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者匆匆消失在竹林深处,只剩下微风吹过叶子簌簌的声音。夜已深了,此时整个乌鸣谷陷入一片寂静。
在谷北方处,依靠着山脉顺势而建的正是乌鸣王所在的鸣风堂。两边紧挨着鸣风堂的建筑是两大祭司的住处,分别是长石居、青叶居。再向两面延伸的是其他祭司的住处,共五座,围绕祭台呈环形坐落。这祭台便是乌族祭祀用的祭台,直径约有四丈,十分平整光滑。深夜里的祭台上只点着两盏油灯,发着嶙嶙的火光,在这墨色的夜里显得十分孤寂。此时,青侍正经过祭台往宅子的方向去,忽然觉得背后有些细微的风。他深吸了口气,一边屏住呼吸缓步往前走,一边发动了耳朵里的铃虫细细听察。果然,自己被人跟踪了。他略有些不安,想了想不便在此处打斗,便继续佯装不知,快步往鸣风堂的西面走过去。鸣风堂背面是山体,西面则生满了茂密的灌木,他决意把跟踪者引到灌木僻静处再做追究。走了大约一刻,青侍看四处无人,于是转身道,不必跟了,出面一会。
那人细细簌簌半天不敢出来,似乎十分惧怕自己被抓到。青侍扫了一眼,知他藏在身边右处的一从灌木里,于是稍运了法术,向着那方向念了死咒,那灌木便如火烧一般即刻枯萎变黑,只剩细细的枝干。那枝干后,果然映着一个身影。
二人僵持了几许,那人只得慢慢走出来。跟踪者身形小巧,似乎是个女人,但蒙着面具也看不甚清楚。青侍挥了挥手,将他的面具拂去,仔细一看,却是受了一惊。跟踪他的不是别人,而是酉女。
酉女是两大护法中的绯女之女,也是跟少主绿萝从小成长的玩伴和侍从。此时发现她跟踪自己,青侍心内十分不解。自己虽然同属几大护法祭司之列,却甚少与其他几位有做纷争,向来不愿跟他们多染。这些年,自从主上经常闭关将谷内一应事物交给他们几个打理,自己却很不愿意与其他几位争权夺利,时常避开纷扰,参与外事出谷。如今想不到,他们几人的内斗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连自己都不免作为被跟踪的对象。一时间,青侍心内略微恼怒,便开口道,酉女,你这样跟踪我,不想活命了吗?
酉女自知十分被动,也不敢多言,此时如若自己承认是母亲教唆自己的,对母亲的处境十分危险,可是又没有什么其他托词了。慌乱中,她忽然想到青侍大人对少主绿萝似乎十分宽容,便答道,护法勿怪,我只是听少主的吩咐,想要查探那个叫山合之人的行踪,不小心误撞了您。
青侍一听,自己与山合秘会的事情竟然被酉女看到,这十分棘手。此外虽然这是酉女的借口,她肯定不只为此事才跟踪自己,不论怎么想都觉得放任她去十分不妥,于是青伯念起了忘忧梵咒,一时间狂风四作,酉女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表情十分痛苦。
过了半刻,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从未发生什么。酉女晕倒在地上,方才缓过来睁开眼,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看四周焦枯的灌木,以及地上四散的枝叶,狂风掠过的灌木东倒西歪,心内隐隐道,不妙,似乎是被人施了忘忧梵咒。真是太大意了,竟然被别人这样轻易发现。此时来不及多想,赶紧逃离要紧。她为了避免因人怀疑,先施了花草咒,将那焦枯的灌木复活,那灌木就如得了天地精气一般开始长出绿叶。她又望了一眼四周,确认没人跟踪,便匆匆走了。
第二日,山合同往常一样醒得很早,准备去荒芜处偷偷练功。一路上他都在回想昨日青伯的话,那么严肃的告诉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有为什么提到少主的时候师父略微有些紧张呢?自己之前出去的一路,青伯似乎都有些异样,十分心不在焉,自从绛魂交给主上之后,谷内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反倒叫人十分不安起来。一路想着很快便走到了荒芜之地,即使是在夏天,这一片也是十分阴森,寒意阵阵。此处只能生存的植物便是归来草,这些归来草天生喜阴,不爱温暖潮湿,偏适合荒芜这里的贫瘠深冷,因此归来草也被谷内人看作是死亡之草。这种草木的形状十分奇特,直接从草根处生出半人高的细长叶子,十分坚硬宽厚,叶子纤维非常之多,也被谷内用来浸水软化后包裹尸体下葬时用。
