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府里不似别的贵族府上金碧辉煌,而是简朴大方,没有过多的修饰。
府里下人也不过区区二三十个,照顾府里上下的生活起居。
墨语翔和李雪贞待人亲和,只是墨语翔习惯绷着脸,不容易表露感情,可府里人有困难的时候他总会愿意主动伸出援手,久而久之,府里的人都了解他们墨王爷的性子:外刚内柔。
府中上下总之相处融洽,从来没发现过偷鸡摸狗,栽赃嫁祸之类的肮脏事。
大部分下人是墨语翔收留的可怜人,也都是看着言傲出生的。墨语翔对他们有恩,爱屋及乌,他们也知道外面人怎么传,反正言傲是他们的小世子,他们知道她本性不坏,他们也宠着她随着她,可倘若他们在明面上听到了什么关于小世子的坏话,便会极力反驳,变得不依不饶。甚至还因为这种情况,王爷府的厨子和菜市的一个卖菜小贩差点打起来过。
此时后花园里,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并排走在小路上,来回忙碌的下人们见了,纷纷笑着行礼然后继续忙活去了。
“傲儿。”
墨语翔又跟一个前去打扫的丫鬟问候完,低头看着一边沉默不语的言傲,唤了一声。
“怎么了爹?”
“以后不该孩子去的地方,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招惹是非。你娘挺担心你的……爹也是。”
言傲强忍住想掏掏耳朵的冲动。哟,她的老爹啥时候也会对除了她老娘以外的人说“担心”二字了?这突然上升的情商还真让言傲有些措手不及。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心里偷笑,面上却是不敢张显:“不是还有云翼嘛,他很厉害的,而且会保护孩儿,一般人伤害不到孩儿的啦,爹爹你放心好了!”
“让你别去就别去,在家呆着不行,非要成天想着往外跑,我看是时候再给你找个先生了,免得你又没事出去鬼混。”看着她抖机灵的模样,墨语翔心底默默打了个颤。
唉,再让她出去,还不知道又被哪家的倒霉蛋给摊上。这次的事一传出去,还不知道杨尚书和武御史会不会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呢!而且以后去钱庄存取钱的时候,手续都怕是会复杂些!
“爹啊,现在哪还有先生敢来教我这小‘草包’啊?听说咱王爷府招先生,一个个都捂着自己的宝贝破书躲得远远的,生怕孩儿能吃了他们的书一样。”翻个大白眼,言傲又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有那闲工夫咬文嚼字,还不如逗逗鸟捉捉虾。哎,爹,听说城东有个塘子里鱼虾成群,那虾的个头足有孩儿四个拳头那么大呢,改日定要去看一看!”
“想都别想,这事没门!”墨语翔瞪了瞪眼,否决了她的小念头,“别想扯开话题,这段时候你若是胆敢走出王爷府大门,休怪我扣你每月的闲散银子!”
“好吧好吧,孩儿这些日子里就不出门了,这总行了吧?那孩儿先回房补觉了,早膳好了的话爹爹记得让人叫孩儿啊!”言傲说着还打了个哈欠,语毕,朝着自己屋子走了去。
后花园不大,从这头可以一眼望见那头,但花卉种类很多,一年四季的花都有,下人也打理的很好。
脚下被早起的下人洒了水的泥土还有些湿软,上面一些来来往往反反复复的鞋印清晰可见,可那个小小人儿走过,只留下了浅浅印记,不同寻常。
剩下墨语翔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她离去的脚步沉思。
“我墨语翔的孩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草包,可惜世人皆被一个孩子的表象蒙了眼。唉,终归仁者见仁,智者才见智啊……”
双手交叠靠在脑袋后面,晃晃悠悠朝着屋子走的言傲并不知道她老爹在想什么,她只关心这些个“禁足”日子该怎么过。
白驹过隙,一转眼,数个枯燥无味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在地上斑斑驳驳,偶尔几只路过的麻雀儿停在树下觅食,东瞧瞧西看看,小脑袋转来转去,机灵可爱。
“云翼。”
轻轻唤了一声,一道黑色身影瞬间移来言傲身边。
“在。”
“你南门一族,可是真像传闻那般‘炼百毒,药活人’?”
