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到京城了,风和日丽,一如梅兰现在的心情
梅兰舒口气,捧了把水洒在脸上,溪水倒映出她的影子。
天水碧的衣服已经在勾花,分不出是什么花纹了,水渍和灰尘地上面肆意而嚣张和涂抹,那些珠花头饰早就因为忙于赶路而不知弃于何地。
说来惭愧,堂堂惠兰郡主,宁国公主的掌上明珠,竟被流寇追得毫无还手之力。
她已的半个月不曾好好梳洗过,也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勾腰缩背外加担惊受怕的那副模样,临水而镜,自己都嫌弃。
早知外面世道这么乱,有人趁着燕王和朝廷开战混水摸鱼,就让奶娘和艾香跟着了,也不至于吃这么多的苦,风餐露宿。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李绎出师不利,眼看着他一路后退,毫无还手之力,形容憔悴,再这么下去,他就拖垮了!
她一定会给李绎派来搬来救兵的!
哎,李绎这个人,怎么说呢?
本来满腹经纶,可惜运气不好,朝堂上下只因他曾败过一次,便嘲笑他是赵括,只会纸上谈兵,更有甚者,他们嘲讽他是靠着岳家之力,靠着讨好太孙朱煜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只有梅兰知道,李绎是多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
她回京城搬救兵这件事必须不让他知道!
他为了阿娘和自己已经忍辱负重,她又怎么忍心让他独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阿娘想必早知晓他们的处境,而且梅兰早已经派了心腹回京。
想到阿娘,梅兰下意识升起了一份希冀,阿娘那么疼她,又背负着辅佐太孙之名,肯定更希望大同在自己手里,她和阿娘的目的是一样。
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只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只要能看到他那如冬日暧阳般的笑容在她面前绽放。
想到李绎那堪比冬日暖阳的笑容,梅兰只觉满身和疲惫一扫而空,浑身上下又有了用不完的力量。似乎连骑在马上磨出的伤口都轻减了几分。
烈日当空。
明明还没到夏天,毒辣的阳光,烤得她的脸和握着缰绳的手火辣辣的痛,喉咙也似冒出火来,又渴又饿,头晕眼花。
从大同到金陵,原本要计划一个月的路程,她只花了一半的时间。
阔别三年五载,京城还是京城,繁华如昔,丝毫不受朝廷和燕王开战的影响,这些都是阿娘治下的功劳,想到此梅兰自豪之情油然而升。
总算是到了京城!
梅兰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步她都不想再往前走了。
“一大早喜鹊就在门前叫喳喳,原来是有贵客登门。“面前木门突然打开,一个似曾相似的青衣妇人卑谦地蹲下行礼,脸上神情极似恭敬。
“娘子,请,奴已经备好了吃食……”
她一边说,一边做着将梅兰往里请的动作。
微风吹过,立时有饭菜香味钻进鼻子里,直到此时梅兰才觉得饥肠辘辘。
那青衣妇人,说一口字正腔圆的苏州话,梅兰突然想起,这个青衣妇人为何似曾相似,她竟然跟她的奶娘的五份相似,说起来,梅家祖籍苏州,这会儿听到苏州话,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突然遇见了同乡,除过亲切,还是亲切。
梅兰抬头打量了一下院子,只见院子的正中是个花坛,一架蔷薇正在怒放,忍冬花刚露出几个花苞,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上已经青果累累,连树下挂着的鸟笼里的鸟都一模一样是高梁编的,完全让梅兰心里无法生出半点防备。
青砖绿瓦,一草一木像极了她在苏州的祖屋!
