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合看着眼前倒地昏迷的少主,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不曾想她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此时,虫子咻的一下跳到绿萝的手心,对山合喊道,呆子,愣着做什么,快救人要紧!
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抱起绿萝,往草屋的方向奔过去。他一边狂奔,一边喊道,师父,去帮我采几只凌幽草来吧。
那虫子见他着急,哼了一声,默默地去采了。再回来时,看到绿萝已被平放在草榻上,脸色灰暗,似乎重伤一般。它快速移过去,问山合道,你可知她怎样?体内法力现在如何?是不是受了内伤?
山合哪里知道这些,也并未系统的学过什么医术,一边答着徒弟不知,一边将虫子带回来的凌幽草挤了汁送入绿萝口中。罢了,他转过头郑重的问那虫子,师父,可愿教我医人?
虫子见他急切,只得应了,先叫他把了绿萝的脉象,又叫他感应绿萝体内的法力是否异常,一一做完之后,虫子忧心忡忡地说道,不妙,我怕她是被人暗伤了。如你所说,她体内法力互相冲撞,想是伤上加伤,这样更加不好医治。当下之急,先把她唤醒,发生了什么事仔细问来,再去寻求医治才好。
山合见虫子说的严重,一头雾水的问道,那我该如何唤醒她,看她这昏迷的样子,等她苏醒怕是不知道几时才好。
虫子倒是不那么焦急,略微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定心咒吗。如今她体内法力冲撞,又昏迷不醒,这种情况下修法之人十分容易入魔,你不妨顺应她的脉象,念出定心咒,先定心神,再进入她的幻境去唤醒。
这样听起来倒是个办法。山合一边回答,一边握住绿萝的右手,将自己体内的法力催发,默默地念起定心咒来。广阔的荒芜之内,万物忽然变得寂静无声,连清风吹过去的木质风铃,似乎也凝结住一般,丝毫听不到声响。虫子见他此时已安定心神,不再焦急,便觉事成一半。
果然,过了一刻,绿萝体内的法力已经逐渐平稳游走,不再混乱冲突。此时山合转头不好意思的问道,师父,我法力低微,绿萝少主法力高深,我怎么可能进得了她的幻境。
虫子并未在意,只是说道,你且再试,先前说了你极有可能是天降者,虽法力被封印,但仍是有天赋在。此时她精神不佳,念力不及平常,或许你有机会。
山合听了,也不再多想,一心只要绿萝快些清醒,于是他又运力催发天赋,想试试能不能感应到她。他原先感应绿萝的魂魄时,只觉得她心脉和法力与自己都十分契合,并未出现多大的激荡,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法力太低微无法感应到她的全部。可此时看来,绿萝的体内似乎有一股法力与自己体内的十分相似,都是从背后脊柱中央开始游走至头顶又至四肢,最后从丹田处汇集,又回到背后,源源不断。山合心里暗暗觉得奇怪,但此时无心在意这些,只得先进入她的意识里,看是否可以发现幻境。
绿萝原本正处于一种昏迷无意识的状态,此时却恍惚觉得有一丝冰冷,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处在一方冰潭之中,周身全是透明的冰块,自己被环住在冰窟中央,动弹不得,浑身愈发冷的疼痛。忽然,冰洞的对面出现个人影,她仔细看去却是个陌生的少年。那少年头发细软,颜色乌黑,双眼细长,手长且脚长,似乎正在拿着冰镐一下一下的砸着绿萝面前的冰块,想要打开冰洞。绿萝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无法施展法术,否则这区区冰块岂能困住自己。她努力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砸冰。对方此时却冲她一笑,住了手。她一着急,忍不住念起了梵咒,面前的冰块丝毫没有变化。此时,那少年又笑了一笑,使出一记大力,将冰洞砸出一个口子,空气一下子漫进来,绿萝忽的神清气爽了些。她见少年一言不发,只得问道,你是谁?这又是何处?
