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熟悉的房门前,凝视红色泛旧“福”字笔画缝隙中露出的猫眼,等待主人家对于我按下的门铃声做出反应。我看到猫眼的孔洞忽然黑下去,几秒后又恢复为白点,紧接着铁门打开,从里头探出一张妆容端正的中年女性的脸。
“啊,你来了。”她让出一条路,招手示意我进去。
“打扰了,”我一边进屋,一边递上精装茶叶,“这是今年的份。”
“你这孩子,阿姨不是告诉你不要破费吗?来这里就像回家一样,哪儿有回家还带礼物的?”她接过礼盒,一脸客气地说道。
“您和叔叔都喜欢喝茶,杭州最有名的就是茶叶,所以这不算礼物,我只是替您和叔叔顺便带点本地特产而已。”
这是自我去杭州念书后练成的客套说辞。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她连连向我道谢。
此时,男主人的身影出现在连廊另一头,他应该刚从客厅过来,见来访者是我,冲我一笑,随即对妻子说:“你还不快让夏侯进来,堵在门口像什么话。”
中年女性这才啊呀一声,赶紧从一旁的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放到我面前,我道着谢换了鞋子,在她的带领下进入客厅。
自从赵凌云走后,每逢寒暑假我都要来拜访赵家父母,算是替好友照顾一下留世的双亲。赵家太太起初对我有些介怀,事情过去三年,她改变不少,平时有空还给我打电话唠唠家常,待我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也充分表现得像个乖巧孝敬的孩子,给他们讲学校里的事,与他们商讨人生规划——当然我这人天生缺乏动力,在这个话题上主导发言的基本是身为曾名噪一时的本地企业家的男主人,即便亲生儿子的事故使他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他骨子里那种力争上游的野心仍如宝刀熠熠生辉。赵家父母都是相当和善的人,只可惜我们熟络起来竟要以年轻生命的离世为代价,我常常因此感慨不已。
女主人端上新沏的绿茶,时隔半年的面对面谈心由此逐渐展开。年初时男主人从亲手创建的公司里退出来,一心致力于发展乡村图书馆计划,以慈善家的身份各地奔走演讲。他正兴致昂扬与我谈起农村实地考察的感想,家里的电话响起来。男主人的位置正好在座机旁边,他以眼神向我示意暂时中断对话,探手拎起听筒,他刚说完礼节性措辞,脸色突然发生剧烈变化,他看起来相当惊讶。不只是我,女主人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们听他像是和对方约定了碰头时间,等通话结束,坐在我对面的女主人忙问是谁。
“那个人出狱了,想见我们一面。”他说。
出狱?
我心里升起一个问号,却见夫妻俩对视一眼,女主人似乎通过丈夫的目光理解了什么,二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我意识到眼下这个场合里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这应该是赵家的私事,我好像打扰到了他们。
我开始琢磨找个借口离开。忽然,男主人挪了挪身子,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然后将盒子推我面前,我只好礼貌地拿了一根。
“夏侯,你和凌云小学同班了几年来着?”他接过女主人递给他的打火机。
“两年——不对,好像一年半?我有点记不太清楚了——”我站起来,迎上对方为我点烟的动作,“谢谢。”
“一年半没错,你那会儿正好接下青水镇的改建计划。”女主人插嘴道,男主人噢了一声,接着点上自己的烟。
“要是当时没让凌云转学就好了,”他叹息道,“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件事。”
对方所指显然不是赵凌云救人溺水,毕竟转学与意外事故之间并无直接联系,为避免触及隐私,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好奇的表情,不巧还是让男主人发现了破绽。
“凌云一定没跟你讲过吧?”
“嗯?”
“他初中时候在私立学校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