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查过土笋冻的制作方法。”
少年从面前的馄饨汤里抬起视线,手里的小勺不自觉停下来。
“是吗?你知道它是什么做的?”
苏榭点点头,手里的筷子再次伸向那盘已被吃掉大半的菜肴。
“真正了解之后我发现这并不影响它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她说着把凝胶状的食物小心伸进酱料里蘸了个角。不知为何,夏侯信总觉得女生这番话里藏着别的意思,他装作没体会出来,简单回了句“是吗”然后埋头吃了口馄饨。
“活在假象里可以一定程度暂时避开伤害,但那种感觉并不真实,真相毕竟有一天会揭晓。”
夏侯信不是很能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心中却隐隐有种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
“你不觉得吗?有时候逃得越远,伤害就累积得越重。”苏榭又说。
少年点了一下头。
“自我欺骗并不是长久的生存法则。”他说。
“我很羡慕你。”
“羡慕什么?”
“你活得真实。”
“真实?”
苏榭放下筷子。
“你看不起当前环境里的既定规则,却又总是顺应规则出牌。”
“这哪儿叫真实,只是虚伪而已。”
“你面对不喜欢的也不逃避,而我只在一味排斥。”
少年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以为不去了解实情,就可以避免考虑最糟糕的结果。”
“自我保护是本能,你不用苛责自己。”
女生轻轻叹出一口气。
“我没有苛责,我只是有一种被人强行从沙子里拔出脑袋面对现实的感觉。”
“你怎么了?”
“没怎么。”
夏侯信表示怀疑地摇头。
“我不信,你昨天有点不对劲。”
气氛沉静了一下,热心的服务生上前询问是否要撤掉空盘,少年点了点头,对方便麻利地端走了盛放过蘸酱芒果的盘子。苏榭一言不发,眼神放空地注视服务生重新调整桌面布局。夏侯信耐心等到外人走开,继续对她说:“赵凌云把星期二那件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
对方明显泄了气。
“他是不是也说了我的事?”她问。
少年点头。
“那你都知道了?”她又问。
少年继续点头,苏榭不再做声,垂下眼注视碗里最后一块土笋冻。
“你不要怪他。”夏侯信说。
“我没有怪他,我都快习惯他的不靠谱了。”苏榭重新拿起筷子,却迟迟不肯去夹碗中的菜。夏侯信内心还在犹豫要不要向对方澄清自己并不喜欢许小青,他觉得作为消除这种莫须有认知的必要,他似乎应该主动说点什么,不然就相当于默认了他喜欢学妹。他想到这儿,整理了一下脑内句型,尽量谨慎地说道:“我可以补充说明一下吗?他在某一点上撒了个小谎。”
“哪一点?”女生抬头。
“他说我喜欢学妹许小青,其实不是这样,”他略显严肃地叙述道,“虽然我知道你跟许小青互相都不认识,这件事解释与否对你而言没有直接联系,但我觉得许小青不应该承担由赵凌云强行加上的我对她的喜欢,她不是当事人,不能无辜受牵连。”
完美的开脱,这样的严谨措辞任谁都不会想到,喜欢着苏榭的他本意是想撇清一切不必要误会。如此一来,至少足以帮助她重新调整认知,他并不是心有所属的人。
苏榭听完,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也许不是她,也许是别人,”她用筷子将软糯的土笋冻从中间切开,“这些都不重要。”
夏侯信明显觉察女生话里的失落和赌气,心里长叹一声。
“你别这样,”他皱起了眉,“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
“我说过了我不信。”
对方抿了抿嘴,勉强挤出一个淡然笑容。
“夏侯,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你不都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就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少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充满破绽。
“是,没错,可是我喜欢你,”苏榭放下筷子,神情庄重,“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夏侯信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苏榭的坦诚和胆量,他不应该将她和以前那些喜欢他的女生一视同仁,他也无法像对待她们那样决绝地表达感激与遗憾。最令他在意的当属对方后半句话,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个人就是你,好在理智还能控制声带,他愣了半晌转而镇定下来,认真说:“谢谢你,我很珍惜与你的相遇。”
苏榭没有答话,眼中已经蒙上一层水汽。夏侯信本想问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有喜欢的人,见女生这样一下子也拿不准要不要继续了。他没有太多处理同类事情的经验,他试着将自己放到对方角度上思考,又唯恐性别差异导致误判。他第一次意识到现实生活中的确有此题无解的窘况,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不存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他始终怀着积极的态度面对困难,即便是自家兄长的事,他也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他能得到答案。可是在苏榭面前,他所有的智慧与经验都无法派上用场。
餐馆里其他客人的交谈声将二人之间的沉默反衬得格外明显,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尴尬,开口问女生要不要帮她盛汤。
“你不讨厌我?”苏榭绕开了对方抛来的疑问。
“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喜欢你,而你心里有另外一个人。”
“没有,不会,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少年定了定神,“再说,我也没有喜欢的人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心脏不由抽搐了一下,否定真心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令他意外的,苏榭脸上完全没有他想象的那种欣喜表情,她只是闭了闭眼,尽量恢复到往日的平和语气说道:“咱们别谈这种沉重话题了,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少年欲言又止。
“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女生抢在他之前问道。
“当然。”
“那就好,这一点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她勾起嘴角,露出令少年心动不已的灿烂笑容,“我要喝汤,你替我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