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知的交流项目持续两学期,因为学制不同,他的海外逗留时间为今年四月到来年三月。这时候回来,是他想趁冬假好好休息一阵。尽管学校为交换生提供补助金,本科入学随即经济独立的他没能攒下足够的闲钱,长达俩月的暑假里他不得不打工维持生计,于是错过了最佳回国时机。
“不回来也好,免得呆久了舍不得走。”他如是笑道。
“我听说那边消费水平挺高的,”我喝了一口柳橙汁,“和杭州比怎么样?”
“别提了,我刚刚看menu觉得这里的东西怎么都那么便宜,”他瞥了眼手表,“李新宇大概什么时候到?”
“他在江干区上班,过来学校这边怎么也要半小时以上。”我回答道。
就在大约四十分钟前,我的那位高中同学打来电话,询问学长是否平安到达,并约我们晚上一起吃饭。王念知和我关系要好,我们各自走得近的朋友也基本互相认识,李新宇就是经由我介绍给他的。王念知的研究方向是犯罪心理学,而李新宇主修法律,辅修社会学,每次这两人见面就跟打破话匣子似地,可以就专业问题滔滔不绝讨论大半天,我这个“中介人”反倒时常被晾在一边插不上嘴。
“他住哪儿?也在江干吗?”他问。
我点头。
“我们就该约在学校和法院的中间位置,省得他跑那么远。”他说着喝了一小口咖啡。
“反正他有车,你就别替他着想了。”
“噢?刚进司法系统半年就买车了?”
“主业是书记员,副业是钢琴演奏师,”我耸耸肩,“空余时间也接美术相关的私活。”
王念知发出啧啧声。
“真羡慕他靠才能赚钱啊,像我这种人,估计也就只能站站收银台了。”
我笑了。
“没关系,我跟你一样。”
学长听罢也笑了。
这个时间点的咖啡馆还比较冷清,吧台后面两个年轻服务生一直眉飞色舞聊天,除了我们一桌,剩下就零零散散三四位顾客,他们的任务简单轻松,偷懒似乎无可厚非。因为休学一年的缘故,我的同级生均已按时毕业,我则自动编入原本是学弟学妹的下一届班级。以前的室友是同班同学,今年七月以后他们都陆续离校,按照校方要求,我不能独享宿舍,新学期开始后必须搬去与学弟们同住。我感觉尴尬,就提出了外宿申请,自己在学校西门附近租了个小房间,当论文思路枯竭时,我都会来西门这家最有格调的店里坐一会儿,久而久之,也养成了每周必定光顾的习惯。店老板是媒体专业出身,毕业后突发奇想开起了咖啡馆,闲暇时与朋友外出拍片,工作内容大多涉及广告宣传或者纪录片之类。他不在店里时,店员都比较自由散漫,看今天这情形,他要么溜出去贪玩,要么就又跟剧组去了。
“你经常来这里吧?”王念知问。
“是的。”
“难怪刚才招呼我们的服务生一直朝你笑。”
“没有一直啦,只是普通的打招呼而已。”
“看起来很年轻呢,应该是做兼职的学生吧?”他呷了口咖啡,“你还真是宝刀未老,吸引女生视线的能力一点不减当年啊。”
“什么不减当年啊,当年就没怎么吸引过吧,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你以前那个女朋友呢?也毕业了吧?”
我知道他问的是苏榭,现在我听见旁人提起她,已经可以镇定自如地应对了。大一那年冬天向她提出分手,我们各自都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整理情绪,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在于我无法忍受自责心的折磨。梦里我曾对苏榭说,还好赵凌云不在了,否则我真不知要如何才能得到你。这当然不是我的本意,我尽力安慰自己,梦都是相反的。可要我百分之百保证从未往这方面考虑,那也绝不可能,我有一瞬如是庆幸过,清醒后迅速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我消化不了内心的矛盾,渐渐难以面对苏榭,只好咬牙下定决心分开,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她见我态度坚决,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填了一首《鹊踏枝》留给我作纪念。
她的笔墨,是我此生最宝贵的礼物。
“听朋友讲她去了什么建筑公司,主要参与桥梁设计。”我说道。
他噢了一声,随即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要是赵凌云还在,现在应该去法国了吧,”我望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他喜欢法国?”
“应该是吧,当年他准备读法语系。”我把玩着玻璃杯旁边的zippo打火机,食指和拇指沿长边自上而下滑到底部,捏住机身将它翻转180度,然后指尖再次做垂直运动,再次翻转,如此循环往复。对面的人没有吭声,我抬眼去看,他正注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是在思考什么。气氛安静下来,背景音乐是一首轻柔的萨克斯曲,其间穿插着大约是单簧管的伴奏,也可能是双簧管或者黑管,我没有足够的乐器常识,听不出区别。
一曲结束,王念知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