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等着看好戏的人都在酒馆门口杵着,看着言傲从眼前走进去然后落了座。
那老头一听见“酒”,果不其然,两个耳朵就支棱起来了,精神头都好了些,眼巴巴的望着言傲——旁边的那足足有成年男子臀骨高的一缸佳酿!
揭开红盖布,言傲甩开玉骨扇,有意无意的往门口扇着酒香,那一股一股的香味,可比老头之前喝的好了不知多少。
众人只听哪里发出“稀溜溜”的声音,寻了寻,视线定在了盘腿坐在地上的老头。
老头用袖口随意的揩了揩口水,又使劲嗅了几口,连道:“那桃花醉不够年份,可这梨花仙可是真真的佳品!”
言傲也不管他眼里闪现的精光,慢悠悠的倒了杯酒,晃了晃,举起,然后全数洒在地上。
“哇呀呀呀!!!”老头急眼了,炸毛了,酒就跟他命根子一样,更何况是这种佳酿!当即破口而出大喊道:“你这小儿,居然把这好酒洒在地上!造孽啊!造孽啊!!!”
最后几声简直是哭天抢地,那老头的声音愈喊愈大,众人觉得脚下的地都动了动,天都快被他喊出裂缝来了。
言傲面不改色,坐在那掏了掏耳朵道:“喂,那老头儿,小爷就是清一清杯子,你嚎什么嚎,想进来喝酒不?”
一瞬间,安静了。门口哪里还有什么老头,连点灰都没有。再一抬头,墨言傲旁边坐着的人看着好眼熟,可不就是那老头!
老头是进去了,小二可不乐意了,不乐意又能怎么办,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虽然……虽然还是个小孩子,虽然还是个纨绔,但是他能忍,能忍就能忍在她墨言傲有钱啊!能够掷百两银买一个流浪乞儿,岂不是一条很好宰的小肥羊?
一缸上好梨花仙没有个二三十两都是买不到的,既然盖子都揭开了,一会结账的时候他把价钱提高点,说不定能把那臭老头欠的账一并结算了,自己还能留点小钱花呢!她王爷府总不至于欠账不给吧?到时候老板高兴了,给他安排个管账轻松的活,银子大把大把赚,哎呀,想想就是美啊!
“来,老头,喝!千万别客气!”
“好好好,那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了哈,嘿嘿嘿。”
一碗接着一碗,一碗又接着一碗,一大缸梨花仙很快就沉了一半。言傲支着头,侧首看着老头打了个大酒嗝后,将那还在地上挺直了腰板站着的葫芦捡了起来,三口两口把里面不知名的酒给喝了,然后拿着葫芦伸进缸里。阴影之中,言傲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以一七寸葫芦让剩下大半缸酒见了底,那容量可是葫芦的好几倍。外面人不晓得他干嘛的,伸头往里看也没看着什么。
老头晃晃悠悠的起身看着言傲,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言傲没听清,他脸上和鼻尖泛着红晕,把葫芦宝贝般挂腰上,轻轻地拍了拍葫芦身子,满意的嘿嘿一笑就想往外走。没成想刚一迈步,就被椅子绊了腿,直直往言傲身上扑。
老头个子不高,一把扒住了言傲的肩膀,靠在她耳边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头垂了下去。
众人看到言傲的眉头动了动,以为她是嫌弃那个醉老头趴在她身上,毕竟是个正常的普通人都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抗拒,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酒鬼。
老头就像睡着了一样,不动弹,也没动静,就在他们考虑要不要把官府的人叫来时,那老头倏地抬起了头,环顾了一圈四周,迷茫的眨了眨小眼睛,陡然一惊。
“呀,不好不好,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徒弟又该念叨我了!哎呀呀呀当个师父可真是窝囊,居然还得受徒弟的教训……”嘟嘟囔囔着,老头检查了下腰上的葫芦,赶忙向外冲去,身形敏捷,全然不似一老翁之龄。
好戏看完了,人也该散了。
言傲招呼着南门云翼一起往外走,可是却被人拦了去路。
她笑着看着挡在前面的人道:“小二啊,你这是作甚?”
“小世子啊,这喝了酒,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呢?”
“酒?”
“对啊,你刚才叫的酒嘛!”
“可小爷又没喝,岂能算是小爷的酒?”
