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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封贡开关

朱厚熜死后,三十岁的郤xì王朱载垕继位,【1】是为隆庆穆宗皇帝,大明王朝终于迎来了一位不是问题少年的皇帝。

朱载垕在《明史》的评价里有“躬行节俭”之名,此名其实难符。这个名来自于徐阶利用遗诏的方式替朱厚熜擦屁股,把之前办的象斋醮、土木、珠宝、织作这些烂事都废除,因为劝谏被关起来的或者罢免的大臣都恢复。徐阶是前朝四年多的内阁首辅,顾命大臣,这种作法跟之前的杨廷和一样的手段,虽然归功于皇帝,但在当时很负盛名,大家都觉得很好。但是有两个人不以为然,一个是次辅高拱,另一个是高拱的同乡郭朴。郭朴上疏说,“徐阶毁谤先帝,应该斩了。”什么东西!

朱载垕虽然不修仙斋醮,但是个人的铺张挥霍,比起朱厚熜有过之而不无及,花起银子来,也比他爹更加疯狂。朝政也不上心,隔三差五的就免朝,或者停了日讲,当了两年皇帝,连大臣也不召见。而且还不让人说,凡是劝谏的都遭到打击,不是罢官就是降罪。

高拱是朱载垕郤王府里的旧臣,一个很有本事却小心眼,又自命清高的人,他能入阁完全是除阶提拔的。内阁的事情是首辅徐阶说了算,高拱刚入内阁的门,心里就对此不平衡了,好象这些事情应该要跟他商量似的。徐阶的同乡胡应嘉看出毛病来,在朱厚熜病得快不行的时候,弹劾高拱。高拱觉得这一定是徐阶指使的,联合郤王府旧部,胁迫徐阶罢斥胡应嘉。徐阶就替胡应嘉求情,希望从轻处理。高拱要重处胡应嘉,让徐阶拟一个梃杖的判决,又被徐阶从容化解了。大家也都觉得高拱过分了,都弹劾他。这让高拱就更不高兴了,指使御史齐康弹劾徐阶,说他的两个儿子横行乡里。徐阶上疏辩解说,那我还是不干了,退休好了。这事情高拱办得就更加不厚道了,引起公愤,九卿以下都弹劾他。于是,高拱称病退休了。

徐阶所劝谏朱载垕的事情,大多是宫里的事情,而且他是一个比较有办法的人,就能让皇帝按他的意思办。比如,朱载垕要举行宴会,徐阶说不行,你老爹的丧葬期还没完哪。朱载垕要派内官去监军,徐阶又说不行,这与祖制不合。南京振武营总是兵变,他们守着孝陵(朱元璋的陵寝),不好弄,徐阶让都御史唐继录提督江防的兵分守孝陵,然后慢慢将之分化处理掉。小太监在午门殴打御史,都御史王廷想上疏纠劾,徐阶说不行,你这些中官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要防止他们倒打一耙,先说你的不是。徐阶先派人跟大太监说好话,把他们的主人名字记下来,然后再上疏,连他们的主人一起告,于是这些中官都被处理了。这类事情多了,连内臣们都怕他。徐阶老管着皇帝的“家事”,朱载垕也开始觉得很讨厌了。给事中张齐因为私人恩怨弹劾徐阶,徐阶再次上疏请归。这一次,朱载垕答应了,风风光光的赏了一堆东西,让他退休回家去。满朝文武都上疏留下徐阶,也都没留住。

除阶之后的首辅是李春芳,为人恭慎,不仗势欺人,首辅做得很安静。隆庆三年冬,朱载垕又把高拱召回来,以内阁兼掌吏部。这下不得了,他的所作所为,尽跟除阶的主张反着来,而且事事总压着李春芳一头。李春芳又撑了两年多,也觉得自己玩不过高拱,就请求退休回家了。后来这一年多,就是高拱做首辅了。

高拱掌吏部,是很有成效的,也很有识人之明,所选用的皆得其人。他主张,在朝的兵部官员要跟在外掌兵的官员轮换岗位,这样兵部官员就容易掌握军中具体情况。担任兵部的人才,也不要迁换到其它各部各曹,就从兵部各司属提升,就象吏部的官员,都是从各省铨司提拔一样熟悉业务。另外,高拱反对过分强调资格,主张唯才是举,奏请科贡与进士并用。在明代唯科举的社会里,一个进士在科举贡生面前,几乎是横着走的地位。能提出这样的主张,可见高拱的魄力。

