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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祭潭相见

傍晚时分,山合来到荒芜结界中,正要唤师父出来护送那两位出谷,那虫子早已经等在水洼旁边,正在呼呼大睡。山合四处看了一番,不见人踪影。他十分紧张的推了推虫子,问道,虫子师父,那两位前辈呢?怎么不见踪影?出了什么事吗?

虫子晃晃悠悠醒来,见他十分焦急,囫囵不清的安慰道,啊,你来了啊,着什么急,我已经叫他们先走了。

啊。山合这才放了心,说道,啊那就好,我还以为他们出什么事了。不过,虫子师父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那虫子见他猜对,有些气短,高傲的回答道,我怎么会等你!不过是今天天气好,我不小心睡着而已。还有,虫子师父成什么体统,不要乱叫,虫子虫子的,目无尊长。以后,你直接叫我师父便是。

山合见他嗔怪,偷偷笑了笑,又问道,那师父,今日可教我什么法决?

虫子思索了一番,一边慢慢沿着水洼爬行,一边打量着山合。过了不久,虫子说道,你已经学会了汇聚风、雨,现在教你一段法诀,学会之后可以幻化寻常之物,比你先前的那些更高明。

于是山合老老实实听那虫子念出法决,一一记在心里。一人一虫,一边研究法诀,一边往山合家的方向走。这一路,天色渐渐变暗,结界内的游魂渐多。原来他们都是白日里隐匿到不知何处,到了此时才开始频繁活动。山合一边走,一边有些奇怪,纳闷道,怎么这些游魂都刻意避开我们似的,远处那么一堆,我们这方向却十分少,是因为师父法力太过强大了吗?

虫子见他如此高估自己,放声大笑,笑了一通觉得十分舒畅,又解释道,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啊。

我?山合十分不解,求那虫子师父给他解释,又问了自己身世的事情他可曾知道。虽然也没抱什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孤儿,养父养母又全都去世了,自己的身世想必更加难寻,这虫子前辈虽然所知甚多,可这些结界外的事情它却不一定能了解。

那虫子听他问了许多,略略叹了口气,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山合往常来的那处灌木丛附近。虫子见他十分无精打采,便对他说道,我知道你身怀异禀,有感应乌族人的能力,是不是?

山合十分惊讶,自己从未说过,怎么连这个它都知道。他有些磕磕巴巴的回道,师父,师父怎么知道的?

此时山合正坐在一处草丛边上,那虫子哼了一声,爬到一处归来草叶尖,转身对徒弟说道,你每每感应乌族同胞的时候,体内血脉激荡,因此才能认得出同类。只是你不知道,被感应者其实比你反应更剧烈,因为你身上的力量激荡起对方的魂魄,时常令人意念恍惚,无法行动。这些游魂虽然没了真身,但十分惧怕你这能力,都以为你跟那吸收魂魄的怨魂一样,所以远远躲着你。

怨魂?怨魂又是指什么?

那虫子十分不耐烦,但无奈自己收了这徒弟,也料到需会解答一番,这怕是逃不掉的。它又叹口气,一本正经的说道,之前与你说的吞噬结界的怨魂,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魂魄不全,似乎少了一魄,可是怨念却十分深,因此不少游魂都被他感染。它力量渐大,不久前吞噬了那中间的结界,如今想必就是在荒芜的另一处隐蔽。它每次出现的时候会吸收那些法力微弱的游魂,那些游魂虽然弱小,但却不愿被暗化,因此各处躲避,十分怕它。

山合听了,心里不免感叹,原以为只有生者的世界是这样,恃强凌弱、欺负弱小,却没想到这套法则就算在死人那里也是同样。又不禁想念起自己的养父母,去世后是不是也只留魂魄这里。他们都是十分淳朴老实的人,死后魂魄因该是去往极乐才对。如果被困在这里,又要遭受欺凌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担心的问道,师父,那怨魂越来越强大,为何此时不见,他会继续作恶吗?若是那样,这里现在岂不是十分危险?

