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给妈妈去过电话,编的借口是,死党凯莉得知她回国,硬要给她接风洗尘,会晚点回,不用等她吃饭。她不想让妈妈担心。
她很少哭,像今天这样的事,心痛到不能呼吸,她也没有哭。那么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呢?
是在十五岁那年吧。
爸爸不是亲生爸爸,妈妈不是亲生妈妈,哥哥,自然也不是亲生的哥哥。这个晦暗如深的秘密,在一个深夜,被她无意中撞破了。那时,她十五岁。
是一个有月的夜,一轮正正好的圆月。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醒来,口渴得难受,就着从窗户口照进来的一片如水月光,摸索着起床,去客厅倒水喝。
看见爸爸妈妈的卧室有一线光亮从未关严实的门缝里透出来,她好奇地走过去,正好听到爸爸说,冰冰尽管是捡来的,但她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永远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声音充满威严,是刻意压低过的,却在寂静的深夜,清晰无比,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耳朵。
晴天一声霹雳,泪,应声而下。
她忘了口渴,忘了喝水,失魂落魄地转身,上楼,摸进了哥哥的房间。她跌坐在哥哥的床沿,紧紧拽住滑溜的床单,死死咬住牙关,沉默地流泪。
哥哥被惊醒,急急去开灯。被她用死力抓住手腕。他跳下床,俯身过来,伸手在她脸上摸到一把泪。月色飘渺,淡淡光华流转。她抬头,看到了他眼里的惊痛。
他急急问:“是不是做了噩梦?”
她想回答,比噩梦更糟糕。可不知怎的,喉咙里似堵了一座泰山,她做不得声,只有泪泉水一样涌出来。哥哥擦掉一波,又流一波。泪水流的快,他擦不赢。后来,他干脆把她搂进怀里,耐心地低声哄着她,就像她还是三岁的小孩子。她边哭,边把眼泪鼻涕蹭在他的棉麻睡衣上。
许久,她才抽噎着说:“我是捡来的。”他搂着她的胳膊变得僵硬,像一根铁棍。
“告诉我这不是真,这不是真的。”她哀求,她明明知道这就是真相,但她拒绝接受。十五年幸福美满的人生,在她的泪眼里碎成一片片玻璃渣。
有那么一刻的寂静后,他说:“傻丫头,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你骗我……”她喊,发出来的声音却近似野兽受伤时的低嚎,“我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
哥哥没有被她的神经质搞疯,反而把她搂得更紧,想要把她的悲伤过渡到他身上。
她哽咽着,伤心地说:“既……既然要生我,为什么又不要我?还不如不要生我。”
“冰冰,父母生小孩,不是为了将小孩抛弃掉。我是说,抛弃亲生骨肉,或许他们要承受比你更大的痛苦。你想想......”
她摇头,她怎么想得明白!只听过子女不孝顺父母会遭天打雷劈,但父母遗弃幼童,却没有报应。
“记不记得美芽生气训小新,上完暑期辅导课就要马上回家,为什么不听话?我最讨厌不准时回家的人。小新说,你干嘛那么生气?你下班没马上回家做饭,我也没生气啊!”
语冰点头。
“所以,我想说的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最终希望你过得好。也许,的确很过分,然而你会包容他们的,对吗?”
“我不知道。”她木木地说,弄不清楚到底是怨恨亲生父母多些,还是怕再次被遗弃多些。她只觉得,很痛苦,很难过。在这以前,她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没有遇见比这更悲伤的事情。
“想见见你的亲生父母吗?”
她哭着说:“不!哥哥,永远不!我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父母。可,他们为什么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哥哥,为什么,他们不是。”
哥哥沉默了。他温热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她见他不做声,急急地说:“哥哥,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吗?”
哥哥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直知道,你不是我的亲妹妹。”
那颗快滚出的泪珠就那样凝固在睫毛上,一动不动了。哥哥的话像筑下一道堤坝,把她的泪水挡回心里。她张开嘴巴,嘴唇上下掀动,就是讲不出一个字。哥哥比她大六岁,六岁的年纪,可以记住很多事了。
“爸爸妈妈把你当亲生女儿,你为什么不能把他们当作亲生父母?冰冰,不要害怕失去我们的爱。把今晚听到的话,忘掉,好不好?忘掉吧,别留在心里,它会咬得你不得安宁。你和亲生父母无缘,和我们家有缘,事情就是这样。难道,你不希望有我这样一个哥哥?”
哥哥的话使她心安,她搂住他脖子,把脸深深窝进他怀里,心思被引开,“凯莉不知道有多羡慕,我有你这个哥哥呢!”说完,扯起他的衣服,擤了擤鼻子。
哥哥弯曲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一记,“姑娘,把我衣服当手绢,是吧。”
她对着他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了。
从那以后,她还是爸妈疼爱的女儿,是哥哥宠爱的妹妹,生活没变,那么,变了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