山合家里十分清贫,养父母去世后,他的房子有时会漏雨水,当时他就是把这归来草的叶子拿去铺在屋顶,没想到竟十分好用。因此他对归来草到没有什么厌恶,反而觉得十分亲切。此时太阳还未升起,人们也都没有开始活动,这这里练功十分恰当。他回忆了一下昨晚青伯给他的秘术,其中有一本比较简单易懂的,便是幻化那一本。幻化是鬼族术士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隐身术,它可以叫人幻化成与周围景致一致的事物,隐藏自己或者迷惑敌人。幻化之术也分阶段,低阶的就是些寻常事物,如树干、灌木、山石等等,这些都是十分笨重坚硬的,并不需什么太多细节和法力。比较高阶的则是流水、家具器物等等,不仔细看也不容易辨认的。最高级的当然是幻化人类,从一个人变为另外一个人,这类法术只有大祭司和护法才能做到,需要极高的法力,而且持续的时间非常短,也容易引起灵魂的排斥和反噬。如果经常幻化其他人类,非常耗损元气和法力,因此这类幻术很少有人掌握。
山合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十分懊恼,自己实在没有太高的法力,只好从最低阶的这些学起,能学会这些就十分开心了,那些高级的等以后再说吧。
他照着那书中的要诀,定了心神,开始运用全部神思,脑海里一遍遍细想着自己要幻化的归来草,缓缓了念起了梵咒,精意合之,以我之神思,以我之精气,幻此事物。
念毕,他不太敢睁开眼,觉得自己似乎十分笨重。挣扎了一下,还是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变成一副十分吓人摸样。此时,自己的胳膊已然幻化成两只叶片,下身也全部生根扎入泥土,只有自己的胸脏和头还在,顿觉得十分邪泄气,唉,没有成功,再来一次。
刚要继续,此时一只耕地虫爬过来。耕地虫是荒芜这一处特有的一种虫子,如蚕一般大小身形,通体晶莹透凉,族人都传说他们是吸收了荒芜出的孤魂,因此身体好似透明一般,而且这些魂魄心生孤独怨念,通体冰凉。山合见这虫子似乎马上就要爬到自己身上,于是赶紧屏息凝神念梵咒,希望自己不被这虫子打扰。他心里想着,若是野草,应该不怕这虫子搔痒,若是我的身体,估计要笑了。正在着急时,这虫子却停下来,仔细瞧着这只奇怪的野草。
过了良久,山合也没有见什么动静,还是如刚才一般那模样,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这种子似乎正在看着自己,吓了一跳。
这虫子似乎也有灵性,过了几许,山合体内的魂魄激荡起来,似乎是这虫子正在与自己通灵。于是他顾不得许多,将体内法力运至心内,稳定了魂魄,只听见这虫子道,你竟然能听见我的腹语。
山合这时倒觉得十分有趣,便恭恭敬敬道,这位虫子前辈,请问你要与我说些什么?
那虫子也十分有兴致,顿了一顿十分得意道,你这修炼法不可不可,幻化讲究的是意念合一,你还没有习得深思心决,这样练功也是徒然。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便是。
山合一听十分好笑,便问道,这位前辈,不知你是为何变做一只虫子,难道也是在用幻化之术?若是的话,请现真身便是。如果不是,我如何拜一直虫子作师父呢。
那耕地虫听罢有些气恼,便鼓鼓道,哼,你这小子,竟然敢不尊敬前辈。我虽是只虫,却是只功力深厚的虫,本想指教你一二,你倒还不信我。罢了罢了,你们这些俗人,到底是无法得道的,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山合虽然是个少年,也未曾见过什么大世面,却一直跟随青伯听过些神佛传说、江湖轶闻,见这虫子说的十分有趣,似乎是有些隐情才这样,于是又恭敬道,请前辈勿怪了,小辈并不知道您的来历,才说了那些失礼的话,多有得罪,如果前辈不嫌弃,还请指教。
那虫子听他如此这般,觉得是个好少年,便心笑道,哈哈,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是术士,本不该学这些法术,只是你求知若渴,却未受高人指点,要自学这些秘术实在困难。你在此拜我作师父,我教你便是。
山合一时没有主意,只得说道,前辈,拜师事大,可容我考虑一二日吗?
