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底,又是一个寒冬腊月,下午五点半,外面的天就灰蒙蒙的,夜幕要垂临。大厅里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办事群众,刘股长走近三号窗口说:“秋雨,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家宠宠你的小儿子吧,小家伙肯定很想你了。”林秋雨感激地朝刘股长笑笑,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这时候,窗口朝她外走来一个熟悉的高大健壮身影:宋小草!
宋小草帅气地矗立在办事柜台窗口外,朝里面眨眨眼:“林秋雨同志!下班咯!”
林秋雨掩住自己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对宋小草说:“稍等我一下”,赶紧把台面资料文件收拾整齐,关了电脑,到更衣间,把制服换成便装,走出柜台,精神抖擞地站到宋小草面前,“你怎么会跑到扬州来的?你不是在米国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的吗?你怎么能找到我的?”一连串问题冒出来脱口而出。
宋小草歪着脑袋装可爱,“你连娃都生了,就不许我大学毕业啊?你请我吃饭,我就跟你细讲!”两年多不见,宋小草还是这样虎虎生威、虎头虎脑、虎里虎气的!
“没有人能拒绝你这样装可爱,但是姐姐不能在外面请你吃饭,姐的狗儿子在家里嗷嗷待哺呢,等着我回家。我请你到我家吃饭吧!走,上我的车跟我回家吧。”林秋雨开着polo载着宋小草,往家开,一路堵车,她心里更堵,不知道怎么跟宋小草解释自己的近况。
宋小草瞅着林秋雨愁容满面:“你可别心思重重的,来之前呢我已经做了调研,知道你转业到地方后后所有的表现!不然我怎么能直接到政务大厅来找你呢!”
林秋雨很是惊愕,又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哦?宋部长和阿姨他们还好吗?”
宋小草歪着脑袋,像小时候一样稚气:“他们啊,好得狠,我妈退休两年了,迷恋广场舞,成为当地广场一霸,已经有了自己的广场舞团队,我爸还有两年也退休了,基本处于不管事的二线。淡泊养生,太极拳什么的也练起来了,待人接物处事也没那么咄咄逼人。倒是你哦,才转业两年,怎么就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嫁了又离了,还生了个儿子!表现差评!不及格!”
“半点不由人,一切皆由命,哈哈”,林秋雨看了看宋小草,盯着前面堵塞的路面,苦笑,“命苦不能怨政府,点儿背不能怨社会!经历过这些事后,你姐我是越来越信命了,快要对命运举手投降了!幸亏呢,老天爷送给我一个可爱的胖儿子作伴!”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真的就是家庭妇女一枚了。”宋小草无奈地摇摇头。
晚饭在家添了几个冷菜,家常菜招待了宋小草。林秋雨对奶奶说:“奶奶,这个就是广州军分区政治部宋仕成部长的儿子宋小草,宋部长就是我爸当年在老山主峰战场上的生死至交,互托家人的那个战友,后来我爸牺牲了,宋伯伯常年给我们寄钱寄物,你还记得?还把我特招进部队军乐团!”
奶奶激动地拉着宋小草的手,老泪纵横:“恩人啊!大恩人的儿子!你爸爸还好?有空一定让他来扬州转转!”
宋小草反而羞愧难当,双手握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托你的洪福,我爸爸过得很好。等他退休了我一定让他来扬州看望你老人家。听我爸说,他在烟雾霾障的树林里被地雷炸伤,是林伯父背了十几公里山路,把他背回后方阵地的医护队抢救,才得以活命。后来他和林伯伯互托生后事,如果谁出意外了,一定要照顾好对方的家人。所以,你们林家才是我们宋家的大恩人,我爸爸常在家叨念着这份恩情呢!”
宋小草一边边说一边帮奶奶擦眼角的眼泪:“奶奶,我刚从美国一所大学毕业后,现在在上海一家证券公司上班,离扬州很近,以后我一有空我就经常来看你们,好吗?”说完不忘挑眼看了一下林秋雨,偷看她表情,奶奶高兴地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好、好、好,一定要经常来。你就是我们的亲人、家人,你把这里当自己的家,经常来往跑动,好吗?”
林秋雨冷不防问:“你怎么没想留在米国工作?是不是因为成绩太差没能拿到绿卡?”
宋小草贫嘴道:“国外好山、好水、好寂寞,中国好脏、好乱、好快活!哈哈,我就是舍不得离开这个热闹嘈杂的祖国!”
饭后,宋小草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中的陶陶,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满足感洋溢在脸上,轻轻地对林秋雨说:“你看,这胳膊、这腿,养得多好,白白胖胖的,一节一节的,像莲藕一样,我们以后喊他莲藕宝宝吧。”
林秋雨佯装生气,笑着:“你确定这是夸人家陶陶吗?你才莲藕宝宝。”
林秋雨找了新牙刷、毛巾、拖鞋,张罗着安排宋小草入睡客房,待他安顿下来,拿了一本《解放军文艺》,给他翻看自己去年刚发表的一个小说《红木棉旧事》,往事如烟云,一下子涌上心头,对宋小草说:“当年我15岁,只身去广州,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寄住你家,没多久就跟你干了一架,惊天地泣鬼神,果然是一山不容二虎啊。”
宋小草翻了翻《红木棉旧事》,羞愧又惊愕地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你都还记得啊?竟然还写到小说里发表了!”
“当然,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用小本子记着呢!”林秋雨故意怼他。宋小草把书捂在脸上,在床上打滚,蜷成一团,一副羞愧之极而没脸见人的状态,“好啦,好啦,人家当年也才10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宝宝。”
睡觉前,林秋雨在日记里随笔写道:客从远方来,木棉花又开,年年为谁开,染红了十字路口,道别了故人,青春渐行渐远。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小河流依然轻唱着老歌;如梦如烟的往事,散发着芬芳,那蜀岗美丽的蝴蝶花依然盛开。十多年后,再回村庄,已经变成安置小区,老人聚集在楼下晒太阳,有一个老人,仰着脸,微笑着对我说,我记得你,你是阮菱花的女儿。燕子停在屋檐下,还原了一个昨天,越是忍着,却忍不住哭了,有些人不见了,却站在那天离开的地方,把回忆站成了一个远方。每次被乡邻老人认出来,那个曾经小小的我,外表风平浪静,心地潮涌澎湃,笑容,让眼泪挤出眼眶。旧时光帮忙推开回忆这扇门窗,此刻的我,成为了一个往回走的旅客,倔强变成柔软,是不是代表了成长?
当天晚上,林秋雨梦里又回到青春年少的广州,回到了金太阳军乐队,营区主干道两侧,两行笔直的木棉花,元宵节刚过,木棉花就开时抽丝吐蕊;到二月初,朵朵碗口那么大的木棉花,迎着阳春自树顶端向下蔓延,一片血染的风采;再过一个月,木棉花分外豪气地从树上坠落,旋转而下,在空中仍保持原状,然后“啪”的一声,摔落到地上,树下落英纷陈,花不萎靡褪色,依就那般红艳,英雄地道别尘世。
这个世界,有贵族也有贫民,有宫殿也有贫民窟,有美人也有残障者。有些人不停的抱怨上帝不公,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命途多坚、游龙浅滩、虎落平阳、良马难觅伯乐......其实这些抱怨上帝充耳不闻。上帝只是个愿意看书的老头儿,他阅读着尘世间的每一个人,你只有把自己的书写得精彩了,才能得到他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