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残云缓缓吞噬冰冷的月色,方才晚膳时分是今天院门最后一次被侍卫推开。紧接着,院门又被匆匆关上了,即使院里的主仆二人已经打消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
后主披上风衣,走上阁楼,推开那扇小窗,寒风瞬间充斥在四周,他却总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良久。他只能看见宫中每间房子顶瓦缝中渗出来的灯火,依稀间,他还能看见远方的金銮殿,那里面的人,就在一年前的一个雪夜,冲进了他的寝殿,夺走了他的天下。在这换了主的皇宫里,用一处别院养着他,不杀他,也不待见他,更不赦免他,那个人要他在这里郁郁而终。是的,后主严格执行了这项安排,他每晚都登上阁楼,眺望这片伤心地,应景作词。翌日,便会有奴才把后主的词呈上去,那些胜利者多少是欣喜的。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写罢,后主把笔向外一甩,墨色四溅,后主的白衣上又添了几颗炭点。
“主子,咱们别看了,行吗?你这正合了那野蛮人的意啊!”安容是后主的贴身近侍,也是最后一个留在后主身边的人。安蓉端着刚煮热的花茶,站在后主的身侧,凝视着后主含泪的双眸,不禁心疼,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子竟在这等院子中黯然失色。
后主接过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这等茶岂是这院中的花木能泡得!”
安容知道瞒不过后主,但又不想让他又想起那些伤心事,”主子,咱们别去想是谁送来的好吗?在这宫里,难得有个念旧的人,这都是念着主子您以前的厚待呀。”说罢,安容不禁泣然,眼前的后主逐渐地模糊,画面被泪光泛得支离破碎。
后主凝视着皇宫的西南方,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人,“悦鸣,悦鸣,悦鸣……她现在可用完了晚膳?可在书斋中画着与我共度的景,弹着我编的曲儿?还是……不,你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你还爱我的,我还爱着你呢。”冰冷的笑容在后主的脸上硬挤了出来,一阵急风刮过,烛光灭了。
“他们都离开了,你,也走吧。”后主侧目望向安容,双眼冷若冰霜。
安容闻语后即刻跪下,“若是安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话,主子你尽管骂安容,别赶安容走,可以吗?”声音越来越小,垂下来的头越垂越低,成串的泪珠滴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散发着刺眼的银光,和后主的话语搅合在一起,像千万根银针,同时向安容的心头刺去。
后主没有再说话,走下了阁楼。安荣随在身后,步至院中。
后主对门外喊道:“开门,我的近侍要走,你们的皇帝只不过命令你们看守着我,你们也没必要看多一个人,不是吗?”
“主子,不要、不要赶我走,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乐意!”安容说出了这个本打算深藏在心底一辈子的秘密,整个人在刹那间软坐在地上。
“我往日对你的好,是因为我给得了你,现在我一无是处,是个只能在这院中踱步的废人,你又何必呢?”话音刚落,院门缓缓的打开了,两个侍卫各站一边,门外射进了宫墙外的灯光,后主的容颜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黑影,近日消瘦了不少的身躯在灯光中随风摇曳,形影单薄,“走吧。”。
安容含着泪,直起身子,说道:“那些我都不需要……”
话还未说完便被后主打断了,“曾几何时悦鸣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后主的左手握紧了拳头,颤抖着。
“主子,我……我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着你,平时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懂吗?我想……我不过是个阉人,也算不上是个完整的男人,所以,这也算不上断袖吧……我知道主仆间是万不得有这种感情的……主子,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自己对你的这份感情……但无论怎样,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我是真心待你好的……“说着说着,安容已是泣不成声。
后主后退了几步,倚在门槛上,嘴里碎碎念着“疯了,你们都疯了,疯了……”
安容凝视着为他而敞开的门,心中充斥着无限的绝望。突然间,数十颗黑点从后主的嘴中喷出,安容快步爬过去,只见是一滩黑红的血静静地沿着石纹淌过。在瑟瑟秋风中,后主倚着门槛缓缓滑下,隐约间嗅到丝丝血腥气,最后合上了双眸。
当后主醒来时,他躺在了一个茅屋里,可以听见河水拍打岸石的声音,大概是念旧的宫人送他出来的,至于是谁,他不想深究这伤心处。如意料之中的那样,安容也在。
见后主醒来后,安容端来了汤药,一勺吹凉了便送到后住的嘴边。后主的身子是彻底地垮了,他无力赶走安容,反倒是需要他。但他不在说话,他不想面对这让人无语的现实。在安容看来,后主是身子太弱了,还不方便说呢。
每日黄昏时分,安容会把后主背到河边,欣赏远方的红霞,聆听河水送来的声响。
于后主而言,这也不差:
于安容而言,这挺好的。
遥想那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且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