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空微微一笑，道：“一时闲话，我姑妄说之，你姑妄听之。一切法无所有，毕竟空、不可得。”
段思英从师佛门，耳濡目染，虽不能明心见性，也明白廖空是说真假皆幻一切成空，劝自己不用理会。他自信江湖轶事所知不少，如此传闻既不入耳多半是廖空以讹传讹，倒不忍戳穿他，笑了笑便不再提。
两人喝了几杯酒，商量行止，窗外突然一阵吵闹，两人起先不曾在意，就听隔壁有人道：“快看，胡商跟新罗商人争买东西，从店里扯到了街上。”旁边有人接道：“什么东西这般稀罕？”又有一人道：“都说胡人识宝，想必是遇着了宝贝。”段思英与廖空好奇也临窗去看。
只见楼下站了一圈人，当中两人一个面容衣着大异，明显就是胡商，另一个上下华贵必是新罗商人。段思英瞧那胡人高鼻深目，不由想起了枭刀，看那新罗商人一把揪住胡商，颇有些相欺的势头，而旁边围观者又一个个嬉笑指点并无一人出言劝解，有些生厌，就想下去管一管闲事。
恰在此时陡然一声炸雷，顷降大雨，众人一时慌乱，那两个商人也不再纠缠，纷纷散去。段思英笑笑，招呼廖空归座饮酒。
酒杯尚未举起，段思英忽将酒杯一顿，闪身出了雅间。廖空满心诧异，一低头发现两人包袱已不见踪影。不大一会段思英空手回来，两人你瞧我我瞧你，不由苦笑。
廖空也还罢了，段思英成名多年，往窗边一站就失了包袱，脸面可丢得大了。何况包袱里还有衣物、银钱。
佛靠金装，衣物乃是脸面，段思英脱去僧袍衣锦着巾，以他习性，衣衫常换不时沐浴，如今衣物不见，可谓困窘。衣物尚小，银钱是大，江湖人士仗义疏财等闲事耳，这阿堵物不用不显用时难缺。此时春去夏至，衣衫轻薄不可受物，唐末鱼袋滥行，不少人将要紧物事置于其中，段思英不屑为伍，廖空不知佩戴，是以两人身上都不曾带钱。一餐几何？偏偏一何没有。依两人身手抬腿就走，慢说这小小酒楼晾楚州也无人能拦，然而廖空出于空门、段思英帝王之家，自重身份却不能一走了之。古来贤士不为五斗米折腰，两人都不愿去找刘彦贞，直瞧着窗外大雨滂沱，僵坐半晌苦无良策。
廖空没话找话道：“这小贼的身法倒是伶俐。”段思英随口应了一声，又喝了几杯酒。好容易等雨小了，他向外一瞧顿时有了主意，朝廖空道：“廖兄稍待，我出去片刻。”
廖空走到窗前，见段思英缓缓走到屋檐下一避雨乞丐面前，看不清做了什么，那乞丐愣了一下就跑开了。段思英随即回来，吩咐伙计添酒加菜，一扫眉间烦恼，与廖空畅意饮酒。
不多时就听几人上楼，一人走到雅间之外隔着屏风道：“是哪位朋友来访？”
段思英站起道：“朋友请进。”
那人含笑抱拳款款走入，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衣衫寻常打了不少补丁，腰间五个布袋，脸面也算干净。段思英双手抱怀，接着左手搁右手之上，也不握拳，拇指与中指扣成弹指模样，嘴上道：“拜会贞节先生。”那人登时换了脸色，道：“原来是好朋友。”让伙计取来碗筷，不等招呼便在段思英旁边坐下，自称姓梁行二，并不问段、廖来历，先敬了几杯酒，神态极是亲热。
段思英道：“适才有人将兄弟的包袱错拿了去，请梁兄帮忙找一找，顺便让兄弟见见此人。”
那梁二仍是不问，等段思英说完即起身出去吩咐了几声，外面几人匆匆下楼，梁二回来陪着说些闲话。约莫一柱香工夫，有人在屏风外唤了声“梁大哥”，梁二告罪出去低语了几句，进来一脸歉意道：“想必这位朋友来楚州串门，上了青龙背。兄弟立了杆，让几位大哥照看这位朋友。两位若不嫌弃，请先到舍下奉茶。”
段思英明白梁二是说此人兴许是路过楚州行窃，坐船走了，听他口气有些恼火，下令要将此人找出来。看梁二本事也不怎么高明，心想此人能从自己手边走掉，丐帮多半难为不了，等之无益，于是道：“兄弟还有要事，就不叨扰了，改日再去府上拜会贞节先生。”那梁二转身出去片刻即回，手中已拎了一个小包，道：“区区薄礼，权作谢过，请两位笑纳。”将包袱递给段思英，段思英客气了几句收下了。
梁二又道：“两位也是前去吴越么？不知下一站赶往何处，兄弟好尽绵薄之力。”
他用了个也字，段思英生疑，顺口道：“怎么，也有人前往吴越？”
梁二寻人不果，此时为表自己之能，笑道：“有几拨了。兄弟虽然不问，也知道都是冲那《灵兰秘典》去的。”扫视了段、廖一眼，道：“不过兄弟奇怪，原说这秘典是在衣冠冢，如今又说在吴越，传来传去总没有准信。”他不知段思英与廖空乃是初次与闻，见两人彼此交换眼神，还道自己试探成功，正要发问，段思英反而问道：“梁兄可知这消息从何而来？”梁二摇摇头。段思英又问：“有哪几拨朋友过去？”梁二笑了笑道：“都是远路的朋友。”
段思英不好再问，梁二不肯说有哪些人却能说传闻，可见此事已不算机密，不便耽搁，起身告辞。
梁二当先领路引两人下楼。那酒楼掌柜的跟伙计也不拦截，都是一脸谄笑目送几人离去。
段思英不欲显得小气，对梁二道：“我姓段。”随手向路边树上一按。此时树皮厚韧湿滑，然而段思英信指所至，树皮立时破开露出指头粗细白森森的一个小洞，梁二惊骇不已，段思英与廖空拱手而去。
及到渡口，段思英忽然道：“廖兄自己回去吧，我要往吴越一行。切莫跟我大哥提起《灵兰秘典》，就说我在楚州打探消息便是。”廖空奇道：“你也为那秘典？”段思英道：“无论传言是真是假，我那三弟都会过来，我怕他应付不了。”打开包袱，里面有两锭银铤两贯铜钱，银铤发灰不知是成色不好还是污秽之故，笑道：“丐帮不穷。”分给廖空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