虫子见他还小小年纪,害怕也是正常,便安慰道,嗯,一来你是活人,这里的魂魄虽然强大,但没有实体,因此无法伤到你,二来你身体异常,我想就算那怨魂碰到你,他却应该更怕你才是。你身体内的力量并不只是感应乌族魂魄那么简单,其实还有更大的作用。

更大的作用?

嗯。那虫子继续道,我只是依照你目前的情形猜测,你或许是下一代的天降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祭司都没有发现你,难道是你父母在你出生时就封印了你的天赋,所以你只有感应魂魄的能力,却无法运用自己的力量。

山合听他说的云里雾里,十分不解,追问道,什么是天降者,师傅你知道我父母是谁吗?啊,我,我是说,我的亲生父母。

虫子此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他命令道,你把衣服脱了。

啊?!脱衣服?为,为什么?山合十分吃惊,喊着,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虫子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无封印的痕迹,你不用惊慌。说完一脸不屑,觉得自己似乎收了一个十分傻瓜的徒弟。

山合有些忸怩,但是觉得虫子也不算是人,脱就脱吧,好在是荒芜,自己也不用十分在意就好了。说完,他就果真脱了上衣。刚露出后背的时候,那虫子抬头一看,哼,果然没错。山合瘦弱的后背中心处,果然有一个墨绿色菱形纹样的封印痕迹。

虫子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因为夜里太冷,而自己又身色透明,白天没有好好在土里呆着,浪费了精力,此时有些疲惫。

山合转过身来,问他,师父你还好吧?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虫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既然山合是天降者,那想必当年他的亲生父母把他隐藏起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甚至是性命的威胁。如今把这个告诉他,他势必更加在意,肯定会想方设法寻找真相。只是不告诉他,自己又觉得师徒一场,隐瞒这种事情心里难安。想当年他的养父母,应当是受人所托吧。若是真的,那很可能养父母也是死于非命。要是告诉他这一连串的打击,他这么小的年纪又该如何承受?

那虫子在叶子上凝神思索,没有想到山合虽然内向又沉闷,但脑筋一向灵活,他早已经用法术汇聚出一处水洼,转身看去。夜色里,自己身后的封印痕迹发出淡淡的一抹绿光,心脉激荡的十分剧烈。他受到了这样的冲击,一时间六神无主,不远处原本慢慢靠近的游魂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常,全都嗖嗖的闪开了。

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回头问道,师父,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如今我遇到怪事接二连三,你也不必想着编什么混话来骗我了。我虽然早对自己的身世有猜测,但却不知到底有什么玄机。现在既然收了我做徒弟,需坦诚相待,这不是您说过的吗。

虫子见他神情坚决,觉得似乎也无法隐瞒,索性将自己的猜想一股脑全说了。山合听罢,犹如五雷轰顶,思绪十分混乱。虽然只是猜想,却句句在理,实在无法怀疑。只是,眼下却一个能够证明真相的人也没有,忽然觉得十分茫然。过了许久,回头看那叶尖,虫子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不见了。想必是不知道该如何解答了吧,他苦笑了一声。

山合一个人在荒芜里走着,漫无目的,神情落寞。他从小受尽委屈,好不容易长成可以自立的少年,却又突然失去了唯一疼爱自己的父母。如今自己身世成谜,更加难过。从此,这偌大的天地间,难道真的只有自己一人了吗?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与自己有任何牵连,就这样了么。此时,他才明白,天地之大,孑然一身,原来是这样的孤独和苦楚。

荒芜里的一切都阴冷晦暗,他却觉得那外面似乎更加冰冷如寒冬。一路走着,那些游魂也远远的跟随着,他又苦笑,哼,连你们这些孤单的游魂,也觉得我十分可悲了吧。少年的眼中犹如一片黑暗的湖水,毫无波澜。突然,一不留神,坠落进了水里。

