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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扎克鬼

许久顾立秋才意识到,并不是因为女郎在酒里下了药。他发现刚刚精心编织的梦境破碎了。那种破碎是令人心碎的,让人绝望的。最深层次的梦境正因为这种无可避免的破碎、崩颓才愈发美艳,触手可及。

从人类诞生的那刻起,梦境便随着人类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数人的梦境重叠交织在无穷尽的时空,崩塌,陷落,灰尘扑面。在那些被无限折叠的时空隧道里,偶然路过的灵魂会发现众多梦境的残骸,窥见他们繁盛时的容貌,必会为之惊讶慨叹。它们永恒地伫立在那里,画面像泰晤士河床的水草,若隐若现,从不褪色。

在荒凉阴沉的梦境废墟,加勒比海岸无数的沉船载满海盗的珠宝金币,在睡梦之海永恒沉睡,如果方法得当,这些财宝便可重现人间。罗马帝国战败的旌旗遍地尸横遍野,成群的秃鹫贪婪撕食亡者尚未腐烂的躯体,尼禄在满城大火中举杯高歌。秦始皇诱骗儒生进入深谷,坑杀殆尽,士大夫死亡前绝望的哀嚎和挣扎在噩梦之海开出邪恶的花。甲午海战葬身鱼腹的亡魂亦曾在梦境国度喧哗一时,梦境女王都为之震惊,将这一惨绝人寰的恶梦画面永远封存,高高置入梦国最庄严历史薄的封神阁。

坐在吧台不远处桌子上的男人放下手里把玩的罂粟,凶神恶煞般出现在顾立秋面前。这是个高鼻深目的白种男人,看他愤怒的眼神和魁梧的身躯,完全是撒克逊人和高卢人的后代。顾立秋被他一把甩到地上,昏厥一般意识不清。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白人男子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顾立秋。在他眼里,这个瘦弱苍白的东方男人不过是只弱不禁风的老鼠。

刚才的金发女郎发出一声尖叫,想冲过去扶起顾立秋,却被那个欧洲男人一把拉住。

滚开,谁是你的女人!金发女郎顺手甩了欧洲男子一巴掌,那个男人嘴角渗出了血,阴笑着转过头,一拳将那个女人打倒在地。女人哀嚎了一声,被朋友拽起身拖走了。

顾立秋挣扎着站起身,看到那个男人墨绿色的眼睛里发出了猩红色的光,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嗜血的盗梦族。已经来不及躲闪,他被撒克逊男人凶狠阴冷的梦境完全罩住了。在欧洲男子那个梦境里,他像进入了囚牢一般挣脱不掉,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梦魇。他看见天空飞过大片大片的乌鸦,在他的头顶盘旋,狂舞。黑暗的梦境中远方突然睁开一双红色的眼睛,乌鸦从头顶向他冲了过来,开始对他发起攻击。顾立秋疯了似的躲藏,倒在地上抱住头颅,却感觉自己的脊背正在被乌鸦和秃鹫啄食,大块大块的肉被锋利的爪子撕扯着,那是一种真实的疼痛。

突然之间,顾立秋梦境里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在无限坠落,真空中的失控感让他不知所措,内心恐怖万分。周围的一切很黑,他看到汩汩流出的鲜血向他奔涌过来,脚下是成堆的尸体,堆积如山。他看到了梦境里自己的死亡。他躺在很多年后的古旧雕花藤椅上,周围是一个牧师,在对他的尸体念出古里古怪的超度之语。旁边是两个菲律宾裔和阿拉伯籍的仆人,在低声抽泣。

在他看到自己死亡时的样子的一瞬间,顾立秋双眼圆睁,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知道那个藤椅上的老人就是他自己,即使那时候的他已经头发全白,双手和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

这是一个什么样邪恶的梦境。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强大盗梦敌人的进攻,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手帕,拼命抵挡住内心深处汹涌的恐惧,颤颤巍巍一下下剥开那个手绢,直到最后一个古铜币模样的东西呈现在他的面前。那是一个“扎克鬼”,盗梦者们努力让自己从梦中意识到是在做梦的法器。

从那个“扎克鬼”里,他看到了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个画面。那是母亲死后,留在顾立秋儿时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那天顾立秋回到家,看到母亲穿着一袭白色的婚纱,像阿尔卑斯山上千年的冰块一样寒冷,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他那时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跑过去轻轻摇着她的尸体,嘴里喃喃喊着妈妈。在母亲身边的八角玲珑檀木桌上,安静地放着一个放出幽幽蓝光的球体。哦,那就是梦境之城了,顾立秋曾经多次看见父母趁他深夜睡着的时候拿出来用。它原本是藏在储藏室混乱不堪的米袋和废桌椅下面的。年幼的顾立秋偷偷窥见了这一秘密。父亲捶胸顿足,拿起那个造梦魔球狠命在地上和墙上摔打,而那个充满诅咒的潘多拉魔球却结实非常,牢不可破。

当顾立秋每次用手去触碰那个魔球的时候,总会突然产生针扎般的疼痛,并伴随着半梦半醒间诡异的幻象。在那个瞬间他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幻觉,他看到一个戴着皇冠的女人,头顶镶嵌的绿色宝石熠熠生辉,向他伸出手来,微笑着告诉他,梦境的王国一直在等你来。有时候他感觉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在那个恐怖的幻觉里一个黑衣长袍的术士站在他面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袍子里空空洞洞的红色眼睛。

那天他站在母亲的尸体前,再次伸手碰触桌上的造梦魔球的时候,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头顶是一片黑压压的天空,暴风雨从天而降,红色的闪电像雷神愤怒的锤子。一个像女王一样的人站在高高的楼顶,周围一群赤膊的武士守卫在她周围。在幻觉中,他看清了这是一座监狱的楼顶,周围布满了持枪的士兵。大雨倾盆,他在雨雾中看清那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父亲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正在拼命用双手比划着,对着母亲喊着什么,可是母亲脸上却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枪声响起,母亲的头颅被击穿,从高高的监狱楼顶跌落下去。他的心一阵刺痛,哭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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