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舒雾打碎书房的一件明清古董安分到在房间里面壁思过,已经是半个月的事了。
这会儿女佣将午餐端来,外头正下着小雨,舒雾手握着水杯,力道紧一分,说,“拿出去吧。”
思忖着,又将已经退到门外的女佣叫住,让她把午餐放到桌上。轻抿一口温水,舒雾开口,“来的这些天过得很艰难是不是?”
“什么?没有。”女佣回答得紧促,盘子落在桌上发出轻微响声。
舒雾看着她的眼睛,说,“被要求一直关心我的动态,不能有任何分心,要忍受我的喜怒无常,很难熬吧。”
女佣紧捏着衣边,咬着下唇瓣,仓皇躲避着舒雾的直视,还未想好如何开口。
舒雾笑笑,放下水杯,开释她,“告诉他,我想好了。”
两小时后她在二楼书房的窗边看着车子缓缓驶入院内,抿唇,退几步在位子上坐得端正,托着腮的右手食指指尖时不时轻点着眉尾处。
开门的男人轩宇笔挺,从头到尾都一丝不苟着。他带着腕表的那只手抬起来摸了摸耳轮,自然地坐在主位上,一个抬眼,张扬着将舒雾本就显露不多的气势给打压消散的干净。
嚣张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这是舒雾眼里他的概念。
但所有的想法都潜藏在深处,表面温顺着,眉眼温温柔柔不带戾气,将双手平放在膝上,抬眸看他,下颌角清晰,低领口的衣服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待他发话。
“想好了?”
“对啊,”她低下眉眼说,“我以后会和她保持距离,不会做让人误解的事情,更不会丢了滁林的脸面,不做没有分寸的事。”
路皓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又偏了些脑袋想看清她眸中的色彩。然后,等来了一句话。
舒雾侧头,与他视线错开,“但是,我不承认我那方面有问题。”
路皓栈毫不忌讳地轻笑一声,说,“看样子,你还没想清楚。”
“我不明白她一个人产生的不该想法和自作多情,凭什么要牵扯上我。”这么说着,指甲刮擦了会儿衣料,又握成空拳。
男人又一个抬手,不再看她,站起身来,摆平西服上的褶皱,说,“知道了,你不会再见到那个女佣了。”
她唇边终于带了些微弧度。
在回西区主宅的路上,舒雾把车窗摇下,任凭冷风徐徐拂面到麻木。忽而又想到什么,对司机说:“拐弯,张伯。”
天冷,她推门进店,人少,冷清。
有药水味儿,浓。
有人在烫发。
过一秒,店里的员工开始注意到她,把她朝位上引,边忙乎着问,“小姐烫头发?”
“剪发。”
愣,面前的少女头发高束,恰当的碎发从额前垂到脸颊两边,显得一张白皙脸蛋更为小巧。发质也是极好,先撇去面貌如何,光是看背面,就感觉心口受到一击,温婉静姝,着实引人注目。店员迟一步有动作将舒雾的头发散下,更是如瀑倾泻,实为漂亮。
因而,店员半打趣问了句,“这么漂亮的头发,真的要剪吗?”
