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的羽绒服进门时已经脱掉交给服务员了，现在穿的是青色的高领毛衣。
现在这身青色毛衣把两桌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都看看他只身一人去做什么。
李秉知坐回酒桌，曲薇问道：“秉知哥，这个男孩是谁啊？”
李秉知笑道：“一个闲杂人吧。”
曲薇奇道：“什么叫闲杂人等？”
一个打扮艳丽的女生望着李秉知轻笑道：“是不是那种不给钱白吃白喝的人呢？”
李秉知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曲薇道：“可他有请柬呢。”
李秉知悠悠道：“这年头学历都能造假，伪造区区一个请柬有什么难的呢”，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知道林郁这请柬应该不假，但多半也是来路不明。
他说话声斜眼去看卫荃，但见卫荃不喜不怒，仍然淡定喝饮料，偶尔夹口菜吃。
李秉知说：“不知道今天的菜可合口味。”
卫荃轻“嗯”一声，扭过头去看林郁。李秉知按捺火气，心道：也好，就看看这乡下小子怎么出丑。
却说林郁端酒走到一半，也觉局促，手不手脚不脚，心中尤在盘算怎么问候，还有那几位老先生自己也不认识，也要客套寒暄。突然觉得头大，本以为只是来和老教授说说话，没想到还要有这些繁琐的社交礼节。
管他的呢，林郁心想，让他们笑吧。
瞅准一个没人敬酒的空档，林郁加快脚步走上去，说道：“吴老师。”
一声吴老师喊出口，林郁顿时觉得两腿又踏回了实地，心中莫名安稳不少。
老教授闻声转头，见是林郁，笑道：“小林来了。我说今天怎么不见你小子人，还想打个电话问问呢。”
见老教授这么说，林郁心中最后一丝的不安也烟消云散。他咧嘴笑道：“我看这么多人给您敬酒，也找不到空档来。”
老教授打量林郁，莞尔道：“很好很好”继而指着身边一个长须老者道：“这位是薛岐老爷子，没什么文化，就是字儿嘛，比你老师我写得好一点。”
薛岐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搞数字的不严谨，一点是多少？”
老教授沉吟道：“你在一张白纸上点了一笔，我一笔都点不出，自然就比我好一点了。”
在座听了都哈哈大笑。
老教授又指着一人道：“这是宁清乐宁老，这间棋馆就是他开的。”
他一一介绍，林郁就一口一个老先生喊过去。
末了，老教授指着林郁说：“这个叫林郁，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友。他敬重老朽叫我一声老师，只是我却还没有教他什么。”
在座闻言都微微吃了一惊，薛岐奇道：“这位小友不知道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得到你吴老怪的赏识。”
另外几桌听说这边吴老教授结了个忘年交，都好奇朝这边看过来，那两桌小辈则更是好奇，以封如卉带头朝这边聚拢过来。
吴教授笑道：“我吴省之一生没什么本事，也就在微分几何方面略有涉猎。”
薛岐嗤道：“你这都叫略有涉猎，那天下数学家都是门外汉了。”
宁馆长也道：“老吴，这位林小兄弟莫非在数学方面有胜你之处。”
吴教授哈哈笑道：“吴某虽然不才，好歹也在这行浸淫了五十年，小郁年纪尚轻，单论学术，怕还暂时比我不过。”
林郁连忙道：“是啊是啊，我才疏学浅，是万万没法和您比的。”
吴教授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你现在年纪很小，但以后成就未必逊于我。”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要知道吴省之已经是天纵之才，而他数学领域的成就更是非凡，他常说：自己的成就还有许多运气在内。但现在言下之意，只怕这小子的天赋更强。
“吴老喜欢提携晚辈人尽皆知，只是说了这么多，不知道这位林郁同学有什么成就？”
一个声音说道，说话的正是李秉知。此时李正渊就在邻桌，见状皱眉道：“秉知！”
薛岐颔首道：“说得也有理。老吴既然对这少年推崇备至，不妨说说缘故。”
林郁闻言脸一红，暗自埋怨道：吴教授对我寄予厚望，我却贪玩，一事无成，现在还要给他丢脸，林郁啊林郁，你真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废物。
