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霂是披星戴月在子夜时分才回到府邸的。大总管宋清风照例侯在府门外,吩咐小斯安置了车马,便紧跟着王爷的步子,来到了外书房。
赵霂一通打理,换上了石青色团花暗纹的常服坐定。见一旁的宋清风低头一边搓手,一边思量,踌躇着要如何开口,便知出了大事,于是屏退了众人,问到:“宋先生,今日府内出了何事?”
宋清风清了清嗓子:“回禀主子,今日王妃夺了柳侧妃掌家之权!”
“哦?!”原本准备闭目养神的赵霂立刻支起了身子,面露几分好奇,“可有大吵大闹?伤了何人?”
“未曾伤人,亦未有吵闹!”
“呵呵,倒是长进了不少!我就不信柳如烟会乖乖交出权柄!”赵霂交叠着双手,面露嗤笑。
“在下虽未亲在现场,但据下人回报,王妃突然发难,三言两语便将柳侧妃驳得哑口无言。之后柳侧妃便被琴棋书画扶进了内室,似有不甘。尔后王妃前去探望,以李儒人作伐子——”宋清风小心抬头瞧了自家主子一眼,“柳侧妃被说动了心思,暂且放下对王妃的敌意。看来,她是想放手一搏,早日替主子诞下麟儿,巩固她的妃位。今日午后,便有柳尚书家的奴仆送来了有助孕事的方子和药材。”复又顿了顿,“还有几个丫鬟,也是王妃一手处置的。”就详述了一遍事情的始末。
赵霂略略沉吟,“这宁依依从来就不缺这股狠劲儿,几件事处置起来也颇有章法。”
宋清风亦是连连点头,“王妃本就是性情中人,敢作敢为,倒是不能和一般闺阁女子相提并论!”
“哦?这宁依依倒是入了先生的法眼?”赵霂眼中露出几分兴味。
“哪里!哪里!”宋清风连连摆手,“之前与王妃接触甚少,不知王妃的待人处事。今日略一交手,倒是让宋某人颇为惊艳。王爷能与王妃达成共识,得到宁国公府的暗中支持,就好比如虎添翼,将来何愁大业不成?”
“先生此话为时过早矣。”赵霂微眯了眯双眼,“宁依依那里既然顺利夺权,你暗中稍加布置,再派些得力的人手过去供她差遣。监视也好,扶植也罢,只要她坐稳了那位子,我才能安心。柳尚书那里我自会周全。”
“是,王爷!”宋清风正了正神色领命。
“你倒是说说宁依依怎么知道李儒人的事情。她养病多日,不闻世事已久,一招出手竟然直中要害,看来这消息得的有门路啊!”
宋清风但笑不语,赵霂抬眼打量起他的心腹,“你呀,真是只老狐狸!”
“那王爷没什么吩咐,在下告退了!”
“嗯!去吧!”赵霂慢慢合上了双眼,放松了身子,靠在了圈椅上。
等到宋清风走远了,赵霂复又睁开了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如今的瑞安国早已不复以前的风光。南境大军与蜀国战事一触即发,兵马粮草还在筹备之中;而漠北诸部落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国内贪污舞弊大案连连,牵涉甚广。整个瑞安国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殿,远看还挺巍峨,可内里已被掏空,再也经不起大风大浪了。父皇当政多年,早已没有当初励精图治的模样。现如今更是裹足不前,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不可自拔,任人唯亲,偏听偏信的情况日趋严重。再不革新,这瑞安国迟早要大厦倾覆、分崩离析的。可惜众人像是意识不到危险就近在眼前,奢靡之风盛行,朝中奸佞之人辈出,哎——真真是叫人难以心安!
赵霂起身,踱步来到窗前。
寂静深夜,明月照影,形单影只,何人可以解忧,何人可以一述藉怀?!
那皑皑白雪之上竟浮现出一个清丽的红色身影,“不,不,如何会是她?!”赵霂深觉好笑,一个手段毒辣的女子,怎会是他的精神寄托。他用额头抵住冰凉的窗棱,“罢了,罢了,且行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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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那里,心里一阵紧过一阵,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竟然大发雷霆,喝骂声不绝于耳。而肇事的兰昭仪在大殿中早已瘫软如泥,面如死灰。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父皇锊夺了封号,庭杖四十,打入冷宫。她的孩儿,皇八子赵霆也交由我的母妃抚养。
“不——皇上,求您开恩呀!——求您开恩呀!臣妾不是故意的!”兰昭仪眼见要被侍卫带走,顿时哀求道。那凄厉的叫声就像利剑刺痛着耳膜,响彻大殿。侍卫见父皇面露不耐,立即用手紧紧捂住兰昭仪的口鼻,拉拽着拖了出去。
瞬息之间,一个受尽宠爱的昭仪从云端跌倒了谷底,生而无望了。赵霆已然被刚才的一幕吓傻了,呆愣愣地未有任何反应。直到他的母妃被拖出殿外,他才哭嚎起来。父皇烦躁地挥了挥手,让侍婢将他也弄了出去。
纷乱之间,我发现在兰昭仪摔倒之处似有一物闪闪发亮。定睛一看,原是一颗被打磨得极为圆润的绿宝石珠子。我又四下找寻,果然周围角落里还散落着几颗不同色彩的珠子。看来中秋宴会之上,导致兰昭仪在向别国使臣敬献美酒摔倒出丑的罪魁祸首,正是这几粒不起眼的小珠子。事情虽不严重,也当即被遮掩了过去,可凡事较真的父皇认为,发生在各属国进贡朝见的宴会之上,兰昭仪的所作所为让瑞安国君臣颜面尽失,才会有事后如此雷霆之怒吧!
