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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至沛县吕公匿迹 闯筵席刘季娶妻

自从在咸阳目睹了始皇帝的威仪之后,刘季有好大一阵子闷闷不乐。一想到万民拜服一片肃穆的景象,他就在欣羡之余有一丝懊恼,生为丈夫,若不能像始皇帝一般,一切又有何意义呢?可是自己如今已然四十三岁了,却依然一事无成,在沛县这个小小的地界上,做一个酒徒中的领袖,又有何意义呢?这天正在城门口闲逛,正好撞见一行庞大的马队缓缓经过,一时好奇心起,刘季起身走到车队之前:“停一停停一停,干什么的呀?”未及马夫答话,旁边一人身着府衙服色,从身旁拿出官府照身:“在下泗水郡卒史周苛,奉郡守之名护送单县巨商吕氏入沛县,还请放行。”刘季接过照身看了看,却是官府属吏所用照身,于是挥挥手示意放行,同时拉住要告辞的周苛:“这商人什么来头?看这架势准备长住沛县了,这么有钱怎么跑这小地方来了。”周苛道:“据说是和县令大人有旧,在家乡得罪人了,所以带着老小先到这里躲躲,我也是临时接到的命令,具体的还真不清楚呢。”刘季拱拱手:“既是县令大人的朋友,那自然算是我沛县的客人,兄弟一路远来,也不容易,拿一坛酒路上解乏!”说着从身边寻出一小坛酒来,周苛略一犹豫,伸手接过:“兄弟客气了!未请教高姓大名?”刘季微微一笑:“沛县刘季,泗水亭长。兄弟无需客气,同在郡内谋生,本该互相照应才是。”正说着,队伍后面两匹马飞速赶到:“刘大哥!好久不见啊,近来一切可好?”刘季一看,不禁大喜过往,原来正是曾经的狱友吕泽、吕释之两位兄弟。

之前刘季入狱之时,因和这两位在同一囚室,平时对他们多有照料,但有酒肉一体享用,两人对刘季身怀感佩。但后来诸事繁多,一直未能再来沛县。此次老父为求避祸,想起刘季入狱时的义气深重,以及曹参、樊哙等人的种种手段,两人灵机一动,劝说老父来到了沛县。大老远的见到刘季站在城门口,急忙快马赶来。见到几人似是旧识,周苛拱手告辞。刘季一路陪着吕氏兄弟,渐渐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了明白。

