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子萧追回手稿后,大家一夜睡的不是十分踏实。近日来宋宅内也是十分不安全,因此管小虎又负责起府内的夜间查探,每隔一个时辰,都有一行人在院子里巡查,大家才略放心。这几日大家在府里研究文稿,想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找不到任何头绪。如今,只有查清楚墨清的死因,或许才能知道一些线索了。子萧见各位师叔都是满面愁容,自己又不懂这些梵文,帮不上什么忙,不免有些焦虑。想到下山前母亲交代过,若一时没有头绪,不如去骊山派查探一番。赵师兄的死因是什么,父亲说的十分模糊,需要确认一下。玉瑶对他说的这位赵师兄,正是当时随父亲一同下山的徒弟,名叫赵泉书。泉书师兄虽然与自己不是同一师父,但因为是自己父亲的徒弟,所以两个人也十分相熟。从小,泉书师兄就很照顾子萧,听父亲说,泉书是从一位方丈大师那里收留来的,他的身世极其神秘,山庄内似乎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自己虽然也能够从父亲母亲那里得知一两句谈言,但却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不过子萧对这些倒是看的很开,毕竟山庄内不仅奇人异士很多,也有一些人确实身世凄凉或是异于普通人,大家也不爱勉强问人出处,叫人为难。想到这里,子萧觉得,或许泉书师兄的死因不像父亲说的那么简单,只是骊山派的人寻仇。况且,泉书师兄下山的次数都十分少,每次都是随父亲出去,按照父亲谨慎的性格,也不会叫他随意与骊山派的人结仇。墨玉山庄一向与骊山派的人来往不密,也不至于会有什么仇怨。这样一看,去骊山查探一下十分有必要。
这日一早,子萧便要告别各位师叔,去骊山派拜访。涂长风想到玉瑶原先跟他解释的种种,明白子萧的用意,所以并未挽留他。他见子萧已经准备妥当,便交代了他一些要紧事情,又等十七和宋古堂来了,子萧同他们告别。
宋古堂有些忧虑地问道,才来了几日,就要走吗?此去一个人,你未经世事,要处处小心点。
十七见他要告别,于是毛遂自荐道,不如我随你去好了,反正我一向游走江湖惯了,总赖在这里,做这些文诌诌的事情,我也不是十分痛快,还是在外面比较适合我。
涂长风笑道,这才几日,十七就受不了了,我看这一时半刻确实没有头绪,你陪他去一趟,我倒也放心。
十七说道,这是最好。我出去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些关于乌族的事情,或许能找到些眉目。这稿子横竖毫无章法,按我思量是需要译码。涂师兄,你这段时间好好养伤,待十天半月后,与我再去乌鸣谷杀个回马枪。宋师弟和嫂嫂的伤刚好,最近府里要多加人手,那贼人没拿到文稿,免不了会再来。你倒不如这样,去临摹一份颠三倒四的稿子,放在不显眼又能翻一翻就找到的地方,或许能蒙骗过去,免得他们纠缠不清。
宋古堂听他说了,十分欣慰道,嗯,十七果然想的周全。我叫管家去临摹,你放心去。只是,此去骊山,你们要小心。我想这事情如果真是乌族挑起,他们不会只针对宋家或是墨玉山庄,想必跟别的门派也会有牵连。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也多些防备。
十七素来潇洒惯了,随意收拾了一番就跟子萧出了门,几人告别后,只剩涂长风和宋古堂在院中,立了片刻,转身回到书房。
宋古堂又按照十七说的,临摹了假的文稿放好,又对涂长风说道,总觉得他们没有再来,心里一直不安。
涂长风本来也是胆大心细的人,那夜里听子萧说完,其实他已经怀疑,来人应当已经拿到了文稿,不然按照先前乌族的狠辣行事风格,这里哪还能有片刻宁静呢。他把这些分析一一给宋古堂说了,劝他不要在意。况且,这文稿既然是在墨玉山发现的,想必乌族内也并不能立刻解出来什么,十分可能他们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查起。这些事情牵连到先人,年代久远,因此一时半刻不必担心。
宋古堂见他说的很有道理,就略微放了心,继续去查阅古籍。涂长风则去窑厂查看,离开了太久,需要尽快恢复窑厂的一应运作。此事还未告一段落,就已经陷入了窘境,想也不必过于纠结至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恶人现形,当诛其告慰师弟亡灵。
涂长风去了窑厂,看到管小虎身边的老幺,不免觉得心酸。只是他年纪尚小,遭此变故,性情也比原先沉默许多。老幺一见到涂长风,马上跑过来,抱住他断断续续哭了很久才哄住。涂长风温和的说道,老幺,以后跟涂师叔还有小虎哥哥一起,我教你们练功、烧窑,不可再伤心了,你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你不好过,会不安心的。你放心,涂师叔一定会找到恶人,替你报仇。