舒雾点头。
回家后,主母看她的第一秒,手上的动作顿住,在下一秒缓神端起茶杯呷一口,说,“回来了。”
“嗯,回来了。”她说。
听到客厅的动静,怡真欢脱地从房间里蹦跶出来,嘴里念叨着,“姐你不知道我——”然后话卡在嘴边,在看见舒雾齐耳短发的第一瞬。
傍晚雨还在淅沥下,晚餐时候舒雾以身体疲倦为由,早早离了席。
怡真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边悄咪咪地看着她从冰箱里拎出一瓶酸奶,拧着瓶盖上了楼。
临近十一点,怡真进了房间,关了床头舒雾为她留的灯,旁边还放着没喝完的酸奶。她掀开自己的被子滚进去,冰冷的温度让她哆嗦了会儿,跟着又下床摸索着进了舒雾的被窝。
温热浅淡的呼吸使得浅眠的舒雾半睁了眼,怡真更靠近她一些,说,“姐,你被窝真暖和。”
“睡吧。”舒雾说。
清晨雨停。
怡真刚运动完,窝在院子的藤椅上,浅棕毛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手里端杯热水,杯壁满是豆大的水珠,白汽明晃晃飘上去。她稍稍斜眼,看见太阳从云层后头探出一角,光线柔和。
忽然耳边清脆柔软的声音打破宁静,怡真被呛到,身子坐直,水溢出唇角,她抹去,然后随意将指尖的湿擦在毯上,毛毯从她肩头滑落。然后侧头看着舒雾。
舒雾刚醒,眼睛里还残余那么分恋床的意味,她说,“去洗澡吃早餐了。”
怡真迟钝那么一两秒地站起来,毯子跟着要滑落下来,她低头看,舒雾弯腰接着,整理好搭在小臂上,又拿过她手上正倾斜角度水快倒出来的水杯,偏脑袋示意她进去。
没反应。
怡真看着,看着舒雾的短发跟着她动作遮她三分之一脸,额前发尾贴着唇珠,整个的清透气质显得好看。
不自觉帮舒雾把头发挽到耳后,这会儿风吹来,又冷得不行,前一秒的气氛就潦草打破,怡真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说,“姐,冷。”
笑,舒雾说,“知道冷啊。毯子不给你,快进去。”
大厅里开了暖气,主母早早吃了早餐就出去了。怡真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着舒雾甩着手上未干的水坐到旁边,咽下嘴里的面包,眼尾翘起,她说,“姐,你短发好看死了。”
“要不要剪?”舒雾撩起一缕发,也笑着看她。
怡真摇脑袋,又撇撇嘴,婉转地闷出一声拒绝意味的“嗯”,说,“哪有你的效果惊艳啊。”
这么说着,怡真又想起一回事儿,说,“诶,明天返校姐你回头率肯定要涨。”
“嗯。”舒雾对这个话题不怎么上心,随口回应了声从沙发的犄角旮旯里捞出怡真在响的手机,递给她。
瞅了眼备注,怡真努嘴,接过开免提放在一旁。
“舒雾什么时候返校!”刚接通,这么一声随着扬声器响在安静的房间,舒雾瞥一眼后收回目光。
怡真看着舒雾回,“急什么。半个月的时间你都熬过来了。又不止你一个人想见她。”
电话那头依稀听见小声嘀咕的几句粗话,怡真是习以为常,懒得跟他唠叨,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目光扫向舒雾,毫不在乎跟个局外人的模样也是意料之中,但自个儿倒是很想跟她吐槽吐槽。
“我隔壁班的一男生,赵格,成绩嗯……比我好一点吧,不过人际关系可以。”怡真摸摸鼻头,大概还是得了人家的好处想帮忙说些好话,却也不想惹舒雾反感之类,这么说着,“你是不知道,他真的是你铁杆迷弟啊,半个月没看到你,诶哟喂,天天问候我,各种旁敲侧击的。”
“知道了。”舒雾把额前遮住视线的碎发撩到脑后。
舒雾的长相是上天赏饭吃的初恋款,在叙恒高中也算是鹤立鸡群,放人海里一米六五的身高,气质长相都是加分项,想找到并不费劲。顺带一提,舒雾成绩常年浮在两三百名,隔三差五上前一百,再偶尔冲冲前五十,加上长相和好脾性,在老师眼里完全就是五好少年及贴心小棉袄的存在,时不时帮老师分担分担工作,各班跑,想不知名都难。
再者,舒雾在学生堆里也受欢迎,无论性别。这么说,舒雾智商不是第一,但情商方面想拼过她,难,挺难。舒雾高一刚入校那段时间,课桌里动不动就冒出来几封情书几件礼物,后来拒绝手法练得炉火纯青,女生缘跟着上一个层次。再加上高二时期发生的一件事情,现在明着的表白舒雾几率实在小,像赵格这种,也倒是时常冒出来。
舒雾不怎么在意。
怡真眨眨眼,没听到直接明了的回答,她又问,“要不要我干脆点?”