原来山合一路没有注意脚下,方才正是坠落尽了荒芜内的祭潭。那祭潭里的水十分冰冷,连通到荒芜中心的元珠之树地底,似乎是其水源。他本就伤心至极,又加上在这荒芜中不免感染了些幽怨之气,竟毫无求生的意志。这一路沉没,渐渐的隐到了十分深的水下。忽然,四周似乎出现了一些光亮,刺痛到了眼睛。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衣着干燥,并不是掉进水中的迹象。这空间似乎是一个无底洞,十分宽阔,正茫然四顾,面前出现了一对夫妻。那身影如此熟悉,怎么会错!他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自己的父母,连忙握住二位的手,急急问道,爹,娘,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中年男女的神情十分落寞,令他更加焦急。恍然间,他明白自己或许是死了,所以才能见到他们二位吧。他空叹一声,神情也黯淡下来,默默的说道,既然我也死了,正好同爹娘一起,也不用日日思念你们了。

那女人终于开口说话,我儿,你并没有死,只是此时是在我们的幻境中。我与你父亲死后,为了躲避暗化的怨魂,到这祭潭隐藏。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是终究觉得,你与我们命里相遇,倘若真的是天命,或许还能等到你来这里。你既已经进入荒芜,想必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我们法力低微,无法长久留你在幻境中,你一直要寻找自己的生父生母,我便将原来的事情告诉你吧。

山合见她说的严重,也不敢多问,只问道,母亲要告诉我什么?

那女人眼眶早已湿润,一边垂泪一边说道,当年你生母将你交给我们的时候,并未留下什么消息,当时她与你生父被人追杀,情况危急,怕连累及你,于是半路将你交给我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山合听到生父生母的事情,十分激动,又问道,娘,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生是死你知道吗?

男人此时开口道,我们并不知情,但似乎是十分高贵的人物。后来整个乌鸣族搜查的时候,险些发现你,后来过了许久,我们才觉得这件事情慢慢过去了,直到前几年有一个人来找你。

找我?是什么人找我?他十分焦急,抓住养父的胳膊,一脸疑问。

男人忽然十分惊慌,退出去了一步。那女人看他如此,也望过去,见到了山谷手腕上的金符,神情一下紧张起来。

她疑惑的说道,就是身上有这个符样的人,他法力十分高深,对我们说了些听不懂的话,后来就走了。可是我们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荒芜,魂魄已经开始被侵染,因此不得已隐藏在祭潭中,这里阴冷隐蔽,不会有那些怨魂的侵扰。但是因为年月已久,魂魄渐渐的不能支撑,开始消散,不得已用了最后的法力制造了这个幻境,希望有朝一日,你或许能发现。

男人已经冷静下来,他又对山合说道,想必我们后来死的离奇,但是已经无法去到外界,也不知道你究竟情形如何。你母亲十分牵挂你,虽然法力低微,却靠这执念苦苦撑了好几年,只是最后我们也抵抗不了命数,无奈被消解。

山合一时间又得知这些事故,心内更加激动,只得忍着哭声道,爹和娘是为我枉死的,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个符样的人,只能是青伯府上的人。爹娘,你们等我救你们,我去叫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救回你们。

女人见他十分激动,说着就要走,赶忙拦住他,安慰道,我儿,我与你父亲魂魄都散了,连元珠都没有,做什么也没有用的。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叫你救我们,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诡异,想要你知道身边的危险,保护好自己。既然你的生母舍命保护了你,不愿你受到伤害,那你就要好好活着,记住我们与你说过的话,当心要害你的人。如若有朝一日,你或许有了足够的力量,逃出这乌鸣谷,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生活去吧。

山合见她明知道制造幻境会魂飞魄散,却还是一心挂念自己,不免更加难过。正欲再说些什么,却感到一阵剧痛,四周涌入了无尽冰冷的潭水,养父养母渐渐隐没在水中。自己想要施法救人,却发现身受钳制,根本无法动手,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消散在幻境里。

