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照常排练，舒雾坐在角落里头写作业，轮到怡真的戏份便偶尔抬头看几眼。
时间还算是宽裕，所以在演员台词背顺能以流畅级别过一遍之后，便按照大家的时间来安排。
一个女配扎两个小清新的麻花辫儿退场，坐舒雾旁边搭话，“嗨，舒雾同学。”
舒雾停笔抬头，礼貌性扬笑，右手举在半空，露出白嫩的手心，算是应了声招呼。
女生双腿交叠，手臂撑在腿上，身子向前侧倾看她，“还记得我吗，高一的时候有次国旗下讲话，我递你的稿子。”
略微思索，舒雾说，“啊，任倩。”
任倩弯眼睛，“记忆很清晰嘛小舒雾。”
“是啊，你的民族舞特别美。”舒雾说，“不过我听说你退学生会了。”这么说着，舒雾眼珠子转一下笑着皱眉头摆出疑惑的样子，“你在文艺部的时候可是巅峰时期。”
任倩轻叹口气，摇晃着身子道，“现在老了嘛。你知道的我艺术生，学习成绩也不是特别好，擦边那种，再混学生会就忙不过来了。高三时间真的蛮紧。再说，你不每次主任让你加入学生会你都回绝了，什么理由学习跟不上。真的，你比学生会成员还能干啊。”
跟着她歪身子轻笑。
舒雾理解性点头，嘴角也带了角度，手中的笔转一圈，她随口问道，“打算考哪个大学？”
“邻省省会的舞蹈学院。”
“噢我知道的，全国知名艺术类学院嘛。我听说你上次获得的奖项含金量挺高，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借你吉言啦。”任倩眉眼又一次笑开，揉了揉舒雾的脸庞。
舒雾的眼眸不着痕迹地闪过不适的色彩，礼节性朝她一哂。
铃声响，大课间结束。
舒雾看一眼台上，日常拖五到十五分钟。她将笔帽合上，关书，对任倩说，“那我先走了。”
走到小道上，有一丹凤眼女人从舒雾身旁踩着细长的高跟走过，浓郁的高端奢侈品香水扑鼻而来，久久不散。
很快她又折回来拦住了舒雾的去路。
“您好，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舒雾率先开口。
女人挑起细长的眼睛问道，“你是高三三班的对吧？”
点头，“您是找人吗？”
“对的。”女人低头，从名牌包里头翻东西，耳垂上的长款夸张式耳饰前后晃动。
她拿出一沓有严重揉痕的试卷，上头未写名字，就第一张试卷动了笔。填空题一路下去瞎蒙全选最后一个选项，填空题空在那儿，后头的大题就第一个动笔，四五步过程，又划掉，明显力道重，纸被撕裂。
女人说，“麻烦帮我给陌珂，顺便帮我转告一句，如果她期末考再在最后一个考场，那下次再做这些幼稚的小动作就等着。”
刚要递到舒雾手中，她又缩几寸，看了眼舒雾校徽，随后目光与舒雾相对。她试探性问道，“同学，陌珂平时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
舒雾觉着这话说得很有水准，一来可以试探出她跟陌珂的关系如何，二来又可以大致了解陌珂的近况。
但陌珂经常旷课，加之总是单影形只，孤僻易怒，整个班级就属她跟舒雾交情最浅，舒雾对她的了解着实不多。
所以舒雾思虑了一会儿，答道，“陌珂很辛苦，要接通告还要兼顾学习，实属不易。”
没评价优劣，话也朝着褒义说，挑不出什么毛病。
卷子交到她手上，女人笑，“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
高三之前陌珂从未参与过晚自修，高三以来，对于旷课这一事件，陌珂也收敛了很多。所以能尽快把试卷交给她。
舒雾的脚步是在食堂门口停下的，忽而没了胃口，闻着菜香味儿感觉有些油腻，便比平时提前了时间回教室。
教室空荡荡的，暖气关着，舒雾踏进去，冷风从大大敞开的窗户窜进来，掀开窗帘，向她而来。
冷。
叙恒有两款校服，一套英伦风，女款下半身是一年四季及膝的格子裙。一套传统款式，冬季是棉外套，保暖，穿上去会显得有些厚重。秋季的薄外套则是舒雾的最佳选择。
她在外套外又再披了件风衣，可这会儿还是觉着略过冷了。
她逐一将窗户关上，最后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在教室里渐渐消散，她转身回位。
试卷摊开在桌子上，回想起那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舒雾仔细看了看那唯一一张动笔的试卷。
大题中那四五道步骤，步步无误，是卡在需要计算的地方。看样子陌珂只是不想认真做而已。
孔钰桢也没吃饭，拿着半包面包片进来，无意看到舒雾桌上的试卷，说，“咦，阿雾你这是从谁那弄来的试卷，不要告诉我是陌珂。”
“你清楚？”舒雾偏头看她。
“不是吧还真是，你怎么拿到她试卷的，老师让你俩绑定作业的？”孔钰桢睁大了眼睛，一把拿过舒雾桌上的卷子。
舒雾抢回来，解释道，“不是，有人让我帮忙转交。”继而又扯回话题，“你清楚她？”
陌珂和孔钰桢平日里也不见得有交往。
