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出去一夜,早上才回来。他去找子萧和绿萝时,却发现子萧正趴在房间的桌子上睡着了。再看一眼床上,根本无人。十七心里想,果然,被她逃了。不过她确实并非杀人凶手,除了去府里偷盗又未得手,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暂不去想。他过去摇摇子萧,喊道,喂喂,小子,你这一觉睡的可真踏实,人都跑了!
子萧听到“人都跑了”四个字,这才惊醒,回头一看,果然不见踪影。他见十七师叔一身灰尘,于是问道,发生什么了师叔?昨夜你没回来吗?我明明记得我是老老实实看着她的,不知道怎么竟然睡着了。
十七走到那窗口,发现一支安魂香,气道,哼,果然他们乌族就爱用这下三滥的玩意儿。说完,又转头看着子萧问道,你先看看你身上有什么丢了没?这个丫头虽然心肠不算坏,却也机灵的很,万一被她使坏就麻烦了。
子萧如梦初醒,仔细检查一番,倒是也没发现什么缺失。他走到那床前,发现上面有一封信,那信上还压了一个银环,正是她手里戴的那只。
子萧见状,将信展开来看了,那信里写道:多谢二位相救,此次事出有因,不能与二位亲自告别。这里的房钱,二位先前替我付了,小女十分感激,这银环拿去抵了,算是答谢。他日再聚,或许两立,无需在意,各自全力以赴便是。再谢。绿萝,敬上。
他默默念完这几句,心里却有些落寞。自古不论是家族势力还是正邪两道,非要分明划清界限,叫人心生无奈。虽然乌族此时也并未与墨玉一派有什么瓜葛,可毕竟已经发生了事故,叫人无法不在意。看这位姑娘的意思,或许今后还会有什么风波,不禁心里不安起来。不过她这几句倒是潇洒,他日再聚,或许两立,确实无需在意。
十七见他拿着信,神情落寞,于是也拿来年了一通,这才明白子萧的心情。其实,自己昨夜遇到的事情,当时心境也竟如她一般。想来,这丫头也不是什么冷血之人。
原来昨夜里十七听完绿萝的解释,思索一番觉得,她一个人出现在这地方实在奇怪,于是他连夜去了在桑月镇认识的老友家,想拜托其查探近日附近村落城镇里是否出现过什么异常的人或事。十七总觉得,绿萝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身负重伤,却根本无法说清自己的来意,只说完全不记得了,实在无法令人信服。一种情况是她在说谎,可看她说起身世和杀人凶手的事情,却不像假的,实在矛盾;另一种情况就是她被人陷害了。既然事出在客栈,想必这几日附近必定有奇怪的人出现,或许会有人见过什么。
十七拜托的这个人正是镇上的巡捕阿柴,当年十七在这里闲游,偶尔帮他查过案子,两人交情颇深。听完十七说的,阿柴马上想起来有一个事情十分特别,就与十七讲了。原来,这镇上的巡捕每月有四次当班在街上巡查滋事的闲人流氓等,因此会在镇里的各大街道走动。前两日阿柴经过陈家的米店,发现新来了一个伙计。他当时也没觉得奇怪,看了一眼就走。正要转头时,发现店后门出来一个少女。那少女生的眉清目秀,却看起来形容呆滞,无精打采。陈嫂一见她出来,慌忙拦住她,又领了进去。这一瞥令阿柴十分在意,他忍不住想,这夫妇俩没有子女,也没见过什么来往的亲戚,为什么家里藏了一个少女,神色又如此紧张。出于巡捕的责任心(阿柴的原话),他进去问了句,老陈,那姑娘是你们家的亲戚吗?从没见过啊。
老陈不慌不忙的笑道,并不是,是我家新请的伙计的妹妹。这小伙子家里闹了水灾,走了一路来这里讨饭吃,我见他们兄妹可怜,就收留他在这里帮忙。你嫂子年纪也大了,这搬来搬去的活计她也做不了了。只是这小伙子的妹妹有些呆傻,因此也不敢叫她出来帮忙,怕得罪了街坊顾客。
阿柴听了,倒也没多想。毕竟今年确实有些逃难的来到附近村镇落脚,这兄妹倒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只是那妹妹长得确实俊秀,可惜了是个呆子。刚才听到十七问他,他这才想起来,于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十七听了觉得奇怪,又问道,那伙计看起来如何?
