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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春期,我遇见了一头“熊”(2)

我庆幸我的迷失让我走进了这条小道,几乎要生发出不忍离去的意愿,但想想我还有远方,还有很长的要走的路,我还是默默往前走去了,恍然看见前方有一座更古老的宅子,外墙满是爬山虎和紫藤花,小小的花与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透过墙边一扇生锈了的雕花小铁门,可以看见廊前的台阶上长满了青苔,这宅子显然已经闲置很久了,里面绿树成荫,真有点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感觉!

沿着路边的红砖墙一直走,转角过去突然听见一阵悠扬的女声,像是那种老式留声机放出的声音,咿咿呀呀的,是一首英文歌,歌声宁静优雅。我循声而去,发现声音是从一间小房子里传出来的。我没多想就推门进去了。房子布置得很简单但不失优雅,看样子像是一个正在经营的咖啡馆,零散地坐着几个客人。店主是个有些年纪的女人,长发,身材显得很健美,正悠闲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书,桌上放着一杯绿茶,音乐正从她身后柜台上的CD 机里传出来。我礼貌地和她说明来意,希望能知道这首歌的歌名。老板很热情,像是碰到知己一般,笑呵呵地和我聊了起来。这首悠扬的歌曲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 ,是根据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的同名诗歌谱曲而成,歌名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走进垂柳花园。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可以把这张CD 卖给我,没想到店主爽快地把CD 赠予了我,我也只是满心欢喜地接过来,丝毫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女店主不知道我的来历,我也不知道她的故事,简单的音乐就让我俩像是遇到了知音般开心。

这第一次旅行我显得很单薄,不要说单反,我连个卡片机都没有,所以无法去记录一些风景、建筑、人、事物,现在只能凭着记忆去寻回这些美好的光影,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但是从那张CD 开始,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不一定用相机去记录风景,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收集一些好听的音乐,或是当地的民歌,或是从旅行者的耳机里“窃取”一些他们在路上一直听的歌……音乐成了我一路上的精神寄托。

黄昏时我蜷坐在鼓浪屿海边的礁石上,听涛声拍岸,感受大海蕴拉拉亮起来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我也准备赶上最后一班轮渡回去了。

这两天,父亲不停给我来电话,问我的情况。我当然只把好的一面讲给他听。父亲似乎有些落空的感觉,因为他原本以为拿着500 元钱的我压根就走不了多远,准得回去。但直到现在我都还要继续坚持。父亲无奈,也只有继续支持我。

独生子女永远都是家庭的中心,也是唯一让父母愿意去为之忙碌和买单的对象。父亲表现出来的失望与他无奈的支持,这种感觉让我产生了巨大的矛盾感。我想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贵州大哥家的腊肉

告别厦门,我带着仅剩的300 多元钱开始往贵州方向进发。四下无人,我听着歌埋头走路,只有裤子的摩擦声与鞋子踩到沙石上的嘎嘎声作伴。

在往贵州走的第二天,我拦了一上午的车,虽然有人愿意帮忙,但无奈都不顺路。在我又沮丧地向一位车主告别后,跟着的那辆小轿车突然在我身边停下。车主摇下车窗,问我要不要上车,他正好和我顺路。我当然求之不得,赶紧爽快地上了车。

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我一上车就开始和他胡侃,但他一直随便应付我一下,“嗯”“是啊”“对的”,大概就这三句话。车主四十多岁的样子,腆着个大肚子。指甲应该很久没剪了,指缝里都是污垢,时不时拨一下油腻的寸头,然后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的五指有序地在方向盘上方敲打出节奏。

他一直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事情,古怪极了。我突然一惊:难道是人贩子?我瞬时也不太敢开口讲话了,愣愣看着他不停地抽烟,一根接一根。他的冷漠,着实让我很尴尬,搭车也有段时间了,主动提供方便却又不搭话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不知不觉地,我抑制不住困意地靠在车上睡着了……

“哎,醒醒!凯里到了,你该下车了!”

睡得死死的我被吼醒过来,睁眼看见一口大黄牙,车主对我大声吼着到凯里了。原来是到凯里了。嘿,这师傅人还挺好,不是打算把我给卖了啊……我一阵胡思乱想。外面天色显得黑漆漆的,我赶紧拿包下车,连声和他道谢,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呵呵,没事”,就迅速地把车开走了,真是个奇怪的好人。

看看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我还从来没这么晚到过一个城市,深夜的大街小巷几乎没有几个人影,车也很少。毫无准备的我开始手忙脚乱地四处找能扎营的地方。

昏暗的路灯下,我往一个坡道上缓缓爬去,头顶的灯光把我的整个身影投射在后面,路前方黑漆漆的一片,抬头也看不见星星,我看着地上拖得长长的身影。第一次在旅途中感到孤独的侵袭,不安充斥着我的脑海,还得奋力撑住眼皮不让它往下掉——即便在车上睡了一觉,我还是又疲惫又困。走了很远,终于发现一家很小的旅店,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走了进去,为了能省钱省钱再省钱,顶住倦意和老板娘喋喋不休地解释起来。经过漫长的求情,老板娘终于答应我在他们旅店的客厅里扎营睡觉。