老幺素来十分懂事,又知道涂师叔值得信赖,听他说话,抽抽噎噎的应了。
此时,乌鸣谷里,也是一片宁静到可怕的气氛。
山合已经几日没来府里,青侍出门去搜寻古籍,府里也没有人注意他。只有云竹觉得好几天没见山合,担心他生病,今日傍晚出了府门便想去看看山合。他一路顺利的穿越了结界,来到第三层。以前自己很少来这里,一是因为家里人并不允许他过多的跟这些下层人有什么接触,二来自己看到那些无家可归的浪人或是横尸野外的穷人,心里总是十分压抑,不免心酸。今天这里还是如往常,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很多无精打采的人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家,点起灯火开始做饭,空气里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令人好奇。他一路走来,依稀记得山合的家好像是在尽头靠近荒芜的地方,但也不十分确定。刚好看到一个大叔模样的人路过,云竹一把抓住他,问道,请问,那个......
他还没说完,那人却先吓了一跳。因为这里的人法力都十分低微,他刚才那一下因为有些焦急力气十分大,吓到了这人。也难怪他害怕,这一层里面时常混进来一些蛮横彪悍的浪人,不免会欺负穷人、抢夺食物。那人刚才被这样一拉,以为碰上了强盗,因此吓得缩成一团。云竹见状,只好道歉安慰他,说道,对不起,请你别见怪,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个事情。
那人一听他只是要打听事情,方才缓过来,抬起头看了一眼,问道,你要打听什么?
云竹干脆的说道,打听山合,你知道他家住这一带哪里吗?我记不太清了,想要来看看他,却找不到路。
那个人听他说到“山合”二字,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就默默低头,流了几滴泪出来。云竹见他这样,吓了一跳,忙又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原来云竹问的这个人正是刚下工回家的老铁,老铁见他问到山合,记起前几天的事情,又觉得十分难过,因此忍不住垂泪。
云竹看他这样子,更加焦急,又赶紧劝慰道,这位长辈快别难过,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老铁见他是真的焦急,又看他言谈举止、衣着外貌不像是这一层的普通人,觉得他是有要紧事情,只得说道,你随我来吧。说完,老铁就带着他往山合家的方向走去。
二人走了一刻,天色有些阴郁,云竹刚要问还有多远,那老铁忽然停下来,指着那一处废墟,说道,就是这里了。
云竹吓了一跳,刚要问,忽然反应过来,心里大惊。在那站了一刻,也不敢承认。一想到几天前还跟山合有说有笑的,现在却得知他在大火中丧生。云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觉一阵眩晕,无法想象自己的朋友被大火吞噬的样子,肯定痛不欲生。
老铁见他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也跟着叹气。过了许久,云竹才鼓起勇气,问了当时的情形,又请老铁告知了山合墓碑的所在,自己一个人恍恍惚惚的去了。老铁担心他一个人找不到,在后面偷偷跟着,又怕他此时受了太大打击,遇到什么意外。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情景甚是凄凉。
云竹在山合的墓碑前坐了很久,此时这一层结界内灯光点点,大家都在家中或是聚集在某处篝火旁,热热闹闹的聊天、玩乐,只有云竹他心里暗暗的难过。这里少一个人,似乎对大家的生活也并没有影响。这些人还是这样子,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似乎除了安葬他的那几个人,旁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呵,世间就是这样啊,无论哪一层结界,无论是谷内还是谷外,想必都是如此吧。一个人有多渺小呢,渺小到你消失了,也不过是别人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一段过往,甚至一面之缘都不曾有的陌生人。如此说来,山合对我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他渐渐的回复了心情,站起身来,对着那墓碑鞠了一躬,这才默默走了。