吕家本是山东富商,一向生活富足,本无需离乡背井,另寻出路。但不知何故,单县县令数次要将吕氏儿女送入咸阳阿房宫,吕家几次推脱惹得县令大为不悦,恰在此时,将军蒙毅军令传到,言说有行刺始皇帝之刺客张良逃进山东,要求山东各郡县严加调查。由于吕氏乃文信侯吕不韦之同宗后人,而吕不韦晚年受始皇帝逼迫服毒自尽,因此吕家有隐藏刺客的重大嫌疑,虽然一时没有找到证据,但单县县令数次命人搜查吕府,并对吕氏商社之人逐一盘问,一时吕氏生意大受影响。终于在熬了几年之后,吕家不堪其苦,决定举家迁移。但若要避免官府猜忌,须得寻求另一支势力加以保护,听二子说了沛县的形势,吕公敏锐的感觉到沛县县令对县内的这一班市井无赖似乎毫无办法,于是灵机一动,利用做生意时与沛县县令建立的一些交往,前来沛县。吕公之意,若沛县县令如单县县令一般,则积极与这些民间豪杰沟通好关系,当可保一时无虞。这一番谋划自然没有对两个儿子说起,只是吩咐二人,刘季对二人有恩,当寻机延请,以报恩德。三人一路聊一路走,到了吕府门前,吕泽拱手到:“刘大哥,吕家初到,一应事务未准备齐全,三日之后,家父于府内宴请县内官吏与商人,届时请刘大哥一定到场,到时我等三人再行痛饮。”三人执手话别,刘季自回曹氏酒馆去了。酒馆里樊哙正提着一坛酒,握着一块狗肉大嚼。刘季过去一把抢过狗肉,边大口啃着边不屑地说:“也不等等我,瞧你馋的这点出息。狗肉有什么好吃的,你刘哥我可是马上就有山珍海味可以吃了。”一听到“山珍海味”四个字,樊哙的鼻子发出了长长的哼声,喝了一口酒,粗声说道:“屁的山珍海味!要是有山珍海味可以吃,你会在这啃我这狗肉?你小子怎么总喜欢吹牛啊。”刘季一瞪眼睛:“我什么时候吹过牛?告诉你,三天之后,新来的商人在府内宴请贵宾,你刘哥我”,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就在被邀请之列!”看刘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骗人,樊哙顿时“憨厚”一笑,取过一碗酒:“刘哥,那你看看,是不是带着我,我还没见识过山珍海味是啥样呢。”刘季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哈哈一笑:“这么多年哥哥没少吃你的狗肉,放心,哥哥不是不念旧的人,三日后跟我一起,咱们好好的吃他娘的!”在刘季想来,二吕与樊哙也是相识,况且往日里自己对他们有些恩情,谅也不会将樊哙拒之门外,既然如此,带着樊哙去好好享用一番有何不可呢?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三日后,吕府门前车水马龙。这几日由于吕家的刻意结交,一众官吏与吕家的关系迅速升温,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于是沛县县令首先前来恭贺,连带着一些官吏乡绅也纷纷赶来,再加上吕氏是山东巨商,如今虽然离乡,但多年经商影响力尚在,于是沛县商人纷纷赶赴吕府祝贺吕家乔迁之喜。一时之间人流往来不断,绝大多数却还是陌生面孔。为避免对贵客失礼,吕公临时定下一条规矩:“贺礼千钱以上者,入堂上就座,贺礼千钱以下的,在堂下就座”,主吏掾萧何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县令派来吕府门前对来客一一进行登记并接收贺钱。刘季樊哙二人兴冲冲地赶到时,正是被这条临时的命令拦在了门前。

“啥?贺钱?!”刘季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规矩,一时心中有些恼怒。来的路上,他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自己如何受到吕家敬重,自己一到必定的夹道欢迎,到时候二人尽可以大快朵颐,说得樊哙连连点头口水直流,如今被几个府中下人拦在门前,脸面何存?既然已经到了门前,若露怯灰溜溜的回去,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在沛县立足?于是,他浑若不介意一般高声道:“沛县刘季,贺钱万!速叫你家主人出来迎接贵客!”这一声高呼顿时引来众人注目。想要看看出手如此阔绰之人究竟为何人。旁边萧何看到是刘季,忙上前拉住刘季:“不可随意大言!此时沛县官商俱在,何敢大言?作速离去,免得惹祸上身。”萧何对刘季出狱曾出过力,因此刘季也未做恶言,只淡淡说道:“但去通告便了,若有意外,我一力承担。”

吕公正和儿子女儿在堂内迎客,听到下人通传大吃一惊。吕泽听到刘季的名字,顿时一拍脑门:他忙的焦头烂额,竟一时忘了父亲定下的贺钱规矩,没有出门去迎接刘季。如今眼见是弄巧成拙,给了刘季一个大大的难堪,真是该死!于是赶紧赶到吕公面前,低声诉说一阵。吕公正在疑惑是谁如此大方,听儿子一说,顿时了然于胸,斜睨了儿子一眼,微微一哼:“做事如此疏忽!如何能独挡一面!无论如何,我吕家不能陷人于不义境地!随我出迎。”堪堪走到门前,吕公看到立于门前的刘季,不禁又是一愣:数年之前,他曾在咸阳见过这个亭长,当时还着实为他的样貌惊叹。没想到几年不见,此人眉目之中竟开始隐隐的透着些许贵气,当下来不及细想,赶忙迎上前:“单县吕文,未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呀。快快请进!”萧何眼见吕公当真,心下有些着急,刘季分文皆无,若入堂之后被拆穿,吕公面上怕不会好看,无论如何不能让刘季得罪这一贵客。于是急忙上前,给吕公深施一礼:“刘季唯好大言,万不能以一万钱相贺,吕公万莫当真。”吕公心下一动,摇了摇头:“我观此人气宇轩昂,大贵之相,能前来恭贺便是我莫大的荣耀了,何须再取贺礼!”转身对刘季说道,“贵客请入堂上就座,泽儿,带贵客入席。”吕泽忙迎上前,低声对刘季说:“兄长切勿怪罪,实是小弟一时疏忽,还请入席就座。”刘季见吕氏父子丝毫没提相邀之事,反而当着众人的面替自己把大话圆上,一时大有面子,于是也不再计较,带着樊哙昂昂然走进吕府。

