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后院种着两棵海棠树庇荫着院子里的一花一木,同时也彰显着孙家在这座城不可撼动的地位。这座坐落在政要中心的大宅院,大概是因为占地之广阔,住在院子里更像是住在郊外,只识鸟语花香,也可能是因为人们对孙家的敬畏,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来到孙家门前时都停住了嘴。大家都以孙家为奋斗的目标,传闻能当上孙家商行的一个经理,就能住上一间三层的独栋洋房,若是能坐上秦秘书那个位子,那么就等同于成功混进那个上流圈子。
午时,海棠放学了,秦秘书负责接送,开着那辆老爷专门为海棠定制的红色轿车。在老爷的心中,海棠是最宝贝的,海棠理应配上最雍贵的红色。
红色轿车驶进了大院,停在了前厅门前,海棠把文件包递给秦秘书之后便跑向了客厅,边跑边喊着:“阿平回来了吗?我们去找香姐玩吧!”阿平就是大少爷孙海平,比海棠年长三岁却比海棠老成许多,是二姨太的儿子。因为大夫人早逝,无子,所以阿平是家中长子。另,三姨太有一女,名曰海月;四姨太正怀一胎,有“先生”算出说是儿子,孙老太太尚未为之取名。而香姐只是服侍二姨太的一个下人,因为懂得很多坊间玩意儿,海棠最喜欢找她玩。
海棠跑进正厅,脸上的笑容呆滞了片刻,便收了起来。只见奶奶抱着那只整日睡懒觉的肥猫坐在中间的皮沙发上,娘坐在旁侧,阿平正对她们站着,三姨似乎有些不耐烦,而四姨挺着大肚子,一副得了理的样子。海棠感觉到了事情不妙。
走到阿平的身侧,问道:“阿平哥怎么啦?”
“香姐不能陪我们玩了。”阿平盯着四姨。
“为什么呀?”
“棠棠过来娘这儿。”二姨太招了招手。
海棠问道:“娘,香姐呢?”
“香姐她暂时离开了咱们家,以后娘找别人陪你们玩,现在呢,你平哥正在气头上,你先去温习功课吧,等他气消了你们再去玩,好不。”说罢,二姨太向秦秘书使了个眼色,秦秘书便把海棠拉走了。
走到墙角拐弯处,海棠回头大声问道:“那香姐什么时候回来?”
没人回答,只那只肥猫“喵”的一声。
晚饭过后,海棠躺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看着深黛色的夜空中挂满了各色星星,想起了香姐在不久前也躺在这里,告诉她哪儿是仙女座,哪儿是太白星,,,。
香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先生’说她是咱们那个‘弟弟’的克星。”不知道阿平什么时候进来的,显然也不重要了,香姐不会回来了。
热泪瞬间涌到了眼角,海棠心里念着:不哭不哭。却实在忍不住了,对阿平说道:“我想睡了,明天再聊吧。”
阿平有些愕然,他想不到海棠可以如此平静。
阿平走出房间后,海棠擦干了眼泪,凝视着化妆台上的那支朱雀银钗竟一时语塞,百般滋味回荡在心头,那是四姨送给她的生日礼,此刻竟觉得如此冰凉。
转眼,二弟孙海石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而海棠也申请进入一间英国的女子学校进修,海平开始熟悉家里的业务,三弟孙海川也出生了。
春风又拂绿了后院的两棵海棠树,孙老太太的寿宴也到了。
一番打扮后,海棠挽着海平的手走出了房间,迎接客人。
“阿平哥,今天会很累吧?”海棠问道。
“会吧,有哥在呢,实在受不住就先回房好了。”海平微笑着,握进了海棠的手。
穿过三楼走廊,走下楼梯,迎面便是几大商行的老板。
“小平怎么那么迟啊,你这小子翅膀越来越硬了啊。”曹伯伯打趣道。
“曹伯伯好久不见。”海平说道,“几位伯伯好,这是我们家海棠。”
“哈哈,常听这小子说家里有个美人儿,一直想一睹姿容呢,今日见着了,只觉得家里头的几个丫头真应该向海棠学学。”陈伯伯笑道。
“伯伯您见笑了。”海棠答道。
“几位战友,谢谢赏面啊,”老爷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海棠啊,看来是爹平时瞎操心了啊,这么快就聊开了。”
“孙老兄,你可有所不知了,老陈可是冲着你家闺女来的。”曹伯伯说道。
“老陈,这主意可当真,我可不想因为这事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啊。”余伯伯说道。
老爷摆了摆拿着雪茄的右手,“你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得看她乐不乐意。”
“紧张什么,你以为我们敢打你海棠的主意吗?”余伯伯说道。
“那是?”