见意外勾起了舒雾的小兴致，孔钰桢得瑟地翘起嘴角，说，“高三，叙恒我还真不知道有第二个像陌珂这样的，”说着拨几下那些试卷的一方角，单拿出其中一张白卷摊开在舒雾面前，阐明事实，“喏，这是月考试卷。”
“我以为陌珂大考不交卷直接摔门走的传闻是假的，结果咱班社会姐可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啊。”孔钰桢说。
孔钰桢嗓音又忽地放低，和她咬耳朵，“悄悄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陌珂能进叙恒，还在三班的原因是因为她爸是前任教育局局长。但是去年垮台了。”
厉害。
真厉害。
舒雾怔愣愣了会儿，有些难以置信。
陌珂是全班最后一个进教室的。
在她刚要坐下的时候晚自修铃响。
试卷整理好叠在一起左右翻折一次，白花花的在干净的桌洞里尤为明显。
主要是遮住她要拿的怪味豆了。
她皱眉头，拿出手机发信息：你来我教室了？
——没啊，我本来要去的，不过我遇见你同学就让她帮忙转交了。
很快第二条信息发送过来。
——那同学应该跟你没冲突吧，叫舒雾对吧。
——你什么意思？
——我懒。
——不是，裴颂鱼你闲着没事干给我送试卷啊。
——我是你姐，你第二个爸爸我告诉你，你态度给我放尊重点。你要是期末没给我进步，下次再搞这种幼稚的小把戏你就死定了我告诉你。
“靠。”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儿点了火线，陌珂低低骂出了声，把手机发泄性摔进桌洞。
课间休息，陌珂带着火气走到舒雾桌边，“舒雾是吧。”
舒雾抬头，“嗯对。”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以往对待同学态度虽然冷漠但至少有过忍让的陌珂好像“轰”的一声，脾气炸开，“很喜欢揽事？拜托，你先把自家的小妹妹管住再说吧。”
舒雾猜她是因为被生人见着了那份试卷反射出的她的差劲以及家长对其成绩的不满度作导火索发的飙。但陌珂话一开场就牵扯进了她的宝贝妹妹，舒雾也不愿太宽容对待，“卷子我只是好心帮忙转交，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莫名其妙把了不相属的人讽刺进来。”
陌珂抱臂对她挑衅地挑起半边嘴角，“怎么？不是全校最温柔最大度的舒雾同学吗，这么容易就开怼了？”
孔钰桢不满，讥诮开口，“怼人不牵扯进其身边的人是原则吧。”
猛烈一声，舒雾的桌子被陌珂用脚勾住一角，与孔钰桢桌子相撞，金属的碰撞声音，整个教室突然寂静。
“你是想在我身上体现原则这东西吗？”陌珂双手撑在舒雾桌上，倾身直接带着满身戾气看向孔钰桢。
“陌珂学姐！隔壁的隔壁班有个叫滕树的找你！”窗外这声救助的及时。
陌珂依然瞪眼看着孔钰桢，缓慢收视线到舒雾身上，再聚焦于窗外，这一慢镜头过程中班上的同学内心战激烈。
她还是踏步走了出去。
但孔钰桢明显清楚她刚才眼神里的意思。
这事儿没完。
刚刚救场的那人是赵格。
他一副邀功的样子走到舒雾面前将桌子对齐，做自我介绍，舒雾很快整理好情绪回应，“知道的。”
这温温柔柔一声下去，一团棉花好像就这么砸进赵格胸口，软绵绵。水波荡漾，那三个字像是在他心湖打水漂，层层又圈圈的涟漪，丁冬作响。桃花如云，感觉十一月的天春风和煦，舒舒服服，花香，阳光，莺啼和燕语。啊，春天。
看样子，怡真还是有助攻的。算了，不怨她了。还是要自己努力才行啊。
孔钰桢拉回他的神思，“小学弟，向你八卦个事儿呗，滕树跟那个八婆，什么关系啊。”
“哦，那个啊，就前任。”
“哇哦。”这声是周围一些偷听的同学发出的。
赵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就上次看见她跟滕树在车棚那块儿纠缠，恰巧路过听见了一些内容。”
孔钰桢点头抓重点，“意思就是才分手不久咯。”
“嗯。”
自以为明白了陌珂炸毛的原因，附在舒雾耳旁悄悄调侃了一句，“失恋的女人果真可怕。”
舒雾敷衍地笑了笑。
晚自修结束铃响的第一瞬，陌珂提包快步离开教室，从左边离门口远的过道走，到孔钰桢附近拿包用力甩，惹得孔钰桢直接爆粗口。
陌珂回头看她一眼，孔钰桢气势被压下去，不甘闭嘴。
这架势是要去收拾人。
滕树压根儿就没找她，赵格完蛋。
英雄救美想出风头可以，那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去。
拿她当契机来玩她？开什么玩笑。
很快，在隔天的课间操时间，广播特地声明要陌珂以及赵格去教务处走一趟。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赵格住校生，有知情人说那晚去医务室拿感冒药，月色溶溶冷风呼呼，看到赵格狼狈的样子有点惊悚，夸张点就是半张脸都毁了。