堂上众人已然齐全,尽皆沛县高官显贵,如县令赵宇,雍氏家主雍齿等人尽皆在列。刘季全无自惭形秽之感,一把拉过樊哙就坐在了首席之旁,县令微微一皱眉头,终究还是一语未发。自从上次刘季联合一群无赖酒徒把沛县搅了个昏天黑地,县令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因此尽管两人近在咫尺,他也只管装聋作哑。那边的雍齿却拿起酒杯,向刘季微一示意,一饮而尽。他虽对刘季恨得牙痒痒,但看上去却彬彬有礼,看不出半点痕迹。刘季全然不管其他人眼光,刚刚吕公的恭敬让他感受到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感觉,虽然知道那不过是吕公的刻意维护,但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毫无顾忌的爽快,此时在这些所谓的“贵客”之中肆无忌惮,看着其他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做人可以这般痛快!各色菜肴流水般的上桌,刘季此时放开了顾忌,敞怀大嚼,樊哙见到一色的美味,也早就没了最开始的拘谨,两人推杯换盏,甩开了腮帮子就是猛吃,却让身为主人的吕公啧啧称奇。他见过各色人物,能够身处贫贱但不以之为卑的人并不多,能够在贵胄之间放纵自如的更是少见,联想到刘季的“真龙之相”,吕公不禁大是心动:若假以时日,此人必成大器!如今天下将乱未乱,六国势力隐忍不发,若战乱一起,自己两个儿子守成尚嫌不足,吕氏恐有覆灭之危!此人虽目下卑贱,但若有吕家全力相助,脱胎换骨必然可期,先祖吕不韦能“奇货可居”选中嬴异人,最终创下了吕家的一代风华,此人未必不是另外一“奇货”!

吕氏本阳翟之小商,经吕不韦数年苦心经营,不过才积累了千金之资,若依此发展,终吕不韦一生,吕家也只不过是一个苦苦挣扎的小商而已,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吕不韦在邯郸见到了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国公子嬴异人。由于秦赵交恶,异人之父安国君嬴柱又子嗣众多,所以异人被留在赵国自生自灭,生活极度困窘。但吕不韦见异人虽居困境但气度不减,一时大为感叹,一个想法不期然的冒上心头:若以举家之力协助异人回国为王,吕氏岂不是会一飞冲天!如今异人虽遭冷落,但正是奇货可居也!于是拿出全部家产,千金之资协助异人,先以五百金交由异人结交宾客,广传声名,甚至将自己的爱妾赵姬送给异人,不久后赵姬生下儿子,取名赵政。异人名声远传六国之后,吕不韦再以五百金购进珍奇之物,入秦献给安国君宠爱的华阳夫人,劝说并无子嗣的华阳夫人将嬴异人过继为子,如此则异人为王华阳夫人当享太后之尊,否则安国君百年之后,恐华阳夫人无所立足。华阳夫人接受了吕不韦的劝说,派人接异人逃回秦国。异人回国后更名“子楚”,正式奉华阳夫人为母,五年之后,年老的秦昭王去世,太子安国君继位为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因此为立为太子。赵国也在此时护送子楚的夫人和儿子赵政回到秦国。安国君继秦王位,守孝一年后,加冕才三天就突发疾病去世了,谥号为孝文王。子楚继位,是为秦庄襄王。为报恩德,任命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以洛阳十万户为食邑。庄襄王即位三年之后死去,太子赵政继立为王,尊奉吕不韦为相,称他为“仲父”,于是吕氏大兴,家中奴仆就过万人。