我捂得一身臭汗,常规的入住登记之后,澡也顾不上洗,麻利地搭起帐篷溜了进去,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第二天,得知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正好也要来凯里,并准备徒步去广西。我立马决定和她结伴同行,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我快憋坏了。

她要晚上才能抵达,白天我便一个人在凯里市到处转悠。十字路口坐满了衣衫褴褛的民工,他们各自带了做工的工具在大街上吆喝,简直像个自行组建的小人才市场。他们会看有没有路过的人要装修,上前谈好价钱就马上去动工,路边一有车停下来找工人,他们就会蜂拥而上推销自己。

旅伴的到来让我有些莫名的惊喜和期待。我异常兴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旅伴究竟何人。穿过熙攘的人群,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杵在约定的报刊亭旁,一顶粉色的鸭舌帽故意压得很低。应该是她,我赶紧上前打招呼。

她是个郑州女孩,叫小蓓,当我喊她名字时,她立马抬起了头。我冲她一笑,她却像是有意闪躲,只是简单和我打了招呼,便开始问住处。我好奇地打量她。不经意发现她压得低低的鸭舌帽的右边,用刘海挡住的侧脸处有一块树叶大小的疤痕,深得像是滚烫的树叶烙在了她的脸上!她发觉了我的目光,气氛突然有点尴尬,我立马就体会到她的心情。为了让她能放松,我自然没有多问。她主动说那是出生时的胎记。

不一会儿,小蓓也就慢慢习惯了我。她是个很好交流的人,并不像我猜测的那样,其实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没有因为这个挥之不去的“纪念品”而有丝毫的自卑。

清晨,天微微有些凉,我们整装出发,前往西江的千户苗寨。一直沿着308 省道走,这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没有阳光,雾气很大,天空阴沉沉的。但对于徒步的我们来讲这是个好天气,阳光不强,山路上空气也比较清新。路边多是村民新建的错落有致的吊脚楼。虽然是冬天,一路上还是有好些含苞待放的花。走了一上午,到了一处侗家寨子,有座木屋建在一洼水塘上,我们决定在此休息休息吃些东西。

本来还以为这里会有人,搞不好能欣赏一下侗族大歌,可惜没这耳福,后来我们才发现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寨子。坐在大石板上,我低头吃着早晨在凯里买的馒头,小蓓坐在一边,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背包发呆。

“我说小彭,你这两个包加一起得多重啊?你是不是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背上?”我喝了一口水,回答:“我要是有钱,肯定就背一个小挎包旅行,到地方再买必需品,这样的旅行想必轻松许多!”

想想我又问她:“你是怎么出来的?”

她看了我一眼,“其实很久以前就想开始旅行,但生活里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束缚。我又是个女孩,反对就特别强烈。但是当我所拥有的一切被一点点侵占之后,我都不知道活着该干什么了,所以突然就爆发了,出来走走,算是精神上的远征吧!”

我沉默地看着她,她继续说:“你也看见我左脸的疤痕了,我起初很讨厌它,想把它除掉,但没有条件。小时候被人嘲笑讽刺时心里难受极了。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其实很多事情是无所谓的,别人的看法、高矮胖瘦、漂亮与否,这一切真的都没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不论你美若天仙还是歪瓜裂枣,总有一个人会发现你的好,会对你说‘我爱你’!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我完全没想到她小小的个子里能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那天,我在本子上记道:没有冒险的人生不会浪漫,没有经历过世事不会发觉幸福。

小蓓算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驴友。我深知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从各自原本的生活轨道上脱离出来的、懵懂踏上寻求之路的人。行者,不会再细细谈论过去,我们只在路上尽情地释放情感与压力,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世俗观念,见面第一眼就知道是否能在灵魂上相互认同,这样的朋友之情,在旅途中常有,却依然难能可贵。

下午继续出发,离城市越来越远,贵州的山水野性渐渐显得格外突出。这里的山不是巍峨的大山,而是高低错落参差不齐;这里的河也不是宽阔的长河,却别有一种幽静深邃的味道。从内到外,这里的一切像是与世无争的存在。贵州的景色虽然没有大开大阖的壮阔,但它野得很,有一股不修边幅、出其不意的性子。

我们沿着一条幽绿的小河走,河转角处有一群人正在忙活,他们前面是一个用木头搭起来的房屋模样的架子,哦,是在建新房!我从来没见过一拨人同时蹲坐在屋顶的横梁上。目测上面至少有二三十个人,他们背对背,各自忙着自己的活儿,下面的妇女们则站成一排,相互交接着往上递要用到的木材。上前一聊,原来是全村总动员帮忙给一对年轻人盖婚房。一家办事全村忙活,我被这个从没见过的其乐融融的场景感动得一塌糊涂。

