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逸”租用的农用火三轮车,驶进自家院坝的时候。“胖大妞”脚下像有电火在燃烧,一跳三尺高,“先人老子,你疯啦?买这么多冬瓜搞球明堂?”
他有苦难言,把“胖大妞”拉到一旁,央求给他顾点颜面,全当遭扒手。
简直没有预料:一会儿,从城里来了长长一溜卖冬瓜的农民。用火三轮、拖拉机运载冬瓜的先到,用架子车、鸡公车运载冬瓜的后到,肩挑背磨的老者和老嬬正在陆续赶来。
足足有一里多路长的队伍。
这些卖冬瓜的农民不管能否拿得到钱,不由分说,先把冬瓜卸在“安逸”家的院坝里,堆得小山似的。——老革命不会亏待大家的。
他两口子傻眼了:王爷天,买这么多冬瓜派啥用场?
“啬家子”还跑来蹊落他们,。“早晓得你‘安逸’要办冬条密饯厂,我种的冬瓜就不会拿来喂猪。告诉你——猪都不吃,还要放油放盐,像人吃的味道,老子心痛惨喽,这年辰猪儿都要玩格呃。”
“胖大妞”傻看着诺大的院坝被冬瓜塞满了,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挪。一下子拍着双腿嘶声嚎啕:“我的妈呀、我的老子呀,冬瓜要胀死我两口子唷!”
“安逸”并非只有两口子,他的儿女都很孝顺,儿子读研后,在深圳一家外企当高管。女儿因在旅馆当服务员出了别字笑话,又去进修了职业学院,而今在省内一家棉纺厂当技工。儿女按月给他们寄回养老金。他们自己又是养猪专业户。衣袋里有了钱,自然炫得起来,拽得起来。
不仅他两口子傻子了、牤子了,汪家嘴人也傻而巴叽了。
——不明白“安逸”胡涂了那门子神经,买这么多冬瓜?一个二个乐不溜溜地乐观看。
“二百六”挽着“毛子狗”站在自家门口,远远地,高声迭叫,“贼相的‘安逸’,一付遭打的贼相!”
汪家嘴的“五精灵”和“烂嘴巴”,没有上演嬉笑扰乐戏,怕“安逸”与他们拼命。
卖冬瓜的人有认识他的,更多的是不认识。目睹此情此景,互相劝说,都表示不要钱,今天白出汗水,全当冬瓜烂在地里。
可是,“安逸”却显示出大家风度,叫“黄南瓜”和“偷鸡贼”来帮忙,从冬瓜堆里挪了一条路出来。爬进屋,从箱子里取出仅有的两仟圆现金。请大家自报重量领钱,谁也不好意思多报斤量,真是萧酒大甩卖。
他还为老者和老嬬每人多发两元钱,以慰艰辛。
事后,他无不感概:我们农民的东西太不值钱!
事后,“醉秀才”甩了自己一个掌嘴,在心里怨骂自己: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玩弄阴谋诡计呵。
从此,“安逸”又多一个绰号:“冬瓜安逸”。
他连连哀叹:我这一次是光叉叉烤火鸡妥灰,遭烧惨了;真是八仙过海栽进海底,面子丟大了。
两天后,“钟老咬”和“醉秀才”,请来真正做冬瓜密饯的重庆客商,保价购走院坝里的全部冬瓜。
“安逸”千恩万谢。
这天下午,“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打长牌的声高气扬,“天牌、靠!”;打麻将的声震四周,“杠上花,和了!”;斗地主的专家“烂嘴巴”,一巴掌拍得牌桌发抖,高声武气:“炸!这盘三翻!”
“安逸”这两天无心打牌,坐在竹阴下发呆。
前两天,看着那如山的冬瓜,他在公路上立了一个广告牌:愿吃冬瓜的尽管来取。两口子哭丧着脸,央求路人到他家拿冬瓜吃,越多越好。冬瓜事件弄得他颜面尽失。若不是“钟老咬”与“醉秀才”四处联络,终于联系到一位重庆制造密饯的厂商,帮了他的大忙。
他打算请二位到他家喝顿素酒,以示谢意。凑恰,在外省采购玉米和麦夫的“舒服”,今天也回家来。一并请上,热闹热闹。当然,他一点儿不知道,是“醉秀才”于衣袖子内使了他的法术。
可能,“醉秀才”一辈子都不会对人讲起他施的这个法术。
他揣想:“醉秀才”不会到他家喝酒的——笑话停,大酒坛子岂能到你小酒坛子家喝酒?“钟老咬”更是咬得很——到你家喝酒,我没有酒钱么?他深知二人的性格,所以拉上“舒服”一道前去请客。
十分出乎“安逸”的意料,“钟老咬”知道了他的意思,没有表示反对。
“钟老咬”心里在呻吟:“安逸”遇到的问题,是所有农民应该思考的问题,既然他请我和“醉哥”与“舒服”这个生意人喝酒,何不趁此机会讨论讨论我的看法。唉、农民的产品无序生产,被市场经济所否定,是必然的趋势,也就是产品上市一窝蜂造成市场浪费,受伤的肯定是农民,这就是农民的软肋……
这个只有高中文化的农民,讲不请楚什么高深的道理,但是,他深感农民的产品被贱卖的苦衷。
“醉秀才”更是满口答应。
在他眼中,“安逸”和“舒服”是汪家嘴头脑最灵活、最精明能干的人,还有“钟老咬”是个正义感极强的优秀人才。如果能把这三个人吸收到党组织的怀抱,在他们的带领下,汪家嘴一定会大变模样,说不定真要办起商场和工厂呢!