孔钰桢也是住校生，舒雾来学校的时候她幸灾乐祸地说，“你是不知道，诶哟我笑得肚子疼……哈……昨晚陌珂跟那个小学弟干架，明明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还硬说什么要不是她指甲上镶了钻，绝对还要狠千倍万倍。笑死。”
陌珂与以往不同，这次被严厉记过。
其中有舒雾的功劳。舒雾的公开底线是怡真，陌珂并不清楚，歪打正着触了雷区，自然免不了苦头吃。只是被记过后的陌珂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暗箭。
同样，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舒家虽然根基浅，但多年来依附于树大根深的卫家，早可以算作是卫家中权重秩卑的旁支。舒家主母是卫家家主最为宠爱的养女，再加上自舒雾懂事以来，颇得卫家长老的喜爱，已然代替舒家主母成为第二代舒家与卫家的枢纽环节。
叙恒校长对于舒雾也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多加照顾和庇护。
昨晚趁着怡真洗漱期间，舒雾给校长打了电话。
也无非就是一些添油加醋的话语而已。
舒雾在高二期间发生的事件，足以证明她从来不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绝渡逢舟的事情和喜形于颜的外表下头，都深深粉饰着她的劣根性。
陌珂从教务处回来得光鲜亮丽，自然卷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亮丽的颜色被她肆意撩开，露出精致小巧的耳钉。只是那张阴鸷的脸摆明了在说“天天唧唧歪歪有些没的烦不烦人”，一丁点儿身为高三生的自觉都没有。
也正是这股子叛逆放肆的劲儿，让她圈了一波粉。迷妹觉得这样子帅爆全场，轰轰烈烈不枉青春。男生则想着这样的姑娘撩起来嘚劲儿，满脑子废料。
舒雾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咸不淡放了几秒，低头继续复习课堂上的内容。
下午的第八节课高三全体在教室自习，舒雾跟班长打招呼去办公室问题。
物理老师人不在办公室，某班物理老师出去比赛，自家老师帮忙顶替。于是舒雾掉头拿着书笔过走廊。
看见陌珂身影，舒雾以为她又要早退，也就淡淡收视线，半捧着书进了教室问题目。
出来后舒雾边低头写字边走路，在本班教室后门要撞到人的时候她抬头。
陌珂回来拿东西，她皱着眉头，一手捂着痛处，额前的冷汗让她收敛了戾气。
“回来拿那个？”舒雾嘴角的笑若有似无。
“要你管。”虽然此时状态处于劣势，但她眉眼间依然匿伏着防备。
舒雾噤声，绕过她前一步进教室，把夹着笔的书利落放桌上，急遽从包里翻出几颗散装姜糖，快步拦住拎包就走的陌珂，硬生生把姜糖塞进本就虚弱的陌珂手中。
“回座位。”
“多管闲事。”
“以你现在这样被逮回来轻而易举，何必白费力气。”
“毛病。”对于这种偷寒送暖的行为陌珂感到漠视，但也认为那句话有道理，索性回座位趴着。
后排一批同学目睹了全程，其中囊括了孔钰桢。
孔钰桢不解，看着波澜不兴的舒雾疾步回座位，她开口，“舒雾干嘛呢。”
“没啊。”
行吧，对于日行一善的同桌孔钰桢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白白便宜了那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至于昨天的事儿就这么被搪塞了过去，舒雾的心思揣测不透，只是没过几天又明里暗里能发现一些她对陌珂出于好意的行为。
午休时间，陌珂趴在桌头咬着笔盖，看着试题迟迟不做选项，陡然听见沉鱼出听的嗓音，“这道题有陷阱，你用估值选择法试试。”
陌珂颦蹙，“舒雾你有完没完，犯病是吧？”
舒雾淡然坐到陌珂桌前，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不即不离地说，“你期末考砸会很难办吧。”
一声不屑的音从鼻子里哼出来，陌珂用笔头敲了下桌，说道，“你凭什么认为她管得住我。”
“不认为啊。”舒雾看她，理所当然地说。
这回答倒是让陌珂有点招架不住，一时还没想好回怼的措辞。
金属撞击的清脆声，舒雾将钥匙放到陌珂桌上，说，“我储物柜里有一些笔记，对你有帮助的，别客气。”
没给她否决的时间，舒雾一副别有深意的样子直勾勾盯着她，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后干脆地起身离开。
看着舒雾离开教室的背影，陌珂暗暗骂了句，踹开了面前的桌子。
舒雾给的是备用钥匙，陌珂会丢钥匙的事实是九不离十的，但她也没想过要放弃将陌珂拉到自己船上来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