手中把玩着几块刚才用来砸麻雀剩下的小石头,言傲懒懒的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一样。密密稠稠的叶子没能把阳光挡全,几缕金色光芒似薄纱落下盖在她的身上,宁静而又美好。
南门云翼看着她,目光闪了闪,又快速退了下去。
没听到回答的言傲抬了抬眸,南门云翼站在一边,像是在发呆,可眼中深处的挣扎若隐若现。
等到言傲以为他不会开口,就快要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南门云翼才缓缓道。
“南门一族以炼毒为主业,测试毒性不用蛇鼠虫蚁,而是活人……”他没有看着言傲,将头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风过叶摇,一瞬间只剩下枝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言傲在等他继续。
良久,她听到他说。
“所谓‘药活人’,根本不是用犯人做测药工具,那些犯人在他们眼里还不够测药的资格。他们测药用的,都是一些庶出的、尚未成年的孩子。”
南门一族,百年世家之一,那是炼毒的祖宗。从南门家里出来的毒没有平庸,皆是中上品,某些秘制毒更是举世无双。制毒生意经过百年也更是遍布了东陆大地。
世人皆传南门“炼百毒,药活人”,可南门之所以还能名声在外,是因为南门家主宣称,这个“活人”是族中那些罪恶之人,他南门一族从不伤及无辜。
可谁料事实竟是如此残酷,他南门一族不仅炼毒,还被毒了良心。
庶出的孩子没有地位,却是家族血脉的一个分支。天分血脉相承,承受力比一般人要强些,即便出生是个傻子也无妨。
南门不给予他们文化教育,控制他们的行动,等到养大了就把他们毒哑,再拿去测毒。这些孩子从小被圈养“深闺”,目不识丁,又口不能言,简直就是天然的测毒容器。
言傲仿佛看见了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他们眉眼皱在一起,五官扭曲而狰狞,四肢紧紧蜷缩,在地上翻滚无助,他们想要呐喊,却只能从嗓子里发出野兽般嘶哑的声音。
言傲静静的看着他,内心却是惊涛骇浪。那些测药的人不是罪恶滔天的人啊,他们都是孩子,甚至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
“那么,你……”你是不是也经历过?
“我是嫡子,未曾经历过。”南门云翼语气淡漠,言傲却听出了隐忍。
只见他缓缓闭上眼,额上青筋凸起,指甲嵌进手心,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淌了下来,滴在地上,染红了一片绿草。
“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伸到我这里……”
南门云翼原是南门嫡子,自幼父母皆是为族利益,制毒时不慎亡命。南门家主毕竟还是心疼嫡后辈的,便纵容着南门云翼的所作所为,当时的南门云翼如众星捧月,时间长了更是自恃尊贵,目中无人,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还不懂得力量的重要。
他实力太弱,仅仅紫境中阶,其他嫡子最差的也都有蓝境初阶,而他因为儿时父母的阴影又排斥制毒,渐渐的,南门家主开始对他不耐烦了,南门云翼也开始被族里处处排挤。
直到他意识到了自己四面楚歌的情况,才加紧练功。
苦修四年,练到了绿境,南门家主脸上的胡子又重新对他翘了起来,南门云翼的地位也上去了。
这四年里,他认识了一个小伙伴,待他就同弟弟一样。那孩子是个庶出孤儿,尽管南门云翼极力保他藏他,可天不随人愿,南门家的庶出,却注定逃不掉命运。
“你想回去吗?”
“回去……回哪去?”没有焦距的看着远方,南门云翼眼中只剩下了迷茫一片。
“父母早亡,便早已经没有家了,南门也只是一处安身之所罢了。在他们杀了亦朗的时候,南门一族,便是敌人。如今冠着这姓氏,我都觉得恶心!”
“既然如此,那便随小爷的墨姓吧!进我墨家,便是一家人了!”
南门云翼愣愣的转头,对上那神情认真的目光,一时百感交集。
“一家人……”
过了会,他吸了口凉气,恢复了最初的淡漠。
“不必了。”
毕竟,我们只是一场交易。
毕竟,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想你也牵扯进来。
毕竟,这世间世事太过黑暗,你还是在朗朗乾坤里当一个荣华富贵的纨绔世子吧。跟我接触太多,会不幸的……
翌日清晨,二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而这天,百姓们的无聊日子也可以结束了,因为“鬼见愁”墨言傲的“禁足”日子结束了。只要墨言傲一出门,他们又有可以茶余饭后谈论的新话题了。
“唉……”
在言傲叹了从她出府以后第五声气以后,南门云翼终究还是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言傲似是没有注意到,但还是解了他的疑惑。
“这秋天都快过了一半了,城东池子里的大虾看样子早都被人抓完了。都怪老爹!生生把小爷钉在家里呆了半个季度,见不到外面的太阳,小爷都快发霉了!”
说着还有模有样的把胳膊往自己小鼻子跟前凑了凑,狠狠地嗅了几口,见没有怪味才又满意的放下,顿时心情颇好,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南门云翼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路紧跟。
又路过那家赌坊,言傲脚步停了下来。
“禁入。”南门云翼瞥了他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冷漠道。
“凭什么?”言傲眼看着就要发作。
“王爷嘱咐的。”
“小爷偏要进去呢?”
“禁足两个季度。”
“……”
瞪了一眼那张俊脸,言傲鼓起腮帮子,作威胁状用扇子指了指南门云翼,可是人家压根就不看她不理睬她。
没办法,走吧走吧,她不进去就是了。
看着她走了一段距离后,南门云翼才转过头。
身后等着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吃着瓜磕着瓜子,见没有彩头了便一阵唏嘘。南门云翼皱皱眉头,周身灵气乍起,绿色光芒忽隐忽现,这才使众人退散开去。
“云翼啊,太暴力可不好,容易找不到媳妇儿的!难不成你还想和墨冰在一起过日子吗?”