又跪了一会儿,才得父皇厌烦的挥退,众后妃和皇子皇女们才颤颤屏息退出了殿外。
兰昭仪还在行刑,庭杖打在后臀上发出声声闷响,血肉模糊的身影软塌塌地趴在几凳上,悄无声息,估计是早已疼晕了过去。我硬生生得将胃里要呼之欲出的感觉压了下去,撇过眼不去瞧那血腥的一幕。耳边鼓噪的蝉声,声声入耳,让人心浮气躁,郁闷异常。
母妃当下叮嘱我去瞧瞧赵霆,好好规劝规劝,别出什么大乱子,火上浇油!
我心领神会,带着宫人匆匆赶往赵霆的居所,竟扑了一空。原本被宫娥拉下去的孩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得空荡荡的大殿。我又去往兰昭仪之所,仍不见其踪影。
日头已然偏西,各处传来消息都是尚未发现八皇子的踪迹。我寻得着急,又不敢呈报上去,生怕赵霆落下什么罪过,只得又遣宫人细细找寻。我也一刻不停,寻到御花园一角时,已是明月当空了。我疲累得紧,就席地而坐喘口气。忽闻一个稚儿声音从身后假石山上的亭子传来,“依依姐,你的手串怎么办?”
“断了就断了呗!”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满不在乎地说,“我只是没想到皇伯伯竟然会如此生气,我原本只是想叫她出出丑的!”
什么话?!我心中一忿,小小的举动就毁了兰昭仪的一生,还有赵霆,他才刚刚五岁,便失了母妃的庇佑,他何其无辜!世上怎会有如此顽劣的孩童,视人命如草芥!我立时起身,向他们寻去。
“不好,有人来啦!我爹亲娘亲肯定也在寻我,我先走一步,今日之事记得保密哦!”女孩说罢,一阵衣物磨嗦声,便没了踪迹。待我爬上假山石亭,只见皇七子赵桓小小的身影,正踮着脚尖向着暗处不住招手,“我记住啦!”
我拉了他一把,赵桓这才发现了我,惊道:“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没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我强按住心中熊熊怒火,“在和谁打招呼?”
“没——没谁!”赵桓结结巴巴地回我。
我皱了皱眉眉头,“你午后见着八弟没有?”
“八弟如何了?”
“他?他不见了!”我没好气地说。
“哦!”小人儿很是漠视。
我按捺不住,啪的一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哦什么!还不快随我一起去找!”我厉声命令他,小家伙才不情不愿地跟在我后头走了。
七弟赵桓比八弟赵霆虽大上半岁,可人生得瘦小羸弱,二人足足相差大半个头。各皇子都在各自的母妃处教养,直到六岁才能入太学读书,所以我对这两个五岁大的弟弟也不甚了解。
直到月上中天,才在冷宫外的暗巷寻到赵霆。此时他圆滚滚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浑身脏兮兮得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很是可怜。
我刚要提脚过去,被缩在身边瑟瑟发抖的赵桓一把拉住了衣袖,“我怕!”我厌烦地一把挥掉他的小手,不耐地说:“人也找到了,要怕,你就自个回去吧!还有——以后可不能如此胡闹了!”说完便不再看他,去到八弟身边将他给抱了起来。赵霆哭得早已脱了力,趴在我肩上一下子就昏了过去。我怜惜地拍着他的后背,回过身,这才发现赵桓定定地立在那里,小小人儿眼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倔强地望着我的举动,咬了咬下唇,一转身就跑了,跑进了那无边的黑暗里。
过了些时日,帝都盛传皇上的两位幺子同日病倒了,高烧不退。太医院忙翻了天,其中一位皇子的母妃也生染重病,榖了。又闻宁国公的爱女宁依依也连日高烧不退,急得宁国公宁章时求见皇上恳请太医到府医治。
彼时,我正手捧书卷,心中冷哼,有的人真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