少年沉思了一下,答道,此处是你的幻境,我原先并不知道你的幻境里竟然是如此情形,砸出这个口子费了我好大力气,现在时间紧急不便多做解释,我需快些问了你再出去为你诊治,你要好好讲与我听,你几时去了什么地方受了什么伤,有何隐疾没有?等你身体好些清醒过来,我再好好给你解释。
绿萝看他眉目和善、说话得体,量他或许是个好人。只是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昏迷不醒,还被人救下来。此时想必不是在家中,否则父亲一定已经为自己运力疗伤。眼下也无他法,只得一一把谁伤了她、大约伤到几分讲给少年,又告知他自己有些草药是不能碰的,体内法力混杂的情形想必少年已经知晓,便没再细说。如此絮絮叨叨完了,她只觉得力气要散了,这冰窟愈发寒冷起来,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少年看她难受,忍不住伸了手进来,放在她的头顶,她只觉得一阵暖意从头顶传到身体里,慢慢安静心神,镇静下来。只见那少年说道,你且忍几分,我这就回去救你。说完他就不见了,绿萝怅然若失,周身又再觉得冰冷起来。
山合收手回来,凝神片刻,同师父讲了方才幻境里的事情,那虫子慢吞吞的思忖起来。山合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自己有些紧张,这才想起来刚才觉得奇怪的事情。她体内的一股法力与我似乎极为相似,又同是一样的运行方式,会不会跟我有什么关联呢?可她到底是乌鸣王的女儿,跟我身世差得十万八千里,又如何跟我扯上什么关系,亦或许是我想多了吧。饶是这么想着,山合却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不敢跟师父讲,只得暗自盘算,该怎么证明这件事情。
正胡思乱想着,虫子忽然发话,对他说道,山合,你还记得原来叫你采的虹草吗?去拿了来。
山合听了,从草榻边起身,去翻找草药。那虫子见他急匆匆的,一时间心内更是百感交集。这孩子似乎并不知情,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只是如今就算告诉了他们,徒叫两人为难。山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勤加修炼,待到有机会破除封印的那时,才有机会可能跟现在的敌人抗衡。如今将这两个孩子卷入前尘旧事,实在不知妥不妥当。正内心挣扎着,山合已经回到草榻前,问道,师父,这药该如何处理?
虫子收拾了一番心情,毕竟他是虫身,那山合也猜不出他的表情和心思。他依旧慢吞吞地说道,你把这药化成粉末,叫她吸入鼻腔。这虹草其实并非是草,而是一种仙虫幻化而来,它可以吸收人体内的毒素和衰败之气,帮助恢复精神法力。做完这些,你就去外面找些野味吧,她醒来肯定要吃东西的,你去捞一条鱼来想必很好。
山合见他如此安排,心里才到八九分,便笑道,是师父你自己想吃吧?
虫子见他精神放松,想必也知绿萝已脱离险关,于是浑辩说,才不是,我这副身躯怎么吃也是有限,最重要还是这位姑娘。你这小子,叫你去就快去,一会儿她醒了,看你如何应对,哼。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山合刚刚睁开眼睛,就发现绿萝已经醒了。因为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山合倒是早有应对。他提前变换了打扮,又加上师父最近教了易容之术,他咬咬牙就算损了自己法力也要用。此时,绿萝眼前见到的人,跟幻境里遇到的少年倒是一摸一样。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起身,山合便扶她起来。
两人相对,倒也不拘谨,绿萝谢过了他,又问道,这是哪里?小哥又是什么人?为何救我?我是在哪里被救的你可以告诉我吗?
山合见她问的细致,一一答来,免不了又是一段长谈。
绿萝听他说完,十分惊讶自己竟然身处荒芜。她看着山合问道,我先前听父亲说过,荒芜里是无法有人存活的,都是些残魂野鬼,那这里果真是荒芜,你又如何生存的?