青衣妇人神态甚是卑微地端来一撂煎饼,一盘蒸榆钱,一碟牛肉豆鼓,一碟油泼辣子,一碟酸菜肉末,一大碗青菜煮面糊汤,放在柿子树下的石桌。
也许只是凑巧而已,梅兰有一瞬的迟疑,却很快被她怱略了,看来她太久没看到阿娘了。
梅兰自是不止一次听她阿娘宁国公主讲过古,知道他祖父没发迹之前,梅家不过是耕读世家罢了,他祖父家的钱财全花在父亲交际应酬上了,梅家又是出了名的好客,每天慕名来见她父亲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子的人络绎不绝,光招待这些人蹭吃蹭喝,让祖父散尽家财。
总之,梅家并不像外人眼中那么富足,阿娘这个深得外祖父与外祖母看重的女儿也远没有外人想象那么风光。梅家显赫一时,其实是自外祖和遗诏命阿爹阿娘服佐太孙开始,到如今已经十载,别人提起她阿娘,只称辅圣公主杀伐果断性情刚烈,不亚于七尺男儿。
日常政务由太孙朱煜处置,国之大事仍由阿爹阿娘决断。
如今,正是燕王朱晟正在攻打大同的关键时刻,阿娘怎肯花时间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
不是阿娘,势必会是一个对梅家了如指掌的人安排了这一切!
会是谁呢?李绎正是用兵的关键时刻,肯定是不他!
他没有这般细致和温柔,也没有这么多时间。
默默地想着心事的梅兰,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三碗面糊汤,又拿煎饼卷了些酸菜肉末抹了些辣椒,仔细品尝。寻寻常常的小食,却被她吃出美味佳肴的感觉。
食物令她感到安心。
人这一辈子,不就像这面糊汤一样,稀里糊涂,有些事得过且过去罢,如此她方能与李绎齐眉举案。
阳光如此温暖,这大好的阳光伴着和熙的春风,吹得她顾不得仪态,竟伏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梅兰只觉眼皮沉重的厉害,头痛,呼吸困难,身上热的紧,她抬起手臂,手背贴在额头上,烫得厉害。
梅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没能够,一急,呼吸不由急促了起来,引来猛烈一阵咳嗽,她发热了。
随着这个认知,于是她很不雅的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认开口唤艾香,才发觉自已咽喉痛的厉害,狂奔的马车似要颠簸出自己的五脏头腑出来。
梅兰从没这么狼狈过。
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李贵隔着厚重的帘子,在外面请示下,“郡主,你起了疹子,镇子太小,不好请大夫。”
经李贵这般一说,梅兰顿觉奇痒钻心,顾不得仪态伸手地手臂上挠了几下,摸到身上的疹子,密密麻麻奇痒难耐。
痒的更厉害了!
“马上进城!”梅兰坚决而肯定地命令道,这点小事,根本不用请她示下。
李贵面露为难之色,“朝廷已经下令,关了城门。”
她千里迢迢,历尽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见阿娘向她求助,怎可以不进去?
梅兰的手悄悄按在一方鸡血石私章上,摩挲了片刻,这枚私章,是她出嫁时悄悄地从阿娘那里拿来另做他用的,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等阿娘问起,她再解释罢。
战场瞬息万变,兵贵神速,没有多少时间可供她耽搁了。
见梅犹豫,李贵忙赔笑道:“老奴再去想想别的办法,郡主这病万万耽搁不得。”
“把那个厨娘处理了。”梅兰冷声吩咐道。
“老奴已经着人办了,不信他死鸭子嘴硬。”李贵陪笑道。
若不是熟悉她的人,怎么清楚那些野菌是她天生的克星?从小到大这疹毒只发作过一次,自那之后阿娘就吩咐厨房,不准做小鸡炖野菌这道菜。寻常人可能只是享受了一场美食,于梅兰却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她吃了这么多的苦,才赶回京城,自然不肯轻易罢手。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梅兰很快地见到了宁国公主,宁国公主为她宣来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疹子很快地被控制住了。可她提出增援李绎,宁国公主却眼神微冷。
梅兰这孩子,心太善良了!身边那么多护卫,仍能过得如此落魄,她对李绎这个女婿是相当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