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城中,刘皇叔摆下家宴,刘封陪着父亲和关张两位叔父,聊喝了几樽烈火烧,又陪着三个小不点戏耍了一阵,还为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小萝莉,送上大红的小披风。
太守府的家宴,尚未到午时就开始,直到日暮时分方才结束。刘封麾下轮休的士卒们,此时也大多带着犒赏,返回家中。
当然,刘皇叔麾下的所有士卒,在年关时节,也都轮流放假了。
天黑之时,小兵章尕也终于赶回家中。
章尕的家,距离废弃的邺县只有二十多里,距白河对岸的新野城,则有三十二里。从营地绕道柏林渡,再赶回家中,一趟下来就是五十多里路。
章尕一家都不是本地人,乃是二十年前,躲避黄巾之乱,越过南阳郡,颠沛流离到襄阳郡的。
那时,章尕还在襁褓之中,上面有祖父母,以及一些叔伯兄弟,还有许多一起逃乱的乡人。
等到了襄阳郡安定下来,章尕家中,就剩下父母和襁褓中的章尕,以及一起逃乱的三五户乡党。
荆襄九郡相对来说,还是很太平的,章尕又陆续有了二弟、三弟,以及小妹。
家中的人口增多,又都是只能吃饭而干不了活儿的小子,父母在邺县做工所得的钱粮,远远不够全家填肚皮的。
于是,章尕一家搬出了邺县,到城外二十多里的小沟村,重新安家,并佃下村老的三十多亩田地,以为家中收入。
也辛亏搬出了邺县,章尕一家,还有同时搬出来的几家乡党,才得以保存。
建安五年,曹老板收拾了袁绍之后,就遣了一支劲旅来抢夺樊城,为将来南下打前站。
邺县就在曹军进兵樊城的路上,以曹军士卒们的尿性,这样的小城必然是被劫掠一空的。
所以,邺县就此废弃,只有四周的那些村落,倒还无恙。
章尕和兄弟们一年年长大,虽然能帮父母种得一手好庄稼,却都成了大胃王。三十多亩田地的产出,交掉佃租和赋税之后,喝稀饭都不够半年的。
于是,今年春荒之时,章尕咬咬牙,在刘皇叔竖起募兵大旗的时候,就告别了父母,成为刘皇叔麾下的一个小兵。
这种当兵的想法,章尕其实早就有了。只是乡党杨先生总是说,刘皇叔是干不过曹操的,现在给刘皇叔当兵,完全就是去当炮灰。
如此迁延几年之后,今年的春荒实在熬不下去了,章尕再也不顾父母的反对,也不管刘皇叔干不干得过曹老板,拖着皮包骨头的身子,成为刘皇叔麾下的小兵。
章尕有自己的想法。
起码,刘皇叔仁义不是!
这么些年,要不是刘皇叔不时的周济一下,章尕一家,还有许多类似的家庭,早就饿死了。
而且,当兵之后,不但自己能混个好肚皮,安家的那些钱粮,也足够家人度过春荒了。
想到同样是皮包骨头的二弟三弟,想到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的小妹,章尕觉得,不管他会不会成为炮灰,弟弟妹妹也能多喝上一口稀粥不是!
再说,即便自己真的成了炮灰,为刘皇叔战死,多少也有些抚恤,抚恤的钱粮,就足够家人安然渡过今年冬天。
进入军中后的大半年,稀饭总算是管饱的。在操练的时候,每天也能吃上两顿干饭。虽然,章尕的肚皮从来就没有吃饱过,却也慢慢长出些肉来。
本来,章尕以为他的人生,从此就这么定下了。
当一个大头兵,在与曹军交战中,说不定哪一天就倒在战场上。周围的大头兵们,不都是这么度过的么?
不料,在秋收刚过,章尕与许多新兵一起,添加了两百名老兵后,组建成新的一曲。
听老兵们私下里说,掌管这曲兵马的校尉,据说是刘皇叔的嗣公子。因为刘公子正在养伤,这一曲士卒的操练,就由关平校尉暂时主管。
听老兵们说,关平校尉是关将军的义子,也是义薄云天的好汉。
组成新的一曲后,操练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好处是,闲时也能吃上一顿干饭了。
直到此时,章尕才从老兵们的聊天中得知,军中闲时的饭食,是一干一稀的。每位士卒的口粮,闲时为三斤,操练和战时为四斤。
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章尕很有些气愤。他从来就没有吃饱过,原来还有伙食被克扣的原因。
不过,老兵们也说了,这是军中的惯例,即使上面的将军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为这一曲兵马,属于刘皇叔的嗣公子刘封的,各级将校也暂时没有,也就没有人敢克扣伙食,章尕也终于能够多吃两口饭啦。
广大底层士卒,可不就是为了这一两口饭食,才干着这随时能成为炮灰的买卖么!