阿柴又回忆一番,忽然拍手道,哎呀,你这一问我才觉得有些不对。那伙计虽然年轻力壮,却不像是农家之人,面容白净,身形修长,气质倒是很像你们这种江湖侠客。只不过当时他穿了粗布衣衫,我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大致看了一眼就走掉了。如今你这一提醒,我明日还得去再问一下。这个月我们捕头生了急病,我需要替他的班,因此后两日还是我。万一这俩人有什么问题,出在我的班上,我肯定难逃罪责。
十七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但仍旧好言安慰道,那倒不至于,你不必太担心,明日看了再说。
与阿柴告别后,十七就偷偷的潜到了老陈家的米店,想要一探究竟。果然,他翻到那屋顶上,就察觉到内院的一个小房间里透露出一些不寻常的光。他悄悄的跳到院子里,去那房间窗前仔细看了一下,又觉得有些冒险。当日看那酉女法力深厚,似乎及其难缠,如果屋内的人就是她,势必要打起来,自己不一定是对手。因此,须得好好想个计策才行。他正苦恼着,忽然内堂里有人出来,他慌忙躲进了那小房间的另一侧屋子。进入之后才发觉,这屋子其实是个杂物间,他只得立定后,把那门开了一条细缝,悄悄往外看。
这时,小房间里面的酉女从屋里走出来,陈嫂招呼她过去吃饭。那姑娘身形面容似乎极其相像那天的凶手,十七心里有些激动,暗暗的压制了心里的怒火,继续查看。果然,她手腕上就戴着那银环,与绿萝逃走时留下的一摸一样。这就对的上了,就是她。十七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出门外,大喝一声,站住!
陈嫂被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本能的护住了酉女,喊道,是什么人,不要在那里吓人!
十七对着酉女说道,是她的仇人,今日来报仇了!正欲动手,堂内翻身出来一个青年,不由分说与十七打斗起来。十七知道他们早有安排,怕被这青年拖累了,于是直接拿了手里的缚身锁甩过去,那青年猝不及防被缠住,十七看准时机在空中画了了一张金符过去,那青年便无法动弹了。
老陈和夫人本来就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十七不想与他们有什么瓜葛,直接将二人困在一个结界里,二人便无法出声了。
此时,酉女站在那里,似乎对这些都完全不知情一般,奇怪的看着面前的大叔。
十七有些诧异,实在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装疯卖傻,想到绿萝跟他说的,果然是真的吗?酉女真的变成只有一魂而已的行尸走肉了吗?从此只有身躯活着,却无七情六欲,这又跟死了有何不同。十七看着他,忽觉的一切真是荒诞,自己千辛万苦找了半天,这人此时就在眼前,可现在又能做什么呢。他大声质问道,你可是酉女?还记得你在琉璃镇杀了人吗?
那姑娘仍旧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呆呆的望着他,不断重复道,酉女,我也叫酉女。琉璃镇,琉璃镇,这里是桑月镇,嗯,杀人,你要杀人吗,为什么要杀人?
十七一怒之下冲到她身边,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的青筋暴起,再次质问道,你到底是真傻了,还是在跟我装傻,快说!
那姑娘被他掐的十分紧,不由得喊痛,一边挣扎一边渐渐的呼吸急促,面色转青。那青年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你放过她吧!她已经这样子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她也不过是一副躯壳而已,你就算杀了她有什么意义?
十七倏的一声抽出宝剑,见了剑诀,那剑气直接化作双生剑刺过去,青年一痛,也无法说话了。
那结界里,老陈夫妇已经面脸泪花,跪下来求他。十七看着他们二人,一时不忍,只得放手。想必他们也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自己无法怪罪他们。他转头质问那青年,是不是你们几个多月前去琉璃镇,杀了赵春一家老小?快说!
那青年见他十分愤怒,怕他一怒之下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得慢慢答道,她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受她母亲指使,跟我们这些侍从一样,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如今她已这副模样,也算因果循环。这位先生,人死不能复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那青年刚出完,又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看样子伤得太重,今后怕也是废了。
十七欲哭无泪,凄凉的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初你们杀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这句话,就没想过因果循环吗?东西拿去便是,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他抑制不住心中悲恸,向天大喊一声,面容因为过度痛苦扭曲的不成样子,转头一剑挥去,那青年的痛苦也消解了。此时,酉女已经吓得呆了,似乎确切的说也不是吓呆了,她已无七情六欲,更不知道怕为何物,只不过是原本就呆立在一边,不停的重复着方才十七的话。十七见她如此模样,忽然也觉得无什么意义了。他把老陈夫妇的结界消去,又对他们二人说道,我本是来报仇的,只是她已是个废人,对我而言已无意义,你们自己收拾吧。