“你家老三,海月啊。”曹伯伯说道。
“这个嘛,日后考虑考虑。”老爷笑道。
秦秘书走了过来,向几位老板打了招呼后向老爷说道:“到了。”
只见老爷脸色轻微一收后又挂起了笑脸,说道:“需要几位移步了。”
几位伯伯好示意的点了点头。
老爷又吩咐道:“海棠也来吧,海平你看着点。”
一行人走出了主楼,放眼望去后院的派对愈发热闹,来到侧楼,几位伯伯停止了交谈,走进主厅,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跪在正中央,低下了头,像是被打肿了,看不清五官。秦秘书递过一把金色的手枪给老爷。上好膛后,老爷望了眼曹伯伯。
“毕竟还是你们家的事,我只当见证。”曹伯伯说道。
老爷又给了个眼色海平,海平即刻捂住了海棠的耳朵。紧接着一声枪响,那个人便倒下了,没有留下半个字。
海棠怔怔的看着,看着血色溅了一地,就这样结束了。
海棠颤抖着,全身都软了,幸好有海平撑着。
老爷转身离去,几位伯伯又恢复了交谈,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后院的派对仍然照常进行,一切都像是没事发生过一样,更让海棠不解的是,为什么要特地让她看呢?
“过多几年你就会懂了,杀鸡儆猴的道理。”海平紧紧地把海棠搂在怀里。
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汹涌,这更让海棠寒心,多少懂得了外面那些人的畏惧。
年月又匆匆过了几年,海平21岁了,老爷打算送他去美国深造一年后继承家业。恰巧,这年的清明海棠终于获准跟着去了。
清晨,下着微雨,似雾,萦绕在每个人的身边,所有景致都蒙上了一层白纱,一行车队走在黑色柏油路上,远处是一片黑色的森林,不,是碑林,几大家族的墓园。青翠的草地盖不住使者的庄严。
拜过太祖父后,大家都围在碑前烧纸。老爷叫上了二姨太以及海棠、海平。四人走向了曹家的墓园。
“娘,我们这是要干嘛。”海棠问道。
此时的二姨太强忍着眼泪,海平说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示意海棠不要再问了。
四人走到了一块碑前,碑上刻着“长女曹乐阳之墓”,没有墓志铭。
老爷命令道;“海棠,跪下。”
“娘,这是要干嘛?”海棠不解的问道。
“不要叫我娘了,你亲娘在这下面呢。”二姨太那串萦绕在眼眶里的眼泪终究是落下了。
海棠仰头望着老爷,她是多么希望这都是假的。
海棠慢慢的跪了下来,磕了三次头,却始终难以接受这等事实。
“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的。还记得前几年,奶奶寿宴的那次吗?那个被我一枪毙了的人,”老爷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有人买凶杀死了你娘,在你百日宴那天,当时曹家老太太对我有误解,有人想借此打破我们家和曹家的合作,而那个人正是他们所买的枪手。”
“所以,我亲娘一直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忌讳。”海棠苦笑着,霎时抿出了眼泪。
“爹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一直都没让我失望过,而我这个爹却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也不求你能原谅我些什么,但若我们家想要继续安定,这件事,我们都不得不隐瞒,我们只能当作浮云掠过,懂吗?”老爷说道。
“我知道了。”
老爷要吩咐的都吩咐到了,便先回到孙家的墓园。
独留海棠一人跪在一块没有烟火的碑前。
一对黑色的燕子落在碑上,来回踱步,时而啼叫一两声。微风中,雨雾正在被吹散,“长女曹乐阳之墓”这七个字越发清晰,刻在了海棠的心上。那对燕子,不会懂这雨雾的寒意。
之后的数十年间,时局被越搅越乱,全国上下都活在了悬崖边上,一不小心便是一撂了之。大部分家业在海平的安排下随海石迁至新加坡,海棠被海平送到了华盛顿,在那里经营着海平留学时留下的面包店的生意。
海棠也结识了不少的中国留学生,他们之中不少选择了回国救国,有的确有一番建树,有的也不知何时湮灭了。
向来成王败寇,****大败,远走台湾,却留了不少人在内地。海川作为原商协代表据闻是被秘密处死了。不久后,孙府被查封,海平被军队带走后不知去向了。
如今,海棠拄着拐杖走进这座曾经的家,不再有旧时的恬静。现在是孙家故址公园,地铁就在门前穿过,日日人来人往,止不住的喧嚣。主楼再也不是海棠能进的地方了。侧目,几位市领导正在侧楼的正厅迎接外宾,他们不会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海棠无奈的摇摇头。望向后院,那两棵海棠树还在,树下,一位老人正捡着每一片落叶,每拾起一片,就会凝视良久,零星的泪滴落在叶尖上。
阿平哥,是你吗?你还好吗?
阿平哥,我回来了。我是你心头上的那片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