“这这这……可可可……”
小二无话可说,美梦泡了汤的打击还是蛮大的,他只能丧气的看着言傲昂着头从他面前走过。临了门口,却见言傲好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从怀里东摸摸西摸摸,半晌停下了,仿佛摸到了什么,就在小二以为她善心大发想要给银子的时候,她果真掏出了钱来!
等到言傲二人走远,小二捧着钱热泪盈眶。在他手上,赫然躺着孤零零的五个铜板,回想着那人给他时说的话,小二已经打算主动辞职了。
那人说:“哎呀,突然想起来,刚才买糖葫芦的时候还剩了点钱,就都给你吧,小爷也不是那小气的人呐!对了,你家的酒还不错,小爷有空还会来光顾你生意的,不用太感激小爷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嘛,哈哈哈!”
这次的事倒是没引起多大波浪,也不知道是不是百姓们看惯了言傲的大热闹,对这种小热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了。但还是有人猜测道,那老头究竟是什么人?
那老头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言傲也在想。
她注意到了,在老头子朝她扑来的时候,南门云翼身子动了,可他的脚步没有动,就像是被什么缠住一样,死死的粘着地面,她自己也是,想躲开的来着,却同样动弹不得。等老头离开,那束缚又自动给解了。
想来想去,这肯定不是巧合,那老头肯定也不是什么平常人。
啊嘞嘞,多想无益,不如睡觉痛快啊!
一夜过去,院子里的鸟都把早晨的歌反反复复唱了好几遍了,言傲还没有醒来的痕迹。
“傲儿,傲儿,哎呀你这孩子,还睡,这都日上三竿了,快起来,你爹叫你过去呢。”李雪贞踏着步子走进来,看着把头埋在被子里的小鬼头还不肯起,几个箭步走上去,一把把被子掀了。
言傲哀嚎了一声娘,就被李雪贞拉着去洗漱打理,全程都是李雪贞在弄,言傲反而借机又打了几个小盹,等她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墨语翔面前了。
“爹啊,这么早,啥事儿啊?”
“这还早?你爹我寅时就起床练功了,你看看这可都巳时了!”墨语翔瞥她一眼,想起叫她来的目的后,又直直看着言傲。
见老爹突然认真了起来,言傲也收敛了些笑意。
“傲儿。”
“孩儿在。”
“多大了?”
“七岁。”
“功阶多少?”
“无功阶。”
“有何才?”
“无才。”
“爹娘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一事告知与你。”
“爹说便是。”
“云坞山有位仙士,名林隐,道行无人知晓,反正比之我高出许多。我与他是旧识,爹娘商议,将你托付于他,修学三年,待学有所成后再回来。”
言傲一听,急得上前抓住墨语翔的袖子,慌道:“爹啊,孩儿最近也没干什么错事啊,你这这这明显是急着把孩儿往外赶嘛,不干不干!不好不好!孩儿不愿不愿!”
要她放弃吃喝玩乐,进山清修苦读?开玩笑嘛!
突然头上被摸了一下,言傲抬头,看见了上方李雪贞温柔的笑脸。
“傲儿,爹娘不是要把你赶出去,只是想让你可以变得更好啊。以后傲儿努力识字,爹娘经常给你送信,傲儿想爹娘了,就回信,这样可好?”
“为何是送信,而不是你们亲自来看孩儿?”
墨语翔回道:“云邬山有规矩,除修习者,闲人免进。”
“那孩儿想爹娘了,可以回来吗?”
“不可,修习者非有命令,不得出山。”
“可三年都要看不见爹娘,孩儿舍不得啊!”
李雪贞喉头有些呜咽:“爹娘也舍不得傲儿的呀,但这是你爹头一次拉下脸让人家帮忙,咱也不能弗了你爹的面子不是?傲儿听话,好吗?”
言傲看着李雪贞的眼睛,那双美目里是慈母的爱,是慈母的关怀。她懂,爹娘如此,并没有什么为了家族利益而把孩子送走学术的那份虚荣,也没有怕她名声不好给他们带来羞耻的顾虑,他们只是单纯的为她着想,为她担忧,为她想一条后路,也给她一个变化的台阶。
有爹娘如此,儿复何求?
“这样的话,那孩儿就同意了,爹娘一定要常常写信给孩儿!三年,孩儿必定学有所成,回来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真是娘的好孩子,哈哈哈!”李雪贞紧紧抱着言傲,满心满眼尽是欢喜骄傲之情。
墨语翔站在一边,似是松了口气,看着母女二人抱在一起,眼中流露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宠溺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