他当然不知道,山合在那远处的荒芜,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他眼睛里也含着泪,既感动云竹对他如此重情重义,又觉得自己十分自私。虫子见他又要想起伤心事,赶紧说道,哎呀你以后还是别来这里了,既然族长已经加封了结界,又将这些游魂残念都清理了,如今这一层结界哪里都十分安全,我们不如去对面远一些的地方,免得你触景生情。
山合听他这么说,停了一刻答道,师父说的十分在理,我们明天就去另外一处吧。
此后几天,山合都忙着在荒芜的另一处寻安稳的地方,又四处砍树收集归来草,好歹搭了一栋不大不小的房子出来。只是目前吃饭的问题还要解决,自己近来时常去偷拿别人田里的瓜果和粮食,总觉得长久下来不是办法。于是他又好几次趁夜里去偷来了些种子,自己开垦了一片田地,仔细播种了。这时,山合才觉得,幸好父母教了自己这些种田的本事,不然在这荒芜里隐居,真不知活不活的下去。
由于乌鸣谷内的巨大结界,导致谷内一年四季温差不大,各个季节都适合植物生长,因此他的粮食蔬果都很快就发芽了。这些日子,虫子师父见他忙忙碌碌,渐渐的情绪似乎安稳下来,也放心了些。他看着山合坐在门前的木台上发呆,就问他道,是不是太累了徒弟?我从不知道,你竟然还会这些本事,果真不错。
山合见他夸奖自己,不由的也笑道,哈哈,是父母教给我的。他们并不会什么高深的法术本领,只能教我这些。只是我现在觉得,似乎这些比法术本领要更强些呢,你说是不是师父?
虫子见他果然心情开朗起来,也很欣慰,跟他说道,我知你的心思,只是你现在还不成气候,有些事情,你要等得起。又或许,真的等到了,你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自己看开放弃了,也说不定。
山合看了那莹莹发光的结界,又笑道,怎么会呢。师父,今后请全心全意教我吧,我一定好好修炼,不辜负你。
虫子见他庄重,又骄傲的哼一声道,那是自然。
只是虫子其实心里十分好奇,那天乌鸣王明明去了荒芜之境,拿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十分神秘,到底是什么呢?它心里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不是十分安稳,但又纠结要不要告诉山合。想到他好不容易才跟外面的那些事情划清界线,此事还是不要跟他说了。嗯,来日方长,再说不迟。
乌鸣王那天确实拿走了梵文文稿的译码,可是这几天他却十分头痛。原来,那译码虽然十分完整,但译出来的文稿却跟原来差不多,根本念不通。他还以为自己译错,翻来覆去好几次,按照不同的顺序,但是完全不通。这样一来,这译码似乎根本毫无用处。他虽然知道对于译码和古籍来讲,似乎是青侍更擅长些。不过这些事情自己是暗暗查探的,况且又涉及到这译码的来历,不便直接找两个护法去说明。于是,他叫绿萝去请了族内掌管记事的文祭司。
绿萝十分好奇,父亲自己神神秘秘的研究这些东西,又不告诉青伯和绯女,难道真的是什么重大机密。越想越好奇,她忍不住想要知道父亲到底请文祭司做些什么。只是,乌鸣王见文祭司来了,就将绿萝差出去,并未留她在屋里。绿萝十分机灵,她走时,故意将手里的听音螺放在了门口,小心加了结界,免得被父亲发现。这种小把戏,一般都是会被识破的,因为她法力跟乌鸣王比差太多,又时常慌慌张张,总是露出马脚。不过这次乌鸣王心里焦急,似乎注意力全被那译码和文稿吸引了去,根本没在意绿萝。
只不过,几个时辰后,绿萝正要听音螺里面的内容时,即使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原来,她拿回听音螺时,十分兴奋的躲到了自己卧室里,准备一听究竟。正欲施法听回音时,埋伏在室内的酉女突然从床后出来,吓了她一跳。
绿萝见状,发觉她又来自己这里探听什么,于是十分愤怒,连同上次酉女偷拿了自己的废弃文稿一事,追问酉女。她大声斥道,酉女,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为何还要再三如此?如果是你母亲指使的,你去回了她,我父亲已经发现了,只不过碍于你母亲的面子,没有当面责罚,你不要得寸进尺。
酉女见她已经识破,也觉得没什么需要再隐藏的必要,于是冷笑道,哼,我们立场不同而已,我为我家族做事,你为你父亲做事,不过如此。
绿萝见她的逻辑十分可笑,又问道,不过如此?你真是没有搞清楚,你的家族说到底还是我父亲在维持,你真以为,长石居已经可以与我父亲对抗了吗?
