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传说
屹立于沙漠之南有百年之久的莨阳都城在黾历一百三十二年的午后被沿国军队冲破，霎时处国亡国的喪号以讯不及雷耳之势在闵周这片大地上陆续传开。
据说这一战是沿国军队有史以来打得最轻松的战役，同时处国这一战败得也很是彻底。
民间的饱学之士纷纷来到催衡院对此事展开激烈的争论。
看热闹跟风的一波说：“处国命数已尽，此乃天意也。”
身怀正义的一波愤愤然说：“沿国不仁，此次攻打处国之举实属师出无名，必定要遭天谴。”
后有知情者说道：“此事皆因一个情字而起，如果那位苍公主没有跑去跳崖寻死，沿国的世子就不会举兵讨伐处国的国君，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端。”
众人哗然，一听说到苍公主个个眼睛放光，顿时有了兴致。
更有八卦好事者跳出来：“听人说这位苍公主殉崖的那天，身上穿了一袭大红丝袍，坠地之时生生印红了半片林地。”
一士子摇摇头：“大家有所不知，此大红丝袍乃妖物。坊间盛传大红丝袍一出，天下必将大乱。”
大红丝袍的话题一出，现场嘈杂声一片，大家又开始交头接耳说起来。
流传于闵周大地百年之久的大红丝袍传说从来就没在尘世间断过，这桩奇事仿佛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打牙祭的调侃之乐。
乡里的百姓更是从初春百花盛开的年头说到冬季腊月寒冬的年尾。
大红丝袍的传说经口口相传间，其中免不了会被夸大其词，添油加醋诉说一番，所以这桩事没人说得清它的原本模样。
如果非要深究这其中的缘由，那还得移步十里城外的卢芳亭。卢芳亭里常驻着些游历四方的隐士，隐士间互相传述各国的奇闻轶事，千奇百怪。
隐藏在城外百亩竹林深处的卢芳亭，老竹修建成的简易房舍里，几位古稀老者正在小桌前品茗新茶侃侃而谈。
一说：“这大红丝袍乃是巫祁山上的奇珍异宝，因其一女弟子贪慕王宫里的荣华富贵，便把它偷下山去献给柚国的君王，而此女子后来也惹上了杀身之祸。”
一说：“要老夫说大红丝袍就是世间禁忌之物，如不是，为何柚国得此物件后短短几年间竟亡了国，照我看这里面有妖术。”
其他几位老者听后放下茶盏，纷纷点头称是。
众人对于大红丝袍的秘事，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要弄清楚个中的缘由那是得从柚国亡国前的十个春秋说起。当然这是后话。
（二）殉崖
黾历一百三十一年。
闵周大地五国间的混战持续有三年之久，各国烽火台上的狼烟从未消停。灰色的烟苗随风飘散在大地的上空，世人似乎活在了一个没有颜色的结界里。
此时在荒脊的灭尽崖顶，一个身穿大红丝袍的女子正慢慢朝着前方的悬崖走去，映衬在大红衣袍里的灰色皮肤又深了几层。戴在她脸上绣有梦栗花的白色面纱被风吹落一旁，露出隐藏在底下痛苦赢弱的脸。那张脸像似极力忍受着什么，额头上渗着汗水。
环绕在崖顶的白色晨雾飘飘渺渺，零零散散，像极了坟地里用来拜祭时燃烧香火升起来的烟雾。周围一片肃静，灭尽崖俨然就是一个天然祭葬场。
红衣女子站在崖顶的边上，目视着崖底的那一片昏暗，那里将会是她尸骨的埋葬之处。之选择死在灭尽崖，是因为灭尽崖给了她快乐的八年。
许多年前宓蓬的问话突然响起在她耳边。
“那你为什么叫姬苍生？”
当时她筹措不已，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姬苍生。只记得小时候父王曾经说起过，他说身为王族的人，就该心系苍生，所以取名姬苍生。
红衣女子直到这一刻才悟出，当时父王母后为她取的名字原来里面早就埋下了因果关系。所以她不应该叫姬苍生，而应该叫祭苍生，此祭非彼姬，祭奠天下苍生。
没错，这乱世一切因她而起，她要用自己的血来祭奠天下苍生，祭奠那些死去的亡灵，老天爷才能平息这场怒气。
红衣女子从怀里摸出一把精美的短刀，这是勾敖短刀，十八岁那年出灭尽崖刺杀尤鸣时宓蓬送给她防身用的。
取下刀套，刀刃冰冷锋利。红衣女子毫不犹豫朝左手脉搏划下去，浓黑的乌血从脉络流出，一滴滴坠落到沙土里。
只见依附在大红丝袍上的蓝色小蝶顿时失去了颜色，渐渐开始枯萎。红衣女子像似得到解脱一般，她明白，这是她和它们最好的归处。
失血过度的眩晕感袭上头部，闵摄的身影不断出现在红衣女子的眼前，仿佛他就在跟前乞求着她不要跳。闵摄冷然着脸说着：“放心，你不会死的。回到羌国我会找人治好你身上的灼气，慢慢的你就会脱离它的控制，到时就好好留下来做我的世子妃。”
红衣女子冲着幻象里的男子摇摇头，深知没人救得了她。
气息慢慢从她身体里抽离，她不能再等了。
闭上眼，朝崖前纵身一跳，了尽尘间事。
第一章灭尽崖
黾历一百二十六年，处国莨阳，夏。
经过百来年风霜洗礼的莨阳都城在炙热的午后夕阳照耀下，残旧的墙皮略显斑驳和孤寂。
此时我穿了一身青衣站立在都城脚下正隆拉着双眼紧紧盯住城楼上偏西的一角，眼神里充满了憎恨还夹带着些许的无措。
憎恨是给楼上一男一女看的，我要让那两人知道，把亲身骨肉孤身一人送到完全陌生和遥远的宣国是多么的残忍。
无措是掩埋在自己心底的，因为不想别人看出心里的胆怯。
离我十丈远的地方，一位胡茬浓密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拉着马车在一旁守候。男人眼睛看着快要偏西的太阳满脸焦虑，稍后抿了抿两片干燥的唇瓣，用粗哑的嗓音说道：“苍公主，时辰到，该启程了。”
