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步越来越急，为了不伤到孩子，已经放慢了速度，可头上的风太大，脚下的雪太厚，我如一只蝼蚁在这苍茫的雪山山脊上落魄地爬行。这一路畅通无阻，但山中的神明化作风雪来阻挡我前进。
燕国的子民对于无涯殿实在太崇拜了，雪山之下甚至没有一兵一卒来守护，皇甫弃，这个在权力上比燕王更大的丞相对雪山也有着疯狂的迷信，他将丞相府建在雪山之下，比燕国皇宫还近，他光明正大地向燕国子民展示，他皇甫弃是燕国最接近神明的人，他的野心给了我一线生机。
小思，对不起，经历了紫衣、袅袅那样的事后我再也无法相信一个人，世上的人本没有贵贱之分，谁都无权让别人为自己偿命，可人是自私的，我在假山后丢下了秦轩送的银簪，又在地上洒了准备好的猪血，造成遇上意外的假象，若这样再牵扯到你身上便也无能为力了。
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不知疲倦地在雪地上奔跑、行走，至后来的跪地的攀爬，哪怕明知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但每一步都代表我与丞相府远了一分，每一步都代表我更接近原来的自己。
冷，真冷，我喃喃道，脸上似乎还挂着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当然开心了。我闭上了眼，但还在笑。
睁开眼时，风雪已去，我愣了好久才接受了自己到无涯殿的事实。难不成我在危急关头潜力爆发用瞬间转移把自己弄到了雪山之巅？
我摇头马上否定了这个念头，就算我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昏迷的时候为自己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和热气腾腾的食物吧。
有时候一个念头的产生是非常可怕的，例如眼下我脑子里迸出来的那个人——燕王韩澈。人们不是说，无涯殿只有燕王可以上来吗？
我是个意外，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意外，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就是燕王韩澈了。我慌乱地起身，虽说不知燕王打得什么算盘，还是在他未察觉前偷偷溜走得好。
无涯殿上恍若仙境，四季如春，若不是为逃命，在这安享余生也不错，我来不及欣赏匆忙换上衣服胡乱吃了几口饭食，将剩下的食物打包带走，
还没踏出一步便被吓了回来。
“少……少主。”
“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身子好了？”他的木头脸让我很难用正常的声音回答。
“差……差不多，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他不说话，眼神越过我，意味不明。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尊女子的石像，我是个迟钝的人，但他眼里的感情太过复杂特殊，以至于连我都无法忽略。
“难道，你是燕王韩澈。”我的声音很轻，他还是听到了，微微的点头算是默认。
“可是……你……”他做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动作，他在脖子上轻轻一抹，一张人皮面具便被撕了下来，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原来如此，怪不得每次见他都是面无表情，谁能想到燕王竟然亲自出手刺杀丞相。
我看着他的脸，不由一笑，倒是和他的性格很像，本来还想怎么会有大男人会穿姑娘才喜欢的红衣服，现在配上这么一张似妖孽的脸，合适得很。
“你笑什么？”他不解，语气平淡却让我生出几分好感。
“原来以为少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想到竟是个仙姿绰约的美人，倒是件不错的事。”
“你好大的胆子，我怎么也是燕国的皇帝，你竟不怕我？”韩澈带着疑问，眼神依旧清亮。
我坦坦道：“你是少主的时候确实怕得你要死，现在不仅不怕，还喜欢得很呢。”
“这倒奇怪，怎么说？”
“你是少主的时候一心要杀了皇甫弃，任谁阻挡你的大计都不得好死，你是燕国皇帝的时候救了我，还为我准备衣物和吃食，我在外面虽听得都是丞相怎么怎么好但也未听有人说你怎么不好，况且……”我故意卖了关子，他倒是淡然问道：“况且如何？”
“呵呵，况且你生得这样好看，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他背起手，摇了摇头，说：“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你这样不懂矜持没心没肺的女子。”
我盈盈一笑，道：“全当皇上的夸奖了。”
韩澈似乎拿我没办法，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的。这燕王倒有趣，外冷内热与溟潜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溟潜如何了，但从那夜看去，没伤没病，恐是心事。
“你想听故事吗？”韩澈无端说了这么一句，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燕王讲故事当然想听了。”
出乎我意料，原以为他还要回报我的放肆，吊足我的胃口，却是兀自说了下去，像急于寻找到一个宣泄的人。
“三十年前，燕国的一个皇帝喜欢上了一个普通女子，却无法娶她为妻。”
“为什么？”我插嘴。
“倘若是在太平盛世，娶个普通女子便也无所谓了，偏偏当时时局动乱，各路王族虎视眈眈，他不得已，封了大将军的女儿为皇后。”
“若封那女子为妃也未尝不可啊。”我蹦出一句。
韩澈摇了摇头，问：“若你是大将军的女儿，夫君不喜你还娶了别的女人，你肯吗？”
“不肯。”我老实回答，但对方若是皇帝……我想到了秦轩，好吧，是绝对不可以。
“不仅是皇后不肯，皇帝也不肯，他舍不得让心爱的女人在深宫度日如年，整日面对宫廷的尔虞我诈，便在宫外置了一处宅子，时不时去探望。”
“那皇帝也是个痴情种，可怜了皇后了。”我不禁为那个身处高位的女人惋惜起来，原本是大将军的女儿，可享尽世间富贵，结果一入宫门深似海，真是高处不胜寒了。
韩澈忘了我一眼，说：“确实是可怜，所以皇后不愿再坐以待毙下去，联合了大将军将宫外的那个女人害死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当有可怜之处，”我看着韩澈，“我们都是如此，可怜别人的同时被其他人可怜着，憎恨可恶之人时也被人憎恶着，韩澈对我三番四次的插话却是没有异议，“后来呢？”
“后来，”韩澈看向高台之上的石像，“皇帝知道后再也没见过皇后，直到有一天，说自己接到了神的谕旨，建造了无涯殿。无涯殿刚建成三年后，皇帝就驾崩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看石像，苦笑道：“这皇帝，也真是……燕国几十年崇拜的神明竟是如此，皇帝是爱极了那个女子。”
“是啊，爱极了，就算伤了身边的人也无所谓，”韩澈眼中有怒意，但更多的是倔强，就像生闷气的孩子，“这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藏了那么久，说出来真是痛快。”
我偷偷地打量他，想着心情不错应该也好说话，便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那个，解药能给我吗？”
韩澈不说话，但宫殿之外却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我心一惊，难不成是追兵，这里不是只有燕王才能来的吗？
“解药给你也没用，你总是要被他们带走的。”韩澈说得无比轻快。
“为什么？你如何能叫人来，不……不是有规矩吗？”人总是在濒临死境的时候才会害怕，懂得居安思危的，那是圣人。
韩澈一步步迈上高阶，走向石像，此时，他不再是活在丞相光辉羽翼之下的孩子，他是燕国的王，唯一的王。
“今日，燕国几十年的秘密将公之于众，以后我便是这雪山国域至高无上的神明，”他凝视远方的眸子微微低下，“说实话，要杀了你朕还有些舍不得，但你是敌国奸细，杀了朕的贤相，不杀你如何定民心。”
我步步后退，步步惊心，顾不上解药便跑出宫殿，他没有追来，他料定我逃不出这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