“随你。”舒雾说,起身的时候把茶几上的水杯端起,朝楼上走,到二楼走廊又朝下看,跟怡真对视,“待会丁昵姐回来的时候告诉她我想要一份沙拉。”
怡真点头说好。
丁昵是舒家长期雇用的家政服务员,二字开头的年纪,烹饪技术是怡真和舒雾每次出门在外都惦念得不得了的。
周一返校,早晨怡真不情不愿被舒雾从床上拉起来,嘟囔了句真讨厌,揉揉脸去洗漱了。
车上舒雾摇下四分之一车窗,看到怡真一脸的精神颓废,说,“昨晚没睡好?”
“没,就是觉着上学很烦。”
舒雾笑了笑,没再说话。
进教室见孔钰桢正在和同学插科打诨,拍她肩后放书包坐她旁边,浅笑着跟周围看着她的同学抬手说了句早。
应声而来的早和几句嘘寒问暖及她把头发剪了的惊讶,她大致一一应过后早自修铃响。
也不出所料的,早上来检查的纪检部长安故见着她也有些愣,舒雾有意无意与她目光相撞,朝她笑。
舒雾在人际关系这点上真的是学校第一把交椅。
中午收到安故的短信,说是要在操场上等她。
接着给怡真发消息告诉她中午不一起用餐,然后收拾东西的空隙问孔钰桢,“待会要跟安故她们去吃饭,你去吗?”
“不了。”孔钰桢回。
话音未落,手机通知铃声又响,舒雾看,笑笑,又问她,“那想不想跟怡真玩玩?”
孔钰桢咧嘴笑了,“哟,那丫头想我了啊。”
舒雾把怡真回复的信息摆在她面前,说,“所以是要去咯。”
“去去去。”孔钰桢说。
舒雾边跟她说好边敲键盘,刚发送不到一分钟,怡真出现在门口,甜甜叫了句“姐,钰桢姐”。
孔钰桢起身,说,“走啦。”
舒雾“嗯”一声,也跟着起身和她一起走到门口,朝她俩挥挥手往另一边走。
安故已经在操场上了,安故笑着挽过她手臂说,“怎么才来啊,我都到了几分钟了。”
“这不是来了。”舒雾笑。
“得,这半个月不见有没有想我啊。”安故侧头看向她。
舒雾笑着点两下头,问,“去哪儿?”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店,去那儿。估摸着这会儿人都到了。”安故说。
出校门,安故领她朝目的地走,边问了句,“半个月没来上课,课程你跟得上吗?”
“还行吧,没来的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家教的。”舒雾回。
安故点下头,步伐快她一步,稍偏头用胳膊肘轻推她一下,打趣道,“你身子骨怎么这么弱,高三这么紧要的关头怎么办啊。”
生病请长假这借口找的也实在有些烂。
舒雾笑笑,没说话。
人大多都是学生会的,还有那么些是所谓家属关系和来往比较密切的几个不同年级的学生。
扫视了一圈,瞅见这学期已经转裕帆的前文艺部成员姒儿,舒雾笑意加深,“姒儿也来了啊。”
“那可不,阿雾你半个月都没上学怎么着我也该来为你接风洗尘吧。”姒儿的虎牙很灵气。
恰巧姒儿旁边空着两个座位,舒雾和安故落座,有人调侃道,“舒雾女神半个月不见变新垣结衣了,不错不错。”
她依然是笑着的。
姒儿拿出一串纯银手链,镂空的方块儿中间嵌着一颗晶亮晶亮的宝石,她说,“洗尘礼。”
是真的很漂亮,舒雾将袖子向上翻了一折,伸出手腕,露齿笑朝她示意一眼,姒儿帮她戴上。
“谢谢。很喜欢。”她说。
然后在她刚挖第一勺圣代的时候,她应和着话无意看到对面街头的怡真和孔钰桢走进一家甜品店。
怡真挑了下书包肩带,隐隐约约感觉舒雾在她俩转身的那一刻注意了过来,嘴巴抿成一条线,她干咳一声,步伐加快。
安故坐她身边用手拐子推她一下,笑着轻言道,“好不容易聚一次,看窗外,有美男?”
听到话后舒雾回笑,将圣代送入口中,说,“没。这味道挺不错的,来一口?”