晚秋之时,刘皇叔的嗣公子,终于姗姗来迟,接收了他的一曲兵马。
只是,刚到军中的刘校尉,全盘推翻了士卒们之前的训练,进行新的站军姿,还有什么齐步走之类的。
说实话,这些新的训练方式,比原来更加折磨人。
站上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的,铁人都不一定受得了。章尕在刚开始站军姿的那几天里,也没少挨老兵们的揍。
之后的齐步走,也能将人给逼疯。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小兵们,谁又能分得清左右?
好不容易分清左右了,一什一队中,总有那么一两根搅屎棍,不时打乱大家的步伐。
军中没有其它的军官,就连队正和什长,也都是由老兵们暂时充任的。刘校尉的胡来,也就没有了不同的声音。
老兵们为了什长队正的位子,自然是毫无折扣的执行刘校尉的军令。新兵们为了添加一顿干饭的伙食,也都忍了下来,还更加卖命的操练。
所幸,自刘校尉接管这曲兵马后,军中的伙食再次加强,在中午的时候,还多加了一餐。章尕终于能吃上饱饭啦!
在大家坚持不懈的操练下,队伍终于有了精锐的样子。
说实话,刚看到集合操练的时候,那一队队的整齐步伐,章尕也被震撼住了。
不过,好日子似乎也到头了,刘校尉执掌这曲兵马还不到二十天,曹军就来了。
章尕反而不再害怕成为炮灰了。
这大半年来,没有再饿过肚皮,章尕的身子壮实了不少,就连力气,也似乎大了不少呢。章尕甚至觉得,单挑十来人都没有问题。
曹军适时南来,可不正好给他章尕送人头来了么!
鹊尾坡一战,章尕其实斩首六级。
但什长、队正和屯中文书都是老兵,还有些交情,同时找到章尕商议一番后,章尕的斩获就被记录成四级,那位什长和队正则是五级。
这样的操作,只要你情我愿的,别人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
当然,章尕如果早知道,斩获五级与斩获四级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待遇,就是得罪全体老兵,章尕也不会让出那两级斩获的。
斩获五级的老兵,都成了屯将。这是年俸百石的军职,每个月可以领取十石钱粮,逢年过节的犒赏加起来,也能值二三十石粮食的。
而斩获四级的章尕,则成了队正,掌管一队新兵。队正是没有俸禄的,逢年过节的犒赏,也不比士卒们好多少。
但是,队正就是低级军官的预备役,只要再获得一些战功,成为屯将也是相当容易的。
本来,知道这种真相之后,章尕还是有些后悔的,但那两位升任了屯将的老兵,将他们鹊尾坡一战的赏赐,都转交给了章尕。
这种补偿,章尕无话可说,更重要的是,军中还讲究袍泽之情。结交这些老兵,战场上也能多上几分保命的机率。
鹊尾坡一战后,章尕没有回家,获得的三石粮食和三十斤马肉,托同乡的一位士卒带了回去。
自进入军中后,章尕就没有会过家。前面是不想回去给家中增加负担,鹊尾坡之后,则是忙着操练新兵。
毕竟,只有去掉“代理”二字,章尕的队正才能坐得安稳。手中有了一队士卒,才能获得更多战功,屯将的位子也能更近一步。
再接下来攻取邓县和安众县的战斗,因为是偷袭,总的斩获也没有多少。章尕更是连曹军的面都没有见着,斩获自然也就无从提起了。
不过,这一战之后,所有什长、队正,还有屯将们的位子,总算都坐稳了。
这不,战后的犒赏,加上年关时的犒赏,以及那两位屯将“不要”的犒赏,章尕就有粮食两石,马肉三十斤,腌肉一斤。
鹊尾坡一战后,带回去的粮食,就足够家人过上一个丰盛年。父母还托杨先生写了简书信过来,说是很高兴呢。
这次,章尕用一石粮食换了两匹麻布,也好该家人添上几件新衣啦。
一石粮食,三十斤马肉,一斤腌肉,外加两匹麻布。这些东西的重量,在半年之前,章尕哭都哭不起来。现在挑着走了五十多里路,也不过出了一身汗而已,连大气都没喘的。
章尕在军中已经半年多了,也总算摸清楚了,自己的身体素质,有着武将的潜力。
所以,章尕觉得,只要再经历一场大战,自己必然就会成为屯将。
只有当上了屯将,已将人才能真正的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