“知道了。”，我淡淡的回道。随后弯下身子朝着城楼上拜了三拜，那楼上站着的一男一女正是我父王和母后。
行完拜礼后我携起裙摆快步走至马车前，借着提前放好的矮凳子上了马车，钻进车里时留下五个字便掩了车帘：“卫将军，走吧。”
卫将军应承了一声，朝着城楼上的国君拜了一拜后跳上车架支起马鞭，两个马车轮子囫囵颠簸几下后顺了泥面奔跑起来。
我坐在马车里的一角紧闭着眼睛，心里知道卫将军授了父王的意旨，将要把自己送往宣国的无人之地------灭尽崖。
关于灭尽崖，我曾听授业恩师阮楫如说过此地。
记得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阮楫如授业于我有两年之久。当时正好是春末夏初，宮中花园里的梦栗花开得娇艳。
子轩殿里二十六岁的阮楫如身着一袭素色白衣，映衬得脸上的俊朗面容淡漠如水。只见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画有虫鱼扇面的十二股纸扇。一边摇曳着扇子，一边踱步向我娓娓道来：“话说这灭尽崖离宣国的国都只有绕完都城两圈半的长度，至于为什么成了无人之地，那是住在这崖上的訾晁君想独吞国家土地，在周围设了蚤凋幻术，让整座崖谷隐藏在幻术之中，旁人窥视不了。”
我当时心智还未全开，觉察能力着实有点愚钝。带着稚嫩的话语问道：“此地为什么叫灭尽崖而不是唤作其它的什么崖？”
阮楫如愣了愣，饶是想不到面前的十岁少女会问出这等无边的问题。半响，干咳几声后说道：“这个没人说得清楚。世间万物越是说不清楚，越是模糊不清的东西就越让人觉得神秘。所以但凡有人提到灭尽崖，大家普遍认为这是个很厉害的地方，但为什么厉害没人说得上来。”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阮楫如断断续续跟我讲着灭尽崖的事。
其实关于灭尽崖消失的原因，在宣国的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说是百年前有人曾经看到一个银发老者身边带着个三岁男童前往那里，在他们入崖后老者挥了挥左臂，灭尽崖从此消失。事后人人都在说那位银发老者的真实身份是神仙，自然灭尽崖就成了神仙的地盘。
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
根本就没有银发老者也没有三岁男童。灭尽崖消失是地狱的一头魔兽把它拽入了地下，在宣国如此挑恤的行为，作为王族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宣国公命令将士把魔兽找出来。没想到将士们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背地里偷偷联合宫里的寓事监，而寓事监也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事风格，最后一起制造了神仙传言一说。从来没人敢冒犯神仙，连宣国公自己也信了，所以灭尽崖消失一案就此作罢。
我从回忆中抽出来，睁开双眼看了看锦布包裹的马车，嘴角扯出一阵苦笑，比起让人筹措不安的灭尽崖现在更想弄明白自己这次被流放宣国的原因。
半个月前，父王招我去翰奉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苍儿，父王要把你送去宣国。你到那后要好好跟着訾晁君学习秘术。”
我当时就断然回绝：“苍儿不想去。”
父王暗着半边脸，不悦道：“去不去由不得你。”
后来愤然的把我赶出了翰奉殿。
我哭着跑回琳云宫把自己关在寝室里，然后花费三天时间好好回想了出生这十年来的种种，最后终于总结出了两条被流放的重要原因。
一是父王母后嫌我生性玩劣，孺子不可教也。
很显然这是事实，自从阮楫如离开处国后我便无心文学，以至于在教书的教育工作者换过第九个之后便没人再敢接我读书写字的差活。他们在国君面前都说自己无能为力，不胜其职，都争着告老还乡回家种地瓜。
二是我在子民中的关注度过高阻扰到了父王母后的发展大计。
至于关注度的问题我也感到很奇怪，纵使自己的破坏能力超好，那也是宫里的事，不知从何算起的一位古人相传下来的一句古训：宫丑不可外扬。但也难免会有些听墙角的，还有些添油加醋的人，把我的劣迹往外散播，坏了苍公主这个名号，虽然自己的名号在宮里确实不好。
从十二岁起就跟在母后身边的侍婢姑姑汝嫣对我丰富的想象力实在看不下去，特意跑过来说：“苍公主，是你想多了。”
汝嫣姑姑后来就提及了我出生的那一年，本来万里晴空，十里无云的好天气，就在出生的那一刻变得阴沉无比，混浊不堪，还十分应景的飞过一群乌鸦。之后整个处国的子民都知道当今的国君添了一个灾星，所以超高的关注度从出生时就有，只不过是我从小住在宫闱之中不知道而已。
总之的总之，最后我还是没能改变父王的意旨，所以如今只能让胡茬浓密的卫将军把自己送到宣国的灭尽崖。
马车在泥道上颠簸前行，伴随着卫将军的叫喊声一起一落。
我摩挲着双手，对于自己这次的灭尽崖之行心里很不安，预感被某人下在身上的那道死咒就要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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