墨冰,墨冰是谁?
南门云翼在脑子里转了几圈这个名字,忽然想起来了。墨冰就是墨语翔手下,那个被言傲坑了的暗卫!要他们两个在一起过日子?呸呸呸,不敢想。
相比之下,言傲就不这么想,她眼前浮现的是,两个冷冰冰的男人坐在床边,相互对视,比一比谁的眼神更冷!心想:哇哈哈哈哈!太有趣了!
一路上虽然都是言傲在说说闹闹,可南门云翼却觉得莫名的轻松。
“哎哟哟哟哟,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尊老爱幼,我一个老人家,土都埋到脖颈子了的人,你就这么给我丢了出来,哎呀呀,我老人家的屁股都摔两半了哇!”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过往路人八卦的小眼睛马上都往这注意了。
言傲也不例外。
拨开人群,二人看清了眼前状况。
酒馆小二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撸起了袖子,眉毛竖起,掐腰站在门口。看着地上疯疯癫癫的老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来来来,大家可都看好了啊,这老头来我馆子里喝酒,喝的都是上好的百年老酿,一喝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还能喝到深更半夜,关键是从来不给银子!这也就算了,可他还疯疯癫癫的到处给人看相摸脸,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还耽误我馆子的生意!这不,今个,他又来我这喝我的酒,老板不在,我怕他把客人又给吓跑,所以只能赶他出来,各位说说,哪有这样的不是?”
倒是没见着那老头脸上有什么羞愧的表情,只是直直的盯着酒馆里某个方向看,时不时咽咽口水,杂草丛生般的胡子也跟着晃动。
言傲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瞧,看了一眼后,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老头看的方向就是酒馆里放酒的架子。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老头好像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干脆在地上盘腿坐好,直视小二,杂草胡子一动一动,传出了愤愤的声音。
“我老头子还没说你这店骗人呢!你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百年老酿,那酒酿的时间还没我徒弟年龄大嘞,也敢拿出来显摆!哼!”
“我呸!你这老头疯言疯语的,我家这店可是老字号了,从不虚假生意,你可别在这造谣生事!”
“是或否,你们心里最清楚,我老头子都快成一抔黄土了,骗人作甚!”
刚才看言傲热闹的吃瓜群众此时也赶过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没想到这老字号也能造假?莫不是还有掺了白水的酒卖人吧?”
“谁知道是不是那老头瞎咧咧!”
“我觉得他说的对啊,人家老爷子这都多大了,有必要说假话?”
“我是不管他们谁真谁假,反正以后他家的酒我还是不买了喝好。”
那小二看着心里有鬼,再听见不来酒馆买酒之类的话,更是有点腿软。他那个老板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让他知道因为自己使得店里没了生意,那他这养家糊口的饭碗是保不住了!
终究干了这些年了,小二倒是个机灵的,眼珠子一转,忙道:“好,这个事先不提,那你吓跑了我的客人,又该怎么算!多大的老头了,还想去摸人家姑娘的脸,你也不照照镜子去!”
“你放屁!”老头这下子急了眼,小眼睛都瞪大了些,从地上蹦了起来,大吼道,“是他们不知好歹!老头子看相摸面从未失手过,想让我帮他们看相的人多了去了!结果老头子我喝多了想做做善事,反倒遭人口舌了!你说说,你说说,我都多大年纪了,还能想那劳什子龌龊事去?”
“我不管,既然喝了酒,那就得付银子!”小二干脆不跟他磨磨唧唧的,直接向他伸手催要银子,“十缸桃花醉,零头不要了,算你二十两,快拿来!”
“这……”老头顺顺胡子,犹犹豫豫支支吾吾。
“来我这喝霸王酒?”小二眼一瞪,就想招呼里面的另外几个伙计。
那老头看情况不妙,忙摆摆手喊他:“别别别,有话好说,就不劳烦那几位兄弟过来了!这样吧,等我徒弟过来,就把银子给你,行不?”
“那你徒弟人呢?”
“我得去找他啊!”
“那在哪?”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还银子?”
“找到他就还啊!”
“……”
小二默默决定,还是先打一顿,然后上交官府比较好。
馆子里的桌子上,一个七寸葫芦恰时咕噜噜滚到桌子边缘,却还没有停下的痕迹,葫芦口没封,里面依稀装着的应该是酒。毕竟老头现在眼都直了,满脸惊慌失措,不是酒还能是什么?
接下来,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在葫芦就快要摔到地面时,谁料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对,就是慢了下来,肉眼可见!
众人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再睁开,此时葫芦已经在地上了,直直的落在那里,一滴酒都没洒出来,真是奇也怪哉。
当小二反应过来准备招呼人时,一道违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懒散。
“小爷道大家怎的都围在这,原来是一出好戏哇!等等等等,看好戏怎能没有酒呢,小二,给小爷来缸酒!”
白袖一甩,众人只见两个身影朝着店里去了,定睛一看,这不是墨家小世子,墨言傲吗?
吃瓜群众表示,他们终于等到她了,鬼见愁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