就这么一说一笑之间,时间过去大半,午休时间快要过了,舒雾抬手看了眼手表,起身要去前台付款。
“诶,舒雾你又要干什么傻事,都付完钱了。”姒儿叫住她。
舒雾转头看她,脑子还未完全从刚刚的欢脱中完全清醒过来,在那儿缓慢反应。安故身边一女生扯着她袖子推她到座位旁,安故和姒儿两边各拉着一个袖子猛地一扯强制性让她坐下,这会儿脑子才完全清醒。
“噢这样。”她说。
姒儿用食指戳了戳自个儿的脑袋,摇两摇,说,“舒雾,什么都行,就这点太社会,社会得跟个公关部王牌一样。”
舒雾笑,随即拍她手臂。
下午怡真班上体育课,隔壁班恰巧换课也是体育。慢跑两圈的时候怡真慢悠悠落在队尾,隔壁班一男生也悄悄放缓脚步与她并肩。
“诶,怡真,你姐那边怎么样?”那男生是赵格。
怡真睨他,“还能怎样,你没戏。”
这么说着,怡真加快步伐冲到队伍中段,这会儿赵格是两个班队伍的最后一人,与整体拉开大截,体育老师在那儿喊道,“最后面的!跟上!”
无奈,他又卯足劲儿头向前跑,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怡真身上,看那马尾左右晃动和她偶尔偏头和同伴说话的侧颜,有点气。
舒雾是学校里众多学生眼熟的人物,经常跟舒雾一起走的一行人自然也跟着眼熟。妹妹怡真更是不用说。她本就在外表气质这一方面不输于他人,而真正让她在学校里出名的原因,是脾性。爱玩,太爱玩。三天两头在学校里兴风作浪,出入老师办公室和学生处是常有的事儿。但喜欢怡真的人也挺多。直性子,没有什么特坏的心思,你只要不故意触雷区,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碍。何况她又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谁不喜欢这种人呀。有男生说要是能跟怡真称兄道弟,搂个肩膀咬个耳朵,就是撩不到舒雾也值了。但赵格有些直男思想,就是喜欢舒雾这种温文尔雅的女孩,明明跟怡真都近水楼台了,愣是没点其他想法。
已经下课了十五分钟,舒雾刚从老师办公室问完题回来,孔钰桢在那儿看书,见她回来开口,“刚怡真来班上了,说今儿个晚自修你们有事要请假。”
舒雾坐下,“嗯”一声,跟着收拾东西,说,“知道了,刚刚在办公室老师收到电话告诉我了。谢谢。”
车里放着摇滚风音乐,舒雾开车门,见怡真歪着脑袋浅眠。
这会儿离第七节课下课已经过去三十五分钟,舒雾将作业和各项事宜都问得清楚明白,在路上想尽量加速的时候又遇着学生处的熟人,帮忙将物什搬去了相应地点这才姗姗来迟。舒雾减轻力道关车门,没关上,再稍稍加重了些关,尽量不让声音太大。又转上了副驾驶,关音乐。
怡真迷迷糊糊醒来,正脑袋,颈椎传来的酸痛让她不自觉皱眉闷哼一声,舒雾转头,“醒了?”
“嗯。”这么说着,怡真又缓慢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奶糖,递给舒雾,“喏,吃吗?”
舒雾略长而干净的指甲扫过她的手心,拿过一颗说了句谢谢。
怡真边剥糖纸边回她没事,说,“姐姐你挺久没吃糖了,带你回归一下少女心。”
浓郁的牛奶味儿在口腔里弥漫开,锡箔纸被丢弃在车上的废置箱里,舒雾调侃,“什么少女心,幼不幼稚,我可成熟了。”
听这话怡真笑得欢,坐在驾驶座上的张伯也跟着笑出声。
没有回家,是径直去了市中心一家巴洛克主题西餐厅。
舒雾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景象,抿下唇,拇指与食指相对,略长的指甲用力摁在拇指指腹上,一秒,两秒,松开。
心里有了确切的答案。
二楼的VIP包厢被推开,里头的人坐在沙发上办公,眉间凌厉,见人来又逐渐消失,面无表情不带戾气。他关上电脑,起身,坐到主位上,说,“不知两位大小姐可否满意今晚的安排?”
