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一处的相逢都将成为一个惊心动魄的伏笔,那每一次的回头又该会牵扯出多少惊涛骇浪。
我害怕回头,怕一回头就会看见无数追兵,他们凶神恶煞,提着兵器,也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追杀的意义,只是有一个命令,他们需去完成。
我被命运驱逐着,身后的人被权力驱逐着,说不清谁比谁更悲哀。寒气直灌入肺中,试图平静自己的呼吸,但还没调整过来就张开了嘴,肺中的空气还没捂热,我的心已冷了。
我停了下来,差点滑倒,鼓起勇气回头,追兵已在百步之内,韩澈的声音越过数层人墙,像冰块一样砸在我身上,他的动作真悠闲,他的步子真轻快,他不紧不慢,命人追我时还悠然地披上了披风,他的脸因为运动有些红润。
“这挣扎太微弱了,跟朕回去,还可以保证你临死前能过上几日安稳日子。”他仿佛并不是要邀我赴死,只是为了向戚国,不,渊国,渊国的公主尽一尽地主之谊。
没了所谓“神明”的庇护,雪山之巅便真是雪山之巅了,我看了看对面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人,再低头瞅瞅自己,这一残躯,怕是熬过了围捕也只能艰难度日了吧,天,你真不公平,我想要的你不给我,我已有的你还要夺走。
风雪迷了眼,又化作了一滴水珠从眼眶落下,我发誓,我没在哭。
“人无绝人之路,”我自嘲似的笑了笑,“天无绝人之路啊。”怎不知世人的绝路便是我的出路?
闭了眼纵身一跃,除了寒风毫不迟疑的刺痛便再没有任何感觉,再一会儿即是出路。
冷更加彻底地包裹我的身躯,从里到外,从骨髓到血液。
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出路好冷,但很快我就知道,我仍在绝路上兜兜转转。
“罗……亚。”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罗亚的面目清秀依旧,骨子里却多了些干练和粗犷,倒是与以前不问世事的公子哥儿有了不少区别。
“还……还行吧,怎……么回事?”也许是被冻过头了,说话不是很利索。
罗亚笑了笑,说:“你也命大,竟昏死在河上,幸亏被我遇见,哎,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遇见什么事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道:“我……我是来找我爹的,迷路了,也不知怎么就到了河里。”这理由虽经不起推敲却合情合理,人总是要学着说谎的。
罗亚见我似有难言之隐,也没多问,只说了声好好休息便走出帐子。
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间想起什么,忙掀开被子检查,心口好像被人用刀子切开了一般,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要用力抓住什么,但身体已经被抽空,虚弱的手掌心连握拳立誓都做不到,许久,我放弃了挣扎,死死看着帐篷顶,右手轻轻抚摸上平坦的小腹,孩子,我的孩子,你在那冰凉的河水里可会觉得冷?
我已在谷底,我已在绝路,人生还有什么希冀?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杨湘忆可以在皇宫里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秦轩可以说几句谎话轻轻松松拿到一片江山?为什么韩澈可以简简单单把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为什么?
哪里有什么为什么,他们获得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手段,我用不了手段,就活该是俎上肉任人宰割。
活该?是我活该,可关孩子什么事情?他是无辜的,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辜!
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要报仇的一天,将军府的事,戚国的事,我虽心中有愧但也无能为力,这时空虽不曾听过,但历史总该是既定的,我改变不了。可孩子呢?我怎会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我在这茫茫历史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难道我的孩子非死不可?
报仇,多动听的字眼,对我来说,那便是以后人生的意义,我痛苦、可悲而愤怒的人生是他们给的。
睡了一个白天,一个夜晚,好似一个世纪,我裹上衣服走出帐篷,就像挥手告别曾经温暖安定的生活。孩子解放了我身体上的羁绊,却给我的灵魂上了一道枷锁。
“你身子好得挺快啊,竟然可以下床了。”罗亚一边查看帐篷的固定,一边说。
“还要多谢你们的照顾。”
这一行人看来是训练有素,打过仗,可以简单地处理伤口,但没有大夫,否则我小产的事情瞒不了罗亚。处在燕国地界且装备齐全,不是燕国的士兵就是燕国的对头。
“这边这么荒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顺手将边上固定的绳子递给他。
“唉,说来话长,还是聊聊你的事吧,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我……还没想好。”去渊国,秦轩的渊国。
不远处一个猎人打扮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跑来,向罗亚禀报:“少将军,府中出事了,丞相大人病危,要我们立即回去。”
如果我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那就真是个傻子了。少将军,丞相。罗亚便是皇甫弃心心念念的义子皇甫归御,我也算是害死皇甫弃的帮凶,若再呆在这难免露出马脚,到时候就报不了仇了。
我装作不解的样子,说:“丞相大人?看来罗亚你还有事处理,我也不便多打扰,干脆就此别过吧。”
“可是,这冰天雪地你一个女子如何度过,不如随我回去,再做打算?”罗亚归心似箭却仍担心我的安危,我不免有些愧疚,但这愧疚立刻被仇恨打倒,我的孩子呢,谁会对他感到愧疚?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况且,”我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我可是和你一样来自未来的人,难道这么信不过我?你放心,我另有安排,你既有事还是赶快回去吧。”
“可是……”罗亚还想挽留,但报信的人也着急起来。
“少将军,丞相大人他……”
“好吧,给这位姑娘拿件厚实的衣服,把我们的干粮也拿出来。”罗亚眉头渐舒,终是做了决定。
我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默念,罗亚,你还是信了我,你可会后悔,我不悔啊。
风雪趋于平静,东面竟有些光亮,苦寒之地的燕国是否会迎来阳光,我不知道,究竟是数十年前的诅咒愚弄了百姓,还是长久以来的君不君,臣不臣触怒了上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燕国朝堂将会有一个全新的局面,我仿佛能看到韩澈的一双凤眼傲视堂下众臣的局面,他受得起朝臣的跪拜,他很享受,突然,那锐利的目光朝我刺来,真像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