他又转身看了酉女一眼,那空洞的、呆滞的目光,似乎已变成一潭死水,全无当时的阴险很辣。十七心绪复杂的叹了口气,挥了一剑,酉女的发梢掉落在地上。那一瞬间,十七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掉落了下去。
那一夜十七没有回客栈,一个人在镇外的半山上独自喝酒。月光映照在他身上,他将酒壶向外倾,洒了半圈,说道,师弟,十七哥没有出息,现在才给你报仇。你知道的话,不会怪我吧。当年我先下山,留你在山上总觉得十分不妥。后来得知你也下来,心里好生欢喜。只是这么多年世事沧桑,物是人非,若知道是今日光景,不如就在山上无聊孤寂也罢了,为什么非要跟下来呢。你在那边,想必没有这么好的酒了,我回到镇上再去买了给你。还有一件事,你们家的老幺,我想等事情了解之后带他云游江湖去,跟我一样无拘无束,躲开这些恩怨事故,你愿意吗?估计你是不愿意的,你应该最看不惯我这种四处为家的浪子了,每次总要嘲笑我胸无大志。你不过也是开了个包子铺而已,哼,哪里就比我更大志些。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也烦了吧,我知道你也烦了,喝酒,喝酒。
山上的露水比田地间更重些,露水沾湿了衣服,十七就靠着那颗古老的桑树,睡熟了。
直到第二日,太阳已经烘干了他的衣服,他这才暖暖和和的醒来。刚回到客栈,却发现绿萝已经走了,心里却觉得有些愧疚。自己从她这里打听了事情后,又去寻仇,万一被她族内人知道,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吧。子萧读完信后,他也看了一眼,倒觉得这姑娘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于是,十七对子萧说道,我们最好也快离开这里,以免多生事端,毕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有她的同伙。
子萧点点头,两人边收拾了东西出了镇子继续赶路了。
绿萝则一路悄悄隐蔽,拖着伤重的身体耽误了好几日才回到乌鸣谷。入谷时,天色渐黑,她有一些疲惫,走的慢了些。由于受了伤,自己又无法调息,虽然那位前辈已经给疗伤过,只是他的灵力自己却不太受用,体内有些冲撞,令她更加难受。此时正来到穿越结界的过渡之地,竹林深渊,她慢慢往那出口处移动着,忽然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令她一时反抗不住,竟被扯了过去。她心里一边想着难道我已经虚弱到这地步了吗,一边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全身更加剧痛。
这时,山合正跟着虫子去采荒芜里面的一种药材,名为“绣针草”。这种草拿来晒干后,既可以当干菜食用,又可以拿来煎药,活血化淤。不过这草习性有点异常,白日里很难找到,夹杂在一堆草木里十分不显眼。只有在夜间,这草会发出一些荧光似的光亮,如针般细长的样子,十分明显。这几月里虫子教他很多攻击的法术,只是他自己掌握不好,时时被崩裂的石块或是泥土砸到,搞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虫子时常一边骂他愚笨,一边继续指点他该如何运力,又该怎样催发梵咒。在这里生活了惯了,倒是觉得比世外桃源还要好百倍。除了平时只有虫子师父能聊天,其他的生活饮食也不担心,全然都能自给自足了。不过这几日,虫子师父开始教他识字念书,他倒是有些抵触起来。本来山合从小随养父母生活,这两位也不是什么有学识之人,因此山合也只是大概认识些梵文。再后来跟随青侍大人的时候,却倒也被强制着学了一些。只不过,山河对此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也是马马虎虎了事。
虫子一边爬行,一边又跟他提起这件事,山合十分不解,无奈地问道,师父为何这么在意,总想叫我学习这些文字知识?这对我的修炼有什么益处吗?
那虫子仍旧不改傲娇本性,哼一声道,那是当然。虽然你悟性尚可,又有些天赋,只是这世间的万物又何止是你随便看待就能想明白的呢。学习之道,并不只在于学文识字,而是参透那些文字背后的东西。我问你,你读一篇文章,读完什么感觉?
山合见他问的奇怪,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看完一篇文章,自然就看完了,还需要有什么感觉吗?写文章的人不过就是写了这些字,我看到便知晓了,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虫子摇摇头,骂道,朽木!你不曾想过,作者写这篇文章,字里行间是何意味,因果又是如何吗?
山合更加摸不着头脑,问道,未曾想过,只是想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唉。那虫子叹一口气,心想这个白痴,不懂我的苦心。过了一刻,两人继续无言前行,一路也没看到什么绣针草,山合不禁问道,师父,明明天气季节都适宜,怎么今年的绣针草这么少呢?还是说荒芜内本来就没有什么绣针草,都被我上次一不小心采光了啊?
那虫子没好气地答道,你可知道绣针草的习性吗?
啊?山合有些迷惑,转身问道,绣针草吗,有什么习性?
虫子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个时机,十分狡猾的说道,哈哈哈,你要想弄明白,自己去找些药书来看。古时候神农尝百草,写过一本书,名叫《本草经》,据我所知,在文祭司的府内,有一栋专门的藏书阁,那里应当有这书。你趁明晚夜色掩护,去取了来,看完再告诉我,绣针草都有什么习性。啊对了,顺便再拿一本《乌族异志录》,就从这里学起,我看很好。
师父!山合虽然十分不满,但碍于虫子身为师父,又对他恩意深重,只得忍气吞声,赶快追上去。
那虫子本来是迅速移动在前,突然发现不远处躺了个人,倏的停下来。山合跟的太紧,一个没注意,差点踩到它,忍不住大喊,哎呀师父,你再这样任意行事,万一哪天我真的伤到你,我......
他还没说完,自然也看到了面前躺着的人。只是这个人令他十分惊讶,竟然是少主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