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沈追也算有趣。此人生平没有别的爱好,专一地酷爱剿匪这一项光荣而伟大的工作。他出身贫寒,家人遭了土匪的毒手,走投无路之下投军报国,一路从小兵升上来,目前在西营中担任千总一职。先后平了云南、四川等地作乱的流寇,然后在湖南地区清剿了四个山寨,一连串的战功报送到朝廷之后得了圣上的青眼,专门发文嘉奖了他的功绩。沈追受此鼓励之后,愈战愈勇,这才被破格提拔,调回了京城附近。
通天寨之所以能在离京城如此近的地方存在这么多年,一方面是由于它隐藏在深山密林里,不熟悉的人很难找到;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它很懂得分寸,该孝敬的银子一文不少,该打点的关系绝不落下,并且一直以来都非常低调,若无必要原因,寨中众人很少下山,基本上在深山密林的地方自成一国,自得其乐。而且也不经常骚扰山下的百姓,只是定期抢劫一下来往的货队。所以它虽然规模庞大,朝廷却一直没有大规模地发兵剿匪。甚至于通天寨寨主还和前几任当地的地方官员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友好来往”。
当然这一切都在沈追调回京城附近之后烟消云散。
沈追是个牛脾气,只要认准了通天寨是个土匪窝,那就必须得剿灭干净了才罢休。即使上级同僚都说要缓缓,即使粮草后勤紧张,即使手下兵马就区区千人,即使当地地形复杂路况不熟,但是沈追只是简简单单一纸檄文之后便开始着手攻打通天寨。迄今为止历时半年的时间,双方共战斗了七次,互相有输有赢,谁都没有落到什么好。沈追碍于兵力有限,一时之间咬不下通天寨这么大的寨子,可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干脆驻扎在不远的地方,随时筹谋着卷土重来。
寨中众人真要说怕,倒也称不上是怕。毕竟沈追这么一丁点儿的兵力确实不太可能把如此大的山寨连根拔起。只不过家门口日日蹲着这么一尊大佛也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再说了,毕竟这么多人口需要养活,可是下山劫道前总也得自己掂量掂量沈追那边会不会突然来捣乱。由于沈追的原因,一向逍遥的通天寨居然开始有些捉襟见肘。
吴先生此计一出,众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寨主想了想,低声问:“先生觉得可行?”
吴先生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旁人,必行不通。若恰巧是谢丞相,小人认为可行。”
马上有人在旁边搭腔道:“对啊!谢丞相是何许人也?随便找个由头撤了沈追的职有何难?去年谢丞相一言不合便一连撤了一十八位高级军官的职,其中一位还曾立下过甲级战功,京城里还不是一丁点儿水花都没溅起来?沈追现在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千总而已。谢丞相对付他,还不就跟碾死一只小蚂蚁一样?”
又有人说:“就是。沈追这个人一向不识时务,军中诸人对他不满已久。真要撤了他的职,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情。再说了,谢丞相身上可还有西营督军的身份,撤他的职名正言顺。”
“原来如此!难怪老天爷要把这小子送来我们通天寨,原来是送给寨主的大礼啊!”
“哈哈,早就知道我们寨子有神佛保佑。如今一看果然不假。看谁将来还敢跟咱们兄弟对着干!”
寨主挺着众人的分析,又仔细想了想,朗声大笑道:“妙哉!妙哉!真乃天助我也!”他激动地站起来,原地走了几步,右手攥成拳头猛地向下一挥:“还请先生快快替我向丞相大人修书。”——言辞间对谢丞相也立马尊敬了起来。
吴先生含笑答应:“此事务必需要谨慎行事,给谢丞相去的得是密信,将来如何把这小子送给丞相也需要仔细研究。一旦走漏一丁点儿风声,让旁人得知谢丞相对付沈追的原因,此事注定泡汤,反而会给寨子带来一身骚。”
众人立即连连称是。
寨主又仔细叮嘱了众人一番,然后开始与大家讨论详细的安排。
大家这么多年从没有把什么官兵放在眼里,唯有一个沈追好像一只苍蝇一样驱赶不掉。想到现在能摆他一道,大家都觉得长出了口闷气,恨不得大喝一场庆贺一番。
再说萧锦然和千乐公主二人被关起来之后两人都有些黯然。刚到山寨时,两人都觉得先把命救下来最重要,现在萧锦然的身体稍有起色,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觉得得赶紧想办法逃出去。通天寨也加强了他们的看守,门外戒备森严,别说人了,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千乐公主试着跟门外的守卫搭话,结果却得不到任何回音。两个孩子都有些一筹莫展。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入夜时分,情况终于有了变化。
何妙手带着饭菜出现在门外含笑道:“别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你们俩要饿出什么好歹来,我岂不是白忙活那么多天了。”
千乐公主从没有觉得何妙手这般高大过,欢呼一声,接过饭菜,先张罗着把热粥喂给萧锦然。
何妙手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突然问:“李桃儿,要不以后你给我当徒弟吧?”