——“醉秀才”和“钟老咬”会接受自己的邀请,太给我“安逸”的脸面了。
“胖大妞”把上午从街上买回来的凉办鸡块、凉拌猪耳朵、五香卤鹅和自家腌制的麻辣香肠端上桌子。三杯酒落肚,这几个酒客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醉秀才”抛砖引玉,“那天看见你家的冬瓜堆积如山,真把我急傻了……”他停下话,心里像猫爪蹭了一下似的,双手在大腿狠狠地掐着。“虽然和你嘴巴上较着劲,由此联想到我们农民的出路在哪里?不能说有吃有穿、喝点小酒,就是小康生活……”
他心想:好好抓住这次机会,给他们上上课。
伸开五指,使劲搔着他清痩的脑壳,提高了嗓音。“改革开放以来,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城务工,经济上是好多啦。随之这种经济形式掩盖了另一种倾向,年轻农民不想种地,由于他在土地上的劳动付出和社会价值不成正比,让很多土地荒芜,小农经济的过渡时期己经完成了历史使命……”
说到这儿,“醉秀才”摆摆手。“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报紙上写的——将来的农业是朝阳产业,派生出许多的相关产业,一些尖端农业将会出现垄断性生产……”他眯上眼睛不说了,眼前好像出现了农业独霸天下的景象。
“不仅吃的好,吃得有营养,还要吃那种神仙吃的食品……”他吞燕着口水,忙端起酒杯冲下去一大口。
“不忙喝酒,啥明堂叫垄断性生产?”“安逸”不解地问,“是不是农产品不像现在这样贱********如你需要高级营养品,这些由农业提供原材料的产品,将由市场流通的效益定价值,再将这些价值按比例返还农民,这是一条捆绑性的生产消售系统,层层把关,谁也不敢弄假冒伪劣的产品……”“醉秀才”站起身,有点儿手舞足蹈的样儿。
“你不要摆炫龙门阵,我听不懂……说清楚点。”“安逸”搔着他的癞脑壳,眨着眼睛问。
“说得透彻点,比如你生产的电视机卖不出去,你就没有社会价值;同时你又想吃好点,农民生产的高级产品就有社会价值。市场上的产品就应该由社会价值来定价,农民的产品就不再是低劣产品……”“醉秀才”讲到这儿,眯着眼晴半天不睁开,好象他就是一位经济学专家,正在咪味他描绘的彩图世界。
“你啥子时候学会的……说这些活?”“安逸”的眼睛瞪得溜圆。
“我天天都在看书看报纸,关心国家大事。不像你一天到晚乱打哈哈,哈笑哈乐。实现农业的未来还有很多过程,半天都扯不伸抖!”“醉秀才”又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哦......我懂了……最好一头肥猪就可以换一辆小汽车。”“安逸”没有和他顶牛,因为他听到圈里的肥猪在打架、在叫唤,他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拍着脑门讪笑,“很多人想来当农民还当不成。”
“钟老咬”呷下一大口酒,拈了一块鸡翅撕嚼着。听他这么说,不禁嘲笑道:“说来就像真的一样,哪百年实现这些梦想?”
“你不晓得我更不晓得……”“安逸”转头乞看着“舒服”。“你是生意专家,见多识广,说说看,农二哥的产品怎样才能不象卖冬瓜一样死得冰浸?”
“舒服”说出一句让他俩深感意外的话。“农业真正的发展必须坚持共产党的领导,让农业有序地发展,而不是盲目发展,脱离共产党的领导,搞什么大民主、街头政治、宗教政治,很多国家弄得一团糟,民不聊生。”
“醉秀才”一掌击得桌子发跳,几双筷子被震得掉到地上。听到“舒服”这么讲,动了真感情,嗓音也有些颤抖。“这才是说的良心话!我们这么大个国家,这么多人安居乐业,吃穿不尽;有的人还说共产党不如国民党,喳口就是美国好,老子听到这些话就鬼火冒冒。”
他目中泪光闪动,“共产党为了人民的幸福,真正做到了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她就像一个老妈妈背上背着孙子,手上牵着儿子,在前进的路上真是步履艰难,有时候甚至是一步一匍伏,可是她并没有扔下孙子、丢下儿子……”
说罢,他拧开“宝莲”特曲酒的瓶盖,说:“还是站着喝酒过瘾。”
立马起身,颈脖随着“咕咚咕咚”的节拍,一伸一缩,喝酒比吹喇叭更用功。整下半瓶酒,抹了一下嘴唇,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们。“我没有喝醉,说的全是真心话,哪里有灾难,首先出现的是共产党的干部,甚至是最高级别的领导。是,这些都是共产党应该做的。为人民服务嘛。但是,做为吃油盐的人,难道你就不应该有丁点儿的感悟或者感动?那不成了白眼狼?”