吴教授拈须半晌，望着林郁笑道：“小林，我如果没记错前年高考，论分数Z省内当无人出你之右吧。”
无人出其右，自然就是说林郁分数最高，在场皆动容，均开始再次打量林郁，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孩竟然是省状元。
“原来是省状元。”只见李正渊走过来，搂住林郁肩头笑道：“两年前我还去你家颁过奖，你可还记得我。”
当时林郁考完有许多校领导、市领导来了家中，最大的就是副省长，他这么一说林郁倒是想起来了。便点点头。
李正渊摸摸林郁头，对吴教授笑道：“这孩子两年不见又长成熟不少，我刚刚都没认出，更没想到是吴老师您的小朋友。”
同桌一位姓刘的老者突然开口道：“老吴，高考状元固然不错，但年年省状元年年比比皆是，你若是和他投缘到可以理解，但拿这作为成就而言未免不妥。”言语间竟颇不客气。林郁看向那老者，刚才吴教授介绍只说他是一位故交，也没多言。此见那老者生得矮小，坐在角落，双目却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众人闻言也觉得有理，在场都可谓是达官显贵，高考对于寻常国民固然重要，对于他们却也未必有太大影响。
吴教授也不生气，呵呵笑道：“刘老头说得有道理。”若说他把林郁当做忘年之交未免不妥，但他确实是将林郁如子侄般对待，今天兴起才想把林郁介绍给这些好朋友，却没想到后续的说法。但他素来也不拘礼数，随性而为，便道：“功课固然在其次，但他思维敏捷，记忆能力和计算能力，都是我生平几见，我的老师伯恩?加莱是天赋异禀，号称20世纪数学奇才，但我看在心算能力上也不如他。”
这话一出众人更惊，那刘姓老者才又再打量林郁，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这孩子确实和你当年很像。”
薛岐哈哈笑道：“这么一说我就懂了，老吴在这林小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故而竭力夸赞，其实也是反过来表扬自己。”
吴教授呸声道：“你以为我像你厚脸皮？”
几个老头嘻嘻哈哈，气氛又缓和下来。
林郁送了口气，心想还是赶快敬了酒偷偷溜回座位吧。他偷偷扫了眼围观群众，发现卫荃竟然也在，真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他心中顿时高兴起来，心道：我虽然什么也没做，但被这些老爷子一顿表扬，也出了风头，没准就能把那天自己醉酒的狼狈印象给卫荃覆盖了呢？他正想着忽闻一个声音道：“那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这位林兄弟的计算能力和记忆能力？”
说话的李秉知，李副省长刚刚被秘书告知有事已经告辞离开，李秉知却不肯走，他见林郁打出风头，又见卫荃全切的眼神，心中妒火中烧，一时竟失去理智出言挑衅。
在场长辈都微觉不妥，但小辈们却纷纷起哄。
薛岐见林郁端着酒杯，便说：“先敬酒吧。”
林郁便举杯对老教授道：“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茅塞顿开，超越欧拉！”
前面三句是早想好的，后面两句是临时加的。欧拉是古往今来最杰出的数学家，老教授听他孩子气的祝寿哈哈大笑，举杯饮尽。
薛岐说：“那孩子们要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林郁本以为喝完酒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来这一出，只好对李秉知说：“那你要怎么见识？”
“见识”二字他只是顺着李秉知的话说，但在李秉知听来却觉对方狂妄不堪，怒极反笑道：“很好，你心算很好么？六位数乘六位数你能快速算出结果么”林郁闻言一怔，露出古怪的神色。
李秉知见他愣住，以为他不行，不由讥讽道：“太难了？那五位乘五位呢？四位数乘四位数呢？三位总行了吧，两位的话在下都可以了。”
林郁心道：他说怎样就怎样吧，刚想接下。就见吴珉学到李秉知旁边低声说：心算是指乘方开方能力，两个数相乘这种太幼稚了。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周围人还是听得清楚，都忍俊不禁。