山合早知她会问许多问题,已然想好了对应。他答道,我其实只是个外面游荡的浪人,死后魂魄无处可去因此才来了这里。旁人不知,这儿除了鬼魂野鬼,其实也是个修炼的乐园。这层结界距离乌鸣山的元力最深处很近,我渐渐的修炼出灵气,亦能幻化人形。况且此处仙草也多,无人采取,我独享用。经年累月,岁月穿梭,已然完全当这里是我的家。若仔细说来,我并非人,亦非鬼,因此自起名曰“无归”。无处可去,此为归所。
绿萝听他一通胡诌,似信非信,又问,如今这样,我修养两日身体就差不多好些,只是该如何回去,你可知办法?
山合并不知道她如何来的,自然也不知道她如何回去,只好老实答道,我只是在荒地里发现了你,至于你怎么进来的,又该如何回去,我确实不知。不过你体内似乎法力非同寻常,似乎拥有乌族内罕见的极高天赋,说不定你可以凭真身穿越结界。只是现在你的身体尚未恢复,贸然出去不妥,过两日你精神好了,再去试试。
绿萝见他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便笑道,无妨,反正是栽了跟头,倒不如先散散心再回去挨骂,也好。
山合听她如此说,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自己决定隐居在荒芜的那一刻起,就不愿意再过问外界的事情,只想一心修炼,将来出去寻找自己的父母和身世之谜。眼下虽然救了少主,却也不想掺杂这些是非,只想着她若是恢复得好,那就算报答她之前的照顾了。
二人坐在那木草屋的门前,一边看着山合开垦的田中农物,一边聊些有的没的。忽然,一条虫子从屋顶掉到绿萝的头上,吓得她惊叫了一声。仔细看时,这虫子却会说话,一言一语,她一时觉得十分新奇好笑,倒在门前的木板上,咯咯笑个不停,十分洒脱可爱。山合见状,许久没开心的他,竟也跟着笑起来。
那虫子更加暴躁,吼道,两个没良心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见到了长辈竟然没有礼数,笑什么,哪里好笑!
绿萝一把捡过这虫子,托在掌心,笑着说,我是笑你有意思,一条耕地虫长得如此硕大,竟然还会说话,可见是跟他一样,不知道修炼了几百几千年吧。
虫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气鼓鼓的道,我何需修炼,我乃是......
他还没说说出口,山合赶忙插话道,他乃是这荒芜里最大的虫子,我称他为虫王,我们两个孤魂野鬼相依为命很多年了。
虫子心里笑道,这个臭小子,我分明已经在屋顶听到了你那些胡诌的故事,现在连我也要一起跟着说这些浑话,为了不找麻烦,暂且忍了你这些唠叨。
两人一虫一整天都在聊东聊西,间或吃了三餐,又出门去荒芜里兜兜转转,绿萝越发觉得此处神奇无比。傍晚时分,绿萝有些顾虑的说道,二位可否暂时离开一刻,绿萝想在这屋里洗漱一下,近日在外一直不曾换洗衣服,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拖沓了。
山合一听,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是我疏忽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去找件衣服给你。只是我的衣服自然都是男孩子装束,外衣倒是新的,可以借你穿穿。
绿萝本来也是爽快利落之人,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便笑着答道,那麻烦你借我件外衣,我这裙衫洗过后一晚就能晾干,明日走的话还来得及。
听她说完,山合心里竟有些失落。上次见时,他还是青侍府里的人,还曾对绿萝少主不敬,她还因此对他大发脾气。而今再见,自己要装成一个孤魂,才能与之说笑几句。而连这光景也是极短的,她方才说了明日就走,自己却有些舍不得了。拿完外衣,他就默默的跟着虫子往外走,两个似乎都有些心事,也无话说。
走着走着,山合再回头看时,那虫子已经在他肩上睡熟。想必是今天累了,辛苦你了师父,一整日替我隐瞒旧事。他一边想着一边把虫子放在身边的归来草丛内心处,悄悄的转身离开,去远远的招呼了一只不久前才进入荒芜的孤魂。那孤魂自然不愿意靠近,但看山合似乎也并无恶意,只得上前来说道,我知道大人您法力无边,且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小小的孤魂,对您没有什么用处的。