自吕不韦服毒自尽之后,吕氏逐渐衰落,眼看将无法重建旧日荣光,至这一代吕公执掌吕家,竟在一小小单县而不能容身,如何不让吕公暗自叹息?如今见到刘季容貌过人,气度不凡,心中蓦然想起吕不韦的起家传奇,不禁怦然心动。于是宴会之后,眼见刘季将要离开,吕公忙上前拉住刘季:“贵客留步。”刘季此时吃饱喝足,正欲扬长而去,见到吕公拉住自己,以为是找自己要贺钱的,饶是他脸皮颇厚,此时也略微有些尴尬。谁想吕公开口竟是异常的严肃:“我从年少的时候,就好给人相面。一生中相人无数,从没有一位像你的相貌这样高贵的,你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当为大贵之相,愿你多多自爱!”时人对于相面之学尤为信服,此时刘季听吕公所说,不禁大是惊喜,于是罕见的拱手称谢。吕公略一思忖,微笑道:“小女吕雉,年近双十,尚未成亲,足下若不嫌小女粗鄙,小老愿以小女相托,吕氏资财,尽为足下取用。”刘季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拜谢。吕公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还望贤婿多修己身,广结善缘,若一意挥霍,不思进取,可要担吕氏家法的!”刘季一听还有下文,顿时有些泄气,但以吕氏之大富,能为吕氏之婿实是难得之性,因此依然答应下来。

几日之后,吕雉就在父亲吕公的大操大办下嫁入了刘家。刘昂虽然对这个无赖儿子特别瞧不上,但吕家身家巨富,能娶这样一个女子回来,是刘家莫大的荣幸,因此忙不迭的将家里收拾利落,谁知婚礼尚未举行完毕,曹氏带着小刘肥气冲冲的冲进了刘家的院子。她虽然放荡荒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也一天天的长大,她的性子也有了一些改观,刘季虽然为人无赖,但好歹算是一个托付。谁知这杀千刀的不声不响的娶了个大小姐回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她们娘俩始乱终弃吗?这些年来好酒好肉供着刘季,如今却连一个正妻的位置都没有,眼见着别人后来居上了,以曹氏泼辣的性子,如何能忍?一时之间把刘家搅得鸡飞狗跳。好容易劝走了曹氏,看到一旁面露不悦的吕公,以及披着盖头生生的承受了一场辱骂而不发一言的新婚妻子,刘季不禁大是难堪。等酒宴完毕,吕公带着两个儿子和二女儿吕媭回府之后,刘季进入洞房看着静坐的新婚妻子,不禁踌躇了起来:他之所以应下这门婚事,为的只是吕氏之资财,对于吕雉的容貌他是不甚了了的,虽然在咸阳两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刘季只顾与陈胜畅饮,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如今曹氏大怒而去,两人想要再续前缘想来已不太可能,若这吕雉相貌丑陋,自己岂不吃了个大亏?

沉默的坐了良久,刘季把心一横:曹氏那边已然成为定局,虽然这个女子大龄未嫁,可能长得不堪入目,但毕竟大婚一成,将有无尽家财为己所用,此时此刻,唯有先横下心来享受这春宵一刻了!抬手撤掉红色的盖头,刘季的三魂七魄顿时去了一半:吕雉虽过了二八芳华,但却异常美貌,与曹氏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淡然的外表下,带着很多女子没有的端庄从容,借着灯光一看,真真是美若天仙!正所谓“浴后看美女,灯下看娇娘”,见到如此美人,心中一番核计早就被刘季扔到爪哇国去了,春宵苦短,早些歇息为好!

第二日刘季起的要比往日更晚一些,夜里的疯狂让年过四十的刘季大感吃不消。好容易睁开惺忪的睡眼,却发现吕雉已经不在自己身旁了。起身一看,院子里干干净净的,角落里整整齐齐的堆了几捆薪柴,炉灶内的粥还热气腾腾的,没想到这样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竟能勤劳如斯。正发着呆,吕雉从院外新提了一捆柴进来,见刘季呆呆的站在那里,温柔一笑:“你起来了,吃点东西吧,还热着呢。”说着,径自走到炉灶旁,给刘季盛了一碗粥,又拿起放在旁边的一盆衣服,奔河边去了。刘季看着吕雉远去的背影,竟久久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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