李秉知闻言一囧，自知闹了个大笑话。他想起自己丑态，再斜眼瞥见卫荃似乎都眼角含笑，顿时又惊又怒。他定定神勉强笑道：“我本来只是想和林老弟略微切磋一下，既然林老弟不屑回答那就换种考法吧，林老弟不是记忆惊人么？那不如我背一篇文章，请林老弟复述出来，如何？”
林郁只好点头说：就按你说的做吧。
李秉知微微一笑，朗声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他吟诵的乃是篇《凤求凰》，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词赋。本当是琴曲，但李秉知声音高亢浑厚，吟诵出来朗朗动听竟也不弱于曲调，他昂首挺胸，随着吟诵微微挪步，垂首时目光却落在卫荃身上。看他神色谁还不知他对卫荃的情意，只是他把这偌大的寿宴当做自己求爱的场所，着实有些大胆。只见他外表俊朗，吟诵又深情饱满，与旁侧翩然而立的卫荃结合当真如才子佳人。
李秉知一段吟完，又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这是凤求凰的第二段。
林郁在旁边仔细听着，默默记忆，他并不知这是凤求凰，但他听到第二段却是心中大奇，暗道：这不是梅花楼追杨娇时在寝室里吟诵的一段吗？当时自己还问他在念什么。梅花楼也是难得耐心一次，字斟句酌讲给他听，讲是如何爱一个女子，如何思念她，想和她结为夫妻，多想能一起私奔，比翼双飞，但求之不得，心中伤悲无限。
因此林郁对这后面一篇不仅记得，而且每字每句的含义都知晓。现在听李秉知背来，颇有些郭靖背黄药师所给的九阴真经时的心情。
李秉知吟完，掌声四起，小辈们拍手叫好。李秉知十分绅士地向四面鞠躬行礼，再看向林郁说道：“轮到林兄弟了。”
林郁点点头，便闭目开始背起。“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他声音远不及李秉知好听，又是背诵，不含情感，与前者一比相形见绌。众人被李秉知刚才表演渲染，都有些忘了是在考验林郁记忆，反倒感觉是场朗诵比赛。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林郁一段背完，略一沉默，又跟着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他睁眼正正迎上卫荃澄澈的目光，他迎着卫荃每亩，情不自禁走上前两步，嘴上不停，心中却笃地浮现他和叶泽共处的时光，想起等候叶泽来时，他心中彷徨，正是“时未遇兮无所将”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叶泽来后，两人不知为何间隙，即便她就在身旁，自己却再无法知道她的心意。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两人心意相通才能私奔，而叶泽根本不喜欢自己，两人纵使在异乡相会，又怎么可能生出私奔之心？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叶泽离去，自己思念她，心中悲伤谁能知晓？谁能知晓？
他念及此处，只觉悲从中来，竟忍不住垂下泪来。
忽觉一只温软小手轻轻为他拭去眼泪。他抬头望去，见是卫荃绝美的容颜，而她古井不波的美眸中竟也荡漾着一丝涟漪，是凄凉？同情还是欢喜？
“你背完了。”卫荃对他说。
林郁这才想起来，笨手笨脚要鞠躬，卫荃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带他一起向四面鞠躬。
“好！”人群中爆发掌声，却是由封如卉带头，有这起头，顿时四面也都掌声雷动。
宁馆长道：“老吴，你收的好徒弟。”
吴教授呵呵直笑。
薛老爷子摇头道：“哎，郎才女貌，看得老头子眼热。”
鞠躬完毕，林郁又站着有些无可适从。卫荃在他耳边道：“你吃完了吗？”林郁早就吃饱了，闻言点点头。
卫荃说：“我也吃饱了，你送我回去。”
二人身子紧贴，卫荃说话时吐气如兰令林郁耳垂发痒，而她身上好闻的香气也令林郁沉醉。他心猿意马，随意点点头。上前说：“吴老师，今天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吴老教授笑道：“好。”
众目睽睽下林郁与卫荃携手走出大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