山合见他害怕,只得安慰道,你别怕,我不是要欺负你,只是有事情求你帮忙。
孤魂听他讲要自己帮忙,倒是觉得不怕了些,于是试探道,大人要我做什么,我去就是。
山合又道,你不必对我如此恭敬,也不用叫我大人,你我都是平等的,无什么差别。只是我身为男儿,男女有别,不便去查看那位姑娘的伤势。你可否替我去看一眼她的后背,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比如胎记,或者封印之类的痕迹。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便十分感谢你了。
那孤魂虽觉得奇怪,但也未多问,只是领了嘱咐便嗖的一阵风也去了。山合不由自主的抬头望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夜色浓重的荒芜里,木屋的方向似乎发出绿色的荧荧之光。他不禁想到自己背后的封印,心里既期待那孤魂给自己带来个答复,又怕这答复无甚可取之处,一时间心里思绪万千,欠身靠在一株归来草的叶背上,抱胸凝思起来。
只待了一会儿功夫,那孤魂战战兢兢的回来了,似乎比原先更虚弱些,说话也不利索,哆哆嗦嗦的念叨,两位大人,两位大人,饶了我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山合一听,见他恍恍惚惚,只得上去制住她问,你说什么?什么两位大人?你可见到了什么?
那孤魂被他一吓,竟然回过神来,诺诺的答道,大人,那位的背后果然是有一枚印记,是否封印痕迹小的不知,只是她体内同你一样有着摄人魂魄的神力,小的一时间险些被吸引过去,好不容易逃回来。
他不禁一怔,摄魂的神力,印记,这些与自己如此相似,难道她和我真的有什么联系。山合见这孤魂瑟瑟的样子,觉得她有些可怜,于是克制住自己体内的天赋和法力,心平静气的问道,方才你看到的印记可是一枚菱形,有着墨绿色的光印?说着,他把自己的上衣解开,背后面对着那孤魂,继续问,是不是跟这个一样的?
那孤魂十分害怕,小声说道,求大人放过我,你们两个的印记确实相似,那位也跟你一样,只是颜色略浅些。
是了。这便是了,果然我们是有渊源的。天下之大,竟也有跟我同类之人,或许是命中注定吧。山合一边打理好衣服,一边轻声说道,你不必害怕,真的,我除了有这被封印的天赋,并无什么法力,也伤害不了你。多谢你,你且去吧,若有什么鬼怪欺负你,来我这里躲一躲便是。你去的那屋子,是我的住处,可记住了?
那孤魂见他如此温柔,十分奇怪,这个到底是人还是怨魂,竟比先前那动不动就吸收残魂的怨魂不同,如此纯良。她恍恍惚惚记起,曾经的主人,也是如此温和,几百年弹指一挥,如今主人的后代亦不知如何了。孤魂一边内心想的落寞,一边拖拖拉拉不愿离去,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山合飘荡。
山合见她缠人,心里竟有一丝温暖,先前这些孤魂远远见我便躲开了,难得有一个竟愿意跟我亲近的。他停下来,冲着那孤魂喊道,你可是想跟我回去?
那孤魂远远应了一声,嗯,大人是个好人,我本是个孤魂,若大人不嫌弃,可愿带上我,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山合见她诚恳,但想到绿萝还在家中,不便与她解释,只好问道,那你原先是什么样子还记得吗,我师父倒是教了我些幻化之术,你不介意我可以先把你化成物件随我去,待客人走了你幻化回来就好。
那孤魂一听甚至欢喜,开口道,我原先的样子实在普通,是块沉木,大人只需念我名字即可感应我了,我名叫末尘,末世的末,尘土的尘。
山合听这名字,略感叹道,你的主人想必是希望你平平安安、隐没于尘,这样便是最好的保护了吧。他念起幻化的梵咒,伸出手,那孤魂远远飘过来,化成一块三棱形样子的乌黑沉木,落入他手中。他笑了一笑,心里默默念道,多谢你了,末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