其实也就客套客套,愿不愿意他都会办,选项只是愿意和被迫愿意。姗姗来迟并不能改变什么。
“姐姐不大喜欢繁复夸饰。”怡真答,慢悠悠捣弄着指甲一侧的倒刺,用脚移开椅子与桌子的距离,懒漫坐下。
舒雾敛去所有心思,坐怡真旁边,说,“不喜欢。”
这么一餐下来怡真食之无味,看着另外两人倒是吃得有滋有味。虽表面如此,两人皆是各怀心思。
张伯已经回了主宅,舒雾和怡真在酒店门口等路皓栈开车过来。
怡真看着不远处的奶茶店咂嘴,说,“那个人想干嘛啊姐,烦死了,一顿饭都没吃好。”
舒雾没答。
半分钟过去,怡真拍她手背,说,“姐你等着啊,我去买奶茶喝。”
这么说着,一溜烟人就蹿过去,说白了就是不回来了。
怡真刚走不久,路皓栈也掐着时间到了,一副绅士模样为她开车门,在她身边轻声说,“让她别在外面玩太久,滁林二千金也要有个样子。”
“不用你多说。”冷淡的声音也并未挑起他的半分怒气。
是习惯了的。
窗户被舒雾摇到最低点,风满满灌进,路皓栈跟她抬杠似的把车窗上升三分之二,舒雾不在意,细细将耳边的发拢起,窗外的大厦林立,掩去片片天空,已入秋末的朝源市的夜晚来得快,天空的绒幕落下,路过的广场开始变得热闹,小孩子站在地摊旁拿着气球,指着地摊上的玩具向大人示意。
舒雾感到胸闷,呼吸稍显费力,顺而又将车窗摇下。
冷风吹至路皓栈耳边,他说,“这种招数这么好玩吗,大小姐?”
“你明知道该来的就一定会来,拖延时间有用吗?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明智的人。”
她听而不闻。
过了些许时间,路皓栈再次打破两人之间的缄默,“知道我带你去哪吗大小姐?”
她恍若未闻。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几分钟,或是几秒,舒雾的脑袋被风吹得有些迷糊,也不大记得了。只听路皓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就皱紧了眉头,呼吸也变得稍有些沉重。
路皓栈说,“卫槭要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这次想要接话,路皓栈又说,“言行举止该怎样都懂吧?”
……
语调缓慢,路皓栈咬字异常清晰,一字一字间在她耳里都透露着极端的讽刺和轻蔑,她睁眼,道路上车辆稀少,后视镜里一片空旷,她猛地一拉操纵杆,路皓栈紧跟着做相关应急动作,车停。
“解锁。”她说。
路皓栈轻笑,“好玩吗?”
“解锁。”她重复。
“我希望这种行为不要有下次。”答非所问。
舒雾的脾气这会儿被激发出来,她忍住体内的暴动因子,沉声道,“我说,解锁。”
“砰!”下车时她力道猛,冷眼看着路皓栈。
她说,“我怎么样自有分寸。”
她一路步行,路上也没见着车站,而路皓栈的车子,在后头五十米处缓慢前行。
抿唇,天色已晚,她转身进了大门对她迎面敞开的珠宝大厦。
她漫无目的地逛,边拿出手机打张伯电话。
“嘟——”
“张……”手机被拿走,路皓栈走她前头,说,“张伯,大小姐就不劳您费心了,您一天也累,早些休息。”
掐了电话之后路皓栈将她手机放进自己口袋。
舒雾皱眉,“你什么意思?”