千乐公主恍若未觉地又忙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李桃儿是谁?”
萧锦然恨铁不成钢地闷声说:“李桃儿是你。”
千乐公主想起白天自己刚给自己编了个身世,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哦,对!我是李桃儿。我干嘛要给你当徒弟?”
何妙手叹口气:“通天寨一向有进无出,难不成你真想嫁到这里过日子?我和他们寨主也算有点浅薄的交情,向他讨个丫鬟应该不难。我一身才学,总要找人继承衣钵的。”
千乐公主先是听见何妙手一个江湖中人居然异想天开妄图收一个当朝公主当徒弟,此事实在是太好笑,正准备大笑起来,又看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突然发觉他并没有初见时那么讨人厌,于是硬生生收住笑声,耐心地回答说:“我可不能给你当徒弟。我要跟着我家少爷的。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可以短暂地跟着你当人质,可是少爷给神医送完信之后我就要回去了。你是个堂堂君子,可不能反悔耍赖啊。”
何妙手嘲讽她说:“你直到现在都相信你们逃得出去?”
千乐公主想了想,认真地问:“既然你跟他们寨主有些交情,能不能帮我们说一句话?其实我知道另一个人,能比谢丞相出更多的银子。”
何妙手摇头道:“我其实今天去找过他们寨主。不过……似乎他们改了主意,不打算拿那小子换银子了。”
“不换银子?那换什么?”
“不知道。我一介江湖散人,本也不适合过问太多此事。总不外乎是钱、权、地盘、利益。世人不大多如此。”
千乐公主心思一动,又道:“既然这样,要不让他们带着我一起去找谢丞相?反正带一个人也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我在路上还可以照顾一下我家少爷,要不然他行动不便,路上也麻烦不是?”
何妙手奇怪地问她:“这又是为何?你要是选择跟着我,不敢保证什么富贵荣华,作为第一神医的亲传弟子,至少将来肯定能够名扬天下。就算留在山寨里,这帮人也不缺你一口吃的,绝对过得下去。可你要是跟着去见谢丞相,还不是死路一条?”
千乐公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事儿。死有何惧?我本来就应该陪着我家少爷。”内心深处想得却是:姓谢的老头儿要是敢动我一根寒毛,本公主绝对要他好看!再说了,没有本公主镇场,万一姓谢的老东西真把萧锦然给宰了出气怎么办?
何妙手不知道她心底里的小九九,长叹一声:“你还真是重情重义。”又见她态度坚定,只好暂且离去。
萧锦然身体虽然尚未大好,不过听见千乐公主事事都为自己考虑,心里一暖;又想到千乐公主贵为当朝皇妹,却一点皇族的架子都没有,居然自称为丫鬟而面不改色,更觉得这姑娘实在难得。按理来说,本来应该他照顾公主殿下,结果却反过来不断地受到她的照顾,又觉得心中有愧。他心中思潮翻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说:“要不然你就跟着何大夫先走也行啊,等出了山寨找个由头去京城,你就能回家了。”
千乐公主“哐当”一声重重地把碗放下,柳眉倒竖,怒问:“怎么?嫌我麻烦了?想把我赶走?”
萧锦然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这帮山贼到底打算拿我和谢丞相做什么交易。你跟着我的话,实在前途未卜……”
千乐公主一偏脑袋,白他一眼:“你瞎操心什么!本小姐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自有老天爷保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谁要是真敢伤我,信不信我让我哥杀他全家!”
萧锦然听她话里拐着弯地安慰自己,不由得苦笑着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