他把那半瓶酒又是一个“咕咚咕咚”,飲了个瓶底朝天。“当然……共产党有贪官污吏,有些制度、纪律确确实要改进,要完善,要斗硬。共产党正在抠脑壳、想办法,你怎么不站出来帮忙呀?扫帚倒了才想起去扶,在没有倒之前,大家都用力去扫,垃圾和灰尘一定会被扫掉。***早就说过——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关键之关键,是看大多数人的意识和行动。”
他扁扁嘴,用眼神瞟着他们。“在坐的都是汪家嘴的能人,我真心希望你们向党组织靠拢,带领汪家嘴人过上更加富裕的日子。”
顿了顿,他的嗓音变得凄伤而悚然,这大概是酒后吐真言。“在汪家嘴……我和‘康而喜’都不叫共产党员,最多皮子上是党员,内心深处气息都没有了。只有那个捡破烂为生的老祖祖,还扛着镰刀斧头的旗帜……”
这一次,没有人说“醉秀才”又在说酒话。“钟老咬”和“安逸”低头无语,“舒服”怔怔地望着门外,“康而喜”的“观光荷塘”走神。
喝到半夜,这台乡村小酒会才结束。汪家嘴的这几个小能人,酒醉心明白地讨论着汪家嘴的前景,懵懵懂懂地感觉到这个更上层楼的当口,存在着许多问题,却又不知怎样应对,怎样向前……
山风吹来,酒性发作,心情十分地迷惘。
天穹,繁星灿烂。
汪家嘴早已进入梦乡。
安逸耍横
这天,“安逸”骑着他那辆许久没有骑的自行车去逛新资阳。那晚的小酒会对他触动很大,使他的心情不再那么郁闷,尤其感动的是:“醉秀才”还鼓励他们入党,让他有些诚惶诚恐:我这样吊二啷铛的人也能入党?
他每每想起在城里迷路的事情,心里就非常不安逸:我一个老资阳会在家门口迷路,真是成了怪龙门阵。
于是乎,产生了骑自行车逛新资阳的想法,有人骑自行车逛全中国,我“安逸”要骑自行车逛遍新资阳的旮旮旯旯。不要总是在“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乱打哈哈,能收集到有用的信息,回来帮助乡亲们致富。
他骑车上了防洪大堤,不知不觉来到孔子访长弘的巨大的石雕塑像前,看着那滔滔奔流的沱江与两岸的建设,心情豁然开朗,伫立久视。
突然,有人用手搒了他一下。“风景看不够呀?二天还有更好看的,中央拨款,要把九曲河两岸修建得跟花园一样。嘿嘿。”
“喔哟,老祖祖,是你呀,你天天看新资阳的风景,我也要欣赏欣赏。”“安逸”发自内心的感叹,“你一个捡垃圾卖的人,自己生活也不富裕,还去帮助刘家母女,做大好事,应该向老祖祖学习。”
“将才,你说的啥子话喃?把我捧上天,落下来要摔死我。一件小小事……呶,那两个人才是真正的老祖宗老亡魂!”汪木元以嘴示意孔子和长弘的石膲塑像,“我就是不懂,孔圣人找老师怎么找到资阳来了?”
“我也不懂,回去问醉哥,他肯定晓得。”“安逸”回过头,看见一个小伙子提着一个棒状的照相机在给人照相。也说,“老祖祖,我们也去合影一张照片,我给照相钱。”
不由分说,强拉着他做一个造型:汪木元背着拾破烂的背篓,双手扶着自行车的龙头,要骑上车的样儿,“安逸”在一旁扶住他,两张脸儿笑憨了。
这时候,过来一个老头、一个老妞,分别一人递给他们一张传单,汪木元把自己那张传单也递给“安逸”,他一看,勃然大怒,揪住那个男的,当胸就是一拳。
“你龟儿子,地道的白眼狼,共产党让你肚皮里装满了油,衣裳穿得像周武郑王,共产党反而要不得啦?嗨呀......老祖祖,这两个老杂毛在乱说共产党。”
“你是共产党员?”
“不是,他才是!”
那人不屑一顾地看着汪木元。
“我都要喊他老祖祖,你要喊他起根根发蒂蒂的老先人板板……”“安逸”耍起横来。
“安逸”逛耍新资阳的计划没有实现,骑了两天的自行车,胯下在坐凳上磨起水泡。于是对自己说:“歇一歇,二天再逛也不迟。”
唉,他穿街走巷,虽是骑自行车,也不知迷了多少次路,只逛了新资阳的一瞥,更不要说是旮旮旯旯。于是乎,又回到“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嬉笑扰乐,乱摆龙门阵。这里才好耍,这里才安逸,这里才舒服,这里也才最巴适!
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