山合心痛欲绝,只听遥远的地方,一阵长长的叹息,如此悲切,充满了冰冷的哀伤。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祭潭的最深处,浑身刺骨的寒冷,撑了不到一刻再也无力,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山合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巨大的归来草上面,由于这叶子宽厚巨大,倒十分舒适,也不觉得酸痛。四处看了看,好似还在荒芜之中,疑问道,难道自己也死了,所以现在是只剩下魂魄了吗。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脚边一只胖胖的耕地虫在呼呼大睡。原来如此。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他见虫子师父睡的很香甜,也不敢打扰。虽然十分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救上来的,但想想还是晚上再问便是,现在还是赶紧去府中,自己有些话要问青伯。

他一路走,一路在回想昨夜的事情是不是都是在做梦,因为这些事情都太匪夷所思、令人困惑。走着走着,忽然见到一个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追上去看,发现竟然是绿萝。

绿萝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看时是山合,她十分热情,摆摆了手喊道,啊好久不见了,今日我来找青伯有事,这么巧碰到你了。

山合见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袍,一直到脚踝处,腰间系了一条淡粉色的飘带,十分清爽。一个多月不见,少主仿佛更加欢快可爱。可是自己,现在满肚子的疑问和不解,想要去找青伯问个清楚,也顾不上与她攀谈,点点头道了一声好便快步走了。

绿萝被甩在身后,十分不解。平日里大家都对她十分尊重,为何今日这般无礼,不由神色气愤,哼了一声也追上去。

青侍此刻正在房间里查看古籍,听到敲门声应了,却见进门来的是山合。他方才发觉,自己近来似乎忽略了他,因之前耳语着的探听越发频繁,自己并未再偷偷教他法术,最近又因为族长的吩咐一直在搜索古籍,好像冷落了他。见他此时眉眼紧促,好像有什么要紧事,便问道,山合,有什么事?

山合见他倒是答得坦然,想了一下就说道,青伯,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青侍本想把他打发了,但看他神情决绝,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心惊,难道他知道了那件事?可转念一想又否定了,他们都已经魂飞魄散,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只是见他从未这般郑重,只得先应了,你要问什么事?

山合似乎也没料到他如此痛快就应了,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就问道,青伯可曾去见过我父母?

青侍的脸似乎略微抽动了一下,但却十分不易察觉,他笑了笑道,我从未见过你父母,只是见你当年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没了父母,才叫你来府中做事。怎么,你的父母当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山合见他说的从容,一时间也无法判断真假。只是觉得,如果不是,那就最好了。毕竟这些年,自己的养父母去世之后,一直都是青伯照顾自己,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早就已经死了。不是青伯,那就是府中其他的人,这下找起来更加麻烦,该怎么办呢。

青侍见他自顾自得在一边思索起来,便问道,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话?

山合惊醒过来,赶忙答道,也不是,只是最近总是做梦,觉得当时父母去世的奇怪,怕有什么内情我忽略了,之前听见邻居说,当时见过有我们府中的人来过,我才过来问问,以为青伯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青侍又安慰他道,或许是你想太多了,最近思念母亲所致。如果真的有什么府中的人去过,我帮你打听就是了。现在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少主在外面等着。

刚说完,绿萝就推开门,跨了进来。一边走到内厅,一边笑道,青伯你的功力这么高深,连是我都能猜的出来。

山合见她进来,也不便答话,行了礼就出去了。经过绿萝身边时,她把他拦下来,故意说道,青伯,你的这位侍从,气势倒是大的很,上回见他还十分热情,今天见了却连话都不答呢。

青侍摆摆手,叫他去了,又转回头劝她道,绿萝不用跟他计较这些,他自小在我府中行事,自由惯了,是我教导的不够好,你不必生气。

山合走出那房间,心里好像一团乱麻。既然不是青伯,那当年到底是谁去了我家中呢。当时我还小,这府中的人也换了很多,想要找到的话,何其困难。一想到这些,十分无精打采。想到昨夜里发生的事情,今天心里才略微不那么激动了,细细回想起来,养父母好像对于生父生母也毫不知情。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帮别人的孩子逃脱,养育了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二位被害,那真的是心里难安。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要查清楚,今晚去了荒芜,定要问问师父。

山合一边走一边想,也没注意到自己的东西掉在树边,似乎是个圆形的什么东西,滚了几下,隐到草丛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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