嘉靖后期至隆庆年间,明朝的税制已经变得十分混乱。明代是两税法,分役和赋。役就是家里的人丁到官府当差,修修城,筑个堤,建个衙什么的。赋就是税,终明一朝,税收都是以粮食为标准征收的,即便后来的折银,也是如此。总体的量,朱元璋在全国八亿多税亩上每年征收2950万石以后,遂成为定制。每年税收的总价值如果换算成银子,大概超过两千万两,随着不断发展,后期有所增加,甚至可能超过三千万两。根据地区性的不同,以及土地的质量,税率的差异很大。最少的地方,不过每亩一斤多(换算成现在的斤,下同),最多的也不过十来斤,全国的平均,大概每亩七斤多。【2】这不是一个很高的税率,实际上,明朝是中国有史以来税收标准最低的朝代。税率低,初衷是利于百姓,但是后来的发展反而加剧了地主阶级对国家的侵占和对平民百姓的盘剥。税收一年要根据收成的时间分成好几次征收,最主要的方式是以粮食或者实物交付,则要增加运输的费用,运输的方式繁复,还有费用的再费用;支付的方式不同,比如折银支付要增加损耗的折算;也有以其它实物交付的,那要看当时的物价而定,等等各种因素。最重要的,是一些逃税、避税的地主富户把压力增加到普通老百姓身上,随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老百姓负担的税收项目越来越复杂,税赋的征收量也越来越重。隆庆年间,各地方都开始以不同的方式试行一条鞭法。一条鞭原称“条编”,是以清丈田亩为前提的。简单的说,就是测定一户有多少的税田,把所有的因素包括土地质量高低,折算,运费,物价,全部因素都折成一个定量。就是你一共要缴纳多少,按这数字缴完就齐了。这样做的好处不仅减轻了百姓的负担,而且也减少了政府税收的工作量,还避免了很多土豪地主侵吞逃税。国家增加了收入,老百姓减轻了负担,这是一个大大的德政。推行一条鞭法主要的代表人有江西巡抚刘光济、南直巡抚朱大器、巡按御史庞尚鹏等,其中最积极的代表,就是海瑞。

隆庆年间,蒙古俺答仍然继续为患边境,长城沿线一直不得安宁。明朝也不断向边镇增兵,财政愈加不堪重负。四年(1570)十月,俺答的孙儿把汉那吉率妻奴八人叩关降明。把汉那吉是俺答第三个儿子铁背(替克贝)台吉的儿子,从小是孤儿,是由奶奶——俺答的元配伊克哈屯养大的,疼得不得了。原来他是有的老婆,还有小妾,这次又娶了俺答的外孙女袄儿都司(鄂尔多斯女)的三娘子克兔哈屯(蒙名钟金哈敦)。三娘子容貌清丽,资性聪颖,被俺答纳为自己的姬妾。把汉那吉当然不服气,抱愤投奔明朝。

这对明朝来说是一个机会。大同巡抚方逢时请示总督王崇古后,率五百骑接纳了把汉那吉。二人开始策划对俺答进行封贡开市,同时上疏朝廷。明朝跟蒙古来来回回打了几百年,边臣从来没有主动提出和谈过,甚至英宗的时候也没有,除了他俩。朝廷里,大臣们极力主张对俺答采取强硬的政策。但是,有两个人力主和议,一个是高拱,另一个是张居正,都是内阁阁臣。俺答这时候也受不了伊克哈屯的报怨,拥兵堡下,索要把汉那吉。高拱、张居正告诫边将:“善待把汉那吉,别打仗,有机会也不许出战。”朝议在高、张二人积极的斡旋下,最终的结果,众多大臣开始支持和谈。俺答见孙子在人家手里,形势于已不利,遂提出互市的要求,同意将板升叛将缚送明朝,并年年进贡。明朝授把汉那吉指挥使,告诉俺答,现在你孙子是我明朝的官儿了,你不许再欺负他。然后将把汉那吉还给俺答,同年十二月,封俺答为顺义王。

蒙古历年来对明朝边境的劫掠,并不是因为有多少仇恨,主要原因是蒙古不出产铁器、盐、茶、布、帛这些生活必需品。现在可以用牛马牲畜换取,成本比起出兵打仗要低得多,自然不会再骚扰明朝边境。所谓封贡,封是封俺答为王,贡是让他来朝贡。封贡互市之后,不仅俺答,附近的蒙古部落也都来贸易,明朝与蒙古终于停止了数百年来的干戈烽燧。

除了北边的蒙古,南边沿海的倭寇甚至已经被平定。倭寇之所以横行,其主要的原因是明朝出于维护自身的封贡体系,禁止海上贸易。洋禁,是终明朝一直都有的,海上贸易利润巨大,走私是不可避免的,走私引发的海盗也一直横行不绝,加上日本战国期间因失败逃亡流落到海上的浪人武士,这就行成了倭寇。隆庆朝开始首先在漳州府海澄县的月港开设了通关口岸,其后又增设了数处关口。这大大缓解了海上贸易禁令,增加了财政收入,同时也杜绝了产生倭寇的可能性。

戚继光在倭寇基本平定以后,调到北方镇守蓟镇。北方的老爷兵都打不了仗,不知道什么叫军纪。戚继光调三千浙兵到北方,用来训练这些北兵。南方的浙兵一定就比北兵强吗?面对质疑,戚继光甩手就走,当时天降大雨,因为没有解散的命令,这三千浙兵在雨中站在校场上整整一个上午,一动不动。边军大骇,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军令。除了训练士兵,戚继光还设计并修建更加坚固的长城,第一批就请建一千二百座敌台,于隆庆五年全部完工,长城两千多里声势相联,精坚雄壮。不仅于此,戚继光还创造了马、步、车多兵种联合作战的战术,发明并应用了火箭兵车等多种军事科技。之所以能得展所才,一方面,当然是他独到的军事思想,另一方面是除阶、高拱、张居正这些内阁大臣,以及总督谭纶的大力支持。

【1】朱厚熜前面有两个儿子朱载基和朱载睿,都死了,分别谥封庄敬太子和哀冲太子。

【2】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第四章田赋——税收管理,第三节税收水平。P2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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