那虫儿倒也心灵开阔,你随意去吧,考虑好了再来此,敲地三下我便出来了。只是你本是低等鬼族,我只是给你句劝告,万不可随意相信别人,此处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只你我二人知道便可。我也不会跟人透露你的事情,你且放心。
山合见他说的郑重,却从一只虫子嘴里听到这句实在还是匪夷所思,只得点点头谢过,便让他去了。
那耕地虫消失后,山合在原地折腾了好久,才变回人形。这时天色大亮,日头已经上了山,他赶忙跑这往青伯的宅子去了。
再说墨子萧护送怀宁回家,一路御剑,很快便到了。二人落至宅子后山的僻静处,此时正是下午,阳光已经不那么强烈,斑斑点点的树影映在地上,铺满了一层竹叶的地上开着一些不知名的花朵,摇摇曳曳。林子里的微风悄悄地汇聚起来,吹到人的脸上,十分惬意。
怀宁理了理衣装,十分感激道,多谢子萧兄长,我且回去了,待我安稳了便写信给涂师叔和怀卿哥哥。
子萧见她仍是十分拘礼,有些失落,便道,怀宁姑娘不必客气,你跟子姝是好友,也记得时常写信给她才是。她一向没什么朋友,与你十分合得来,还请你开解她。怀卿我会照顾好的,师叔如能留下来住我母亲一臂之力,那再好不过,我回去也会请求他的。只是你回来后,记得好好修炼,我们后会有期。
怀宁见他要走,不知为何有些留恋,可是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说,只得托词道,子萧兄长,不如去府里稍坐一下,休息片刻,也好见过我母亲,叫她好谢谢你。
子萧见她有些着急的样子,略知她心意。只是自己身缠多事,也不便过去再多逗留,于是郑重道,我不便打扰你与母亲团聚,就不随你一同回府了,请代我问候夫人吧。下次若有机会,我同子姝一起来拜会。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月牙形状的玉佩,交到怀宁手上,继续道,这是用墨玉山的墨玉雕成的玉佩,可护人免除杂忧烦扰,和怀卿的那块是一样的东西。只是我的功力不及涂师叔深厚,想必这灵力也差了许多,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怀宁见他十分郑重严肃,倒觉得十分笨拙可爱起来,于是便笑道,怎么会嫌弃,那我收下了。也请兄长好好修炼,待我下次去拜访,可为我再演示一番。到时,我与子姝姐姐为你演奏好曲便是。
二人会心一笑,相互别过便各自去了。
怀宁把玉佩小心翼翼的挂在腰间,十分欢喜的回家去找母亲。此时宋灵萱正在门前等她,同在一起的还有管家老区。
怀宁见到母亲,十分欣喜,欢快的跑过去喊道,母亲!
二人寒暄一番,怀宁走到老区身边,顽皮的笑道,半月不见,区伯你怎么又老了些,不是说等我回来要年轻十岁的嘛!
老区见她仍同以往活泼灵巧,十分欣慰道,本来以为家里的混世魔王走了,我也能宽心些,哪知道还怪想小姐的。怕是没有年轻十岁,只是老了十岁才对。
三人说说笑笑回了府内。路上,母亲问她,你可见过师父了,他知道你要回来,肯定要考你,你自做打算吧。
啊!?师父并没有说要考我,只说叫我出去游玩长见识的,我只去拜访了姑父姑母,为何就要考我了。不考不考,我不要考。怀宁一面急急辩解,一面有些担心师父到底是否真的要考。一时间,刚好好的心情又被搅得乱七八糟。
老区呵呵笑道,小姐,且先去换了衣装,阿清都准备好了,你这样去见曲师父,被骂是肯定的。
哈,好啊区伯,你也要笑我了,真是我才去了半月,这家里就没有我的地位了,果然世态炎凉。我不要与你们讲,我去找阿清了。说完,一路小跑去了。
赵灵萱看着女儿欢快的样子,略感欣慰。此去以为她会受了往事的影响,性情郁闷些,现在看来倒是很好。老区在一旁,默默的看了夫人,问道,夫人可是担心?
灵萱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会追问我些事情,不过此时看来,她并没有知道太多。只是这孩子心思聪明,一天天长大了,势必会有一天要问。老区,到时候若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往事无需再多讲给她了,过去的就过去吧。
老区一听,十分惊慌,夫人您不要乱说,有老区在,这府上一只老鼠我都守得住,不要说是夫人和小姐了。以往顾先生于我有大恩,我会全力保护你们不受侵扰。所以这些话,夫人以后万不可再说。
灵萱听完此话,又叹口气,转头看了一眼老区,恭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