那天我们一直走到傍晚都没有搭上车,倒是路过的收费面包车,不断停下来硬想拉人上车。我肚中饥饿,小蓓也有些疲惫。当我们看见远处一个穿着朴素的村民在地里割菜时,小蓓赶忙跑上去打听,希望能混顿饭吃。

割菜的老哥名叫杨昌洪,是一个老实本分又很热情的人,一通交流之后,他说他们家正在准备晚饭,他正是下地来掐点自家的青菜回去煮。老哥家住在山头上,看着不算高,但一直往上爬还是挺累人的,我一路喘着粗气。爬上山头要穿过几条小道,小道两边是茂密的竹林,地面是碎石板路,往里走就见到随地散养的柴鸡,被铁链拴着的狗对我们这样的外来客拼命地狂吠。老哥的家是自己拿木材盖起来的,整个建筑散发着典型的贵州气息,木结构的瓦房子,看着有些年头了。进屋时,我还得稍稍蹲下,以免磕着头。这些在我们眼里颇有几分避世而居的意思。

屋里灯光有些暗,白墙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老哥一家子看到有生人跟来,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惊讶,反而很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客厅,从他们的笑脸上,我看到了一种“乐活”的精神!原本挺不好意思的,现在却完全放松下来。老哥让我们坐下后开始和我们聊天,一边还急忙叫老婆去厨房把过年的腊肉拿出来招待我俩。无论我们怎么劝阻,他坚持要盛情款待,我和小蓓拗不过,只好作罢。他们一家有八口人,老哥40 多岁了,但最大的孩子却只有7 岁。老哥的普通话很好,他说自己在广东打了10 年的工。本想带了一家老小去广东讨生活,最终却还是选择回家乡。因为他始终舍不得贵州的山水人情,家中老一辈的人对这片乡土更是有一种难舍难分的乡情。

聊了一段时间,他怕我们口渴,于是让我跟他一起去不远处的山泉井打水。他从井中舀了一瓢水让我尝尝。入口清冽异常,还有一点淡淡的甜味,这一口井水完美地印映了老哥一家给人的感觉。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间炊烟袅袅。老哥帮着我把我和小蓓的水壶灌满,晚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家子和我俩一起围坐在火炉边上,借一点微弱的灯光和小电视发出的光看清眼前的一切。炉上烧了一口大锅,所有菜都倒进去一起涮,加入调料就成了典型的贵州特色。挺不好意思的是,我个子高大,一个人占两个座,老哥两个很乖的孩子只好夹了菜捧着碗上里屋去吃,这又让我感动了一回。

老哥家的腊肉也让我一直念念不忘,那看起来并不特别的整块肥肉,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入口满嘴流油但毫不腻人,我实在形容不出这藏于深山的美味。那以后我常常感叹,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有机会吃一回。

在老哥的盛情邀请下,我们决定在他家住一晚。吃完饭,我本想着帮忙收拾碗筷,但大哥不让,硬是扯着我们继续到客厅聊刚才的话题。老哥很喜欢和我聊天,从过去一直聊到现在,还拿出一份报纸,报纸的内容是当年他盖的一座民族风俗楼从建工到落成的经历。小蓓则在一边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晚上我和小蓓在客厅支起各自的帐篷,一夜好梦。清晨醒来准备上路,老哥的母亲比我们更早起,已经做好了早餐叫我们吃。我实在想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无奈身上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礼物,只好在临走时把手上戴着的手链送给了他们家老二。没想到,他们收下后竟然拿出一件手工织的苗族女装,说“收礼岂能不还礼”,硬是塞给了小蓓。

到现在我都一直留着老哥家的住址,小蓓也把我们和他们一家子的合影寄到了他们家中。

现在想起,虽然和老哥没有联系,但我心中从不曾忘记,常常回想起这个深深烙在我青春岁月中的忘年之交,正因为有了许多像他这样的人,才让我的旅途我的生命变得有了温度。

贵州野性的山水与淳朴的人情,带给我的是一种温柔的感觉,平平淡淡地融入心头,在不经意间完全征服了我的心。在我体会到这感觉时,真是觉得世界美妙无比。

再往千户苗寨出发,我们简直好运连连,没多久就拦停了一辆皮卡,一问,正好是顺路去三棵树镇,离千户苗寨不远,兴奋不已的两人赶紧上车。上车还未开口,司机竟然要我们每人50 块钱,这让我有点后悔事先没有说明,但车子已经在往前行驶了,怎么办?看这阵势,小蓓有点慌了手脚,但我决定充分发挥旅行这段日子练就的“厚脸皮”。不管怎么着,先和司机师傅攀谈,天南地北地胡侃,然后聊起旅途如何艰辛如何不容易,聊着聊着师傅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表示了对我们的理解。车子到达三棵树镇,下车时什么路费,通通不存在!他还送了我们一袋苹果!这下可好,连中午饭也解决了。我简直有点佩服自己这副“油嘴滑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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