出,撒的到处都是,她抬起手来,擦去嘴角的酒渍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爱上一个男人,可我自觉配不上他,所以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些什么,有一次我重伤将死,他却丢下我独自离去。”
说着她顿了顿,压抑着什么。“我带着满心的埋怨,慢慢的恨,也庆幸他能够离开的同时昏迷了过去,却从未想到有一****满身伤痕步履蹒跚的回来,明明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死去却一脸的兴奋,她将我抱起从怀中取出一颗还魂丹,将我救了回来,却不想,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等我恢复过来,一路找寻他的踪迹,来到了海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后来我听海边的渔夫说,曾经有个满是伤痕的男子站在海边,他口中喃喃说道:‘我爱你,却不知你是不是也爱我,今生只怕也没有机会知道了。’然后那男子便跳进了海里游向海的那边再也没有回来。”
涯心头一震,不知为何他明白,那男子是不想死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让这凄美的女子在内疚与悔恨中度过一生。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李灵儿一声大笑长身而起,满脸醉态就那么舞了起来,只听她唱到。
“俯瞰苍穹兮四海皆归一
天地广无际沧海阔无津
既是池中物暮卷尘沾衣
溯回轩辕纪汗血书丹青
反复几代新盛业怎朝夕
我悲叹得儿女情如许
我歌诉得花落谁折去
我痴念得不若初见故人心
我笑苍天枉我得英明
离合哪知空悲喜
不若化为尘散去
风月不过只沙粒
白发芙蓉垂柳阴
既是池中物
横笛乱谱摆散棋
笑谈云月荒唐事
暮卷尘沾衣
红袖梦蝶原是旧心情
仙风道骨伴瑶琴
溯回轩辕纪
是截是缘谁曾记
急弦空弹失知音
汗血书丹青
宁愿抛却荣华复清明
江山胜迹谁登临
回首百年皆豪英
春华秋实杯中影
反复几代新
似酒还泪鸣曲洒沉吟
挥墨未满诗先行
盛业怎朝夕
只为一曲冷暖祭古今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