“带你选首饰的意思。”路皓栈答。
卫槭要回来,自是会举办相关盛大宴会,舒雾也是一时情绪才没想到,歪打正着进了珠宝店才顺了路皓栈的心意。
她握拳,又听路皓栈说,“其实已经替你和怡真买了一套,就是怕你俩不喜欢。”
更气了。这纯粹浪费时间。
路皓栈带她到走到专柜,也不打算她能多配合,对柜台职员说,“拿一套最适合这位小姐的给她试试。”
最后一个一个专柜走过,试了五套,路皓栈买了几十套,舒雾一路缄默,看着他花钱不手软的样子,内心发笑。
回家已是十点,路皓栈将车停在车库,她未下车,说,“路总裁还是不要睡在这种寒酸地了。”
“你忘了,我坐上这个位子之前有多落魄?”路皓栈笑,假装自己听不懂她话里头的意思,正大光明将以前的事摆上台来说,“下车,我睡原先的房间。顺便,将刚刚选好的礼物送给夫人。”
“砰!”又是一声沉重的关门声。
主母已经回房休憩,路皓栈也不好打扰,将礼物给了丁昵稍嘱咐了几句作罢。
冰箱里有一份未动的甜点,八成是主母让丁昵为她留的。她拎出一瓶牛奶,要关冰箱,路皓栈看着里头的一排排整齐的饮料,说,“我上次放里头的啤酒过期了?”
她径直回房。
怡真在床上打游戏,舒雾进房间关门时低着脑袋闻声应了句,“姐,没事吧?”
“嗯。”
她拿一套换洗衣物进浴室,一个钟头后头发湿答答地出来。
游戏结束,一声提示声响怡真退出,锁屏,抬头看她用毛巾擦头,又看她进浴室,再出来已是蓬松干燥的头发。
身体自觉拿过手机拍照,舒雾瞥她一眼,掀被上床,关灯。
“晚安。”舒雾说。
怡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答话,“晚安。”
不出一分钟,她说,“姐。”
“嗯?”舒雾模糊答音,黑暗里窗外投进丝丝缕缕清冷月光,她的面庞被短发大部分遮住,印着光,怡真看着。
她问,“路皓栈干什么了?”
缄默。很长一段缄默。怡真隔着几米距离依稀听见舒雾的呼吸声,耳蜗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怦怦心跳,看见她的手指节凸起,一节,两节,收拳放进被窝里,翻身。
怡真盯着她看了很久,从来没有这么久过,好像过了半个世纪,眼皮慢慢下阖,睡意渐浓,然后,她听见舒雾说,“卫……那个人,要回来了。”
第一个字开口怡真的神思就被拉回来,又过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下文,她开口,“所以这是姐姐不开心的原因?”毕竟按舒雾的性格不是那么轻易被影响的人。
舒雾组织了会儿语言,几次开口,最终答道,“……不算。”
也是,怡真明白。她明知故问,“被……那个人影响的?”
舒雾又不答话了。
怡真抿嘴巴,闭眼转身与舒雾相对背对着,被子向上拉一截,整个身子蜷成一团窝在被子里,沉闷开口,“那个人真的很讨厌,真的很该死。上次……哼!”接着耳边依然一片清静,隐约的嗡嗡声,她呼吸着被窝里的少许空气渐渐入眠。
第二天晚上回家,丁昵开冰箱拿食材时舒雾无意间瞥见,那上门搁物架上,满是罐装啤酒。手上突然的凉意使她低头,水洒了些出来,无奈,放下水壶,从桌上抽了张纸擦手。
脚步落在房间门口的时候,脑袋里又闪过一件事,她轻抬脚去了酒窖。
一排一排扫过去,到尽头原路返回,舒雾一口气灌完杯中所剩的水。酒窖里原先的陈酒有四分之三落了厚厚一层灰,剩下的四分之一被换成全新包装的香槟。
回到客厅,丁昵已是找她有一会儿时间了,刚刚兴许是手里还忙着别的事忘了说,也并不知道她已经无意间看见。见丁昵正要开口,舒雾点头,表示已经知道,对她说,“丁昵姐姐,帮我把冰箱里的啤酒丢十分之九。还麻烦你明天请锁匠把酒窖的锁换一下,再帮我买一个比那门高些的书架,还有各类烹饪啊、漫画啊、时尚杂志啊、少儿图画书籍啊、低幼启蒙类啊等书籍买了,把书架塞满就是。谢谢。”
丁昵会意,笑问,“不像前几次一样全丢掉吗?”
“嗯,留几罐。”
交代了之后舒雾上楼,又在二楼楼梯口停下补充了一句,“书架买质量最好的,锁匠请技术最高的。刷那个人给的副卡。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