酉女见她出口满是优越感,又十分看不起自己家族,索性大喝道,不必呈口舌之快,将你手里东西交来,我放你一马。
你放我一马?别天真了,我们不如今天就比一比好了!绿萝说完,将听音螺藏在怀里,飞起身与酉女打斗开来。
两人从小长大,又时常一起修炼,对彼此的招式和法决都熟悉的很,知己知彼,这样打起来根本难分胜负。一时之间,两人不时念出梵咒,用法力激荡对方扰乱其法决,一面又顾着自己的梵咒不被打破,渐渐的飞出窗外,一直斗到后山。
此时,绿萝有些力不从心,毕竟从小没有学太多的攻击梵咒,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一时情急,念出了不久前青侍教她的往生咒。往生咒是目前绿萝学会的激荡法力最强大的梵咒,需要耗运极大的法力,又十分凶险,本身不够强大勉强使用甚至有被反噬的危险。只见她周身围绕起狂乱的气旋,一时间整个后山的树木都被撼动起来,绿萝双手向前摊开,嘴里紧紧的念着梵咒,一刻也不敢停。酉女虽然跟随母亲绯女学了不少厉害非凡的梵咒,正欲出招,却被绿萝先发制人,紧紧困住在漩涡之中,十分惊慌,也不知道绿萝这招到底是什么。两个人斗的激烈,僵持了一刻,这动静十分大,惊动了乌鸣王。
乌鸣王赶来时,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还要继续缠斗时,乌鸣王轻轻在中间一挥,两人被结界隔开。他站在两个人中间,并未问什么原委。只见他念了一段蚀魂咒,那酉女便缓缓的落到地上,一动不动了。绿萝见状,十分惊恐。她原来从未见过父亲在她面前惩罚别人,也不知道父亲惩罚起来竟然如此决绝,心里担心如果被他发现自己的听音螺开怎么办。她这要解释时,却被一阵剧烈的法力震动,一阵剧痛袭来,她差点失去了意识。
乌鸣王伸手唤起地上掉落的听音螺,将其击了个粉碎。他看了一眼绿萝,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那眼神里平静如水,似乎眼前的不过是些跟自己无关的事物。
原来,方才跟酉女打斗时,绿萝怀里的听音螺不小心掉出来,被赶来的乌鸣王发现了。她嘴角流着血,望着父亲远处的身影,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般,异样的感觉。这时,绯女听到动静,也赶来。她见酉女躺在地上,被施了蚀魂咒,默默的低下头,抱着她的尸体一动不动。
绿萝见她此时神情黯然,又想到平日里她总是冷如冰霜、不可一世的样子,心里却觉得有些愧疚。正欲开口道歉,只见绯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抱起酉女去了。
那一眼,绿萝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情不自禁的发抖。那眼睛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似乎空无一物,但却像一片深潭,黑暗的令人犹如置身冰寒之中。
绿萝艰难的站起身,看了一眼被击的粉碎的听音螺,慢慢的的回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