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个温情脉脉的大殿角落不同,自炎烈军那一通喊话后,大殿内可谓是暗潮汹涌。
这几日一直焦躁不安的明成帝此时犹如困兽,他一脚踢翻跟前的文官,怒吼道:“归降?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他用手指下下面那众官员,“你们一个二个的现在是不是都想着归降那个炎烈国五皇子?是不是想把朕推出去送死求得活命?”
他的肿泡眼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血丝,“你们不要妄想!他们放过朕,自然不会放过你们!”
他锵一声拨出宝剑,“胆敢归降的,朕一剑结果了他!”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近万人,居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就在连针掉下来都听得清的一片寂静中,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沉沉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响亮,一步一步印在大殿内的人心里。
正是庞相国。
他眼睛看着明成帝,话却是对身后的官员将士说的:“成帝不仁,在位近二十载,****骄奢,纵情酒色,从未为百姓谋福祉。横征暴敛,举国上下早已是怨声载道,国早已乱,躯干已空,今日即使不是炎烈国来犯,亦会自亡。”
他一举袖,更加铿锵有力的道:“如此暴戾无能的国君,凭什么要吾等陪葬!听闻炎烈国五皇子爱惜人才,善待归降之人,即使国君有改,国号已变,吾等亦能为父老乡亲效力。如此,为何要白白丢掉性命?我庞某人现愿意摘冠,归降五皇子!”
说完摘下代表相国身份的黑纱玉冠掷于地上!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他们心中自然没有多高尚的爱国爱民情操,都不想陪明成帝丢掉性命,只是形势未明,都不敢先开口。现在庞相国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为他们的归降找到了说词,而且还表示愿意第一个归降,所以官员们沉默了一下,纷纷效仿,一顶顶乌纱玉冠掷到明成帝的脚边。
明成帝怒极,用剑指着庞勇和他身后的一众官员,怒喝:“你!你们……你们居然敢背叛朕!来人,把这些逆贼给朕当场诛杀!”
锵一声御林军拔剑冲上前来,又听得锵一声庞勇身后涌出无数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双方持剑对峙,人数竟然不分上下!
庞勇嘴角勾起冷笑,看着暴怒中的明成帝。
几个士兵搬开石狮,一声沉重的嘶鸣,殿门打开了。
天边的第一缕晨晖照了进来,原来天已经亮了。
庞勇第一个跨出殿门,身后的官员跟着鱼贯而出,宁卜左右的看了一下,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子,也悄悄的混在那些归降的官员里,走了出去。
那些归降的官员走到大殿前的空地上,昨晚倒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被炎烈军清到一边,地面上全是粘腻干涸的血液,周围全是黑压压的炎烈军,官员们忐忑不安的心更添一丝惊惶。
走出几个武官,客客气气的把那帮官员请到其他的宫殿中。
庞勇的手一挥,大殿里跟御林军对峙着的那些黑色盔甲兵一个个的退了出来。
大殿内,除了明氏一族,便是那侍卫及数千御林军,竟无一个官员留下来。
明成帝手一抖,宝剑铛一声掉到地上,脸色死灰的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这下子完了……”
大殿对面的高台上,一玄衣男人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问对面的男子:“现在该降的都降了,是不是该做最后一步了?”
男子的身躯微微的震了一下,“慢着!”
“哦?还有其他事?”玄衣男子挑了挑眉。
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道“阳明国的镇远将军英勇善战,刚直不阿,用兵如神,只可惜遇上这昏庸无道的国君,殿下若能收服他,乃是我军之福。”
玄衣男子低低的笑开了:“既是刚直不阿,说明这人是个硬骨头,是不容易降的,既然是个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只能灭之。”
男子膝上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臂上的青筋暴突,艰涩的开口:“殿下说的是,那就按之前的计划吧。”
玄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过,难得听到你夸一个人,想来那镇远将军必是不凡。”
说笑丢下手里的茶杯,纵身跃下城墙,“本宫亲自会会他。”
五皇子站在殿门前,身边一武官朝里面喊话:“镇远大将军!五皇子久闻尔大名,亦爱尔之才,现特令,若尔能归降我军,即封骁骑大将军,统领五万骑兵,优待尔亲族。现给尔一株香时间考虑。”
大殿内,镇远将军面色灰白的瘫坐在柱子后面,竹生扶着将军的上半身,莫言拿着棉球细细的擦拭着胸膛那深深的伤口。
“大姐,将军情况严重吗?”
莫言看了一眼地上那根刚从镇远将军胸口拔出来的箭矢,打开药瓶,“差点伤到心脏,伤口太深了,只能先止血,这个时候缝合反而不利于伤口恢复。”
“休息一个月便无事了。”
“一个月……”竹生苦笑着。
镇远将军这时睁开眼,眼中那属于军人特有的神采丝毫无损,他朝莫言一颔首:“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莫言看着这个身材魁梧,脸色黝黑,因长年驻守边关条件艰苦,年纪不到四十须发却已显灰白的大将军,尊敬的拱手道:“将军请勿客气,之前将军对竹生的相救之恩,提携之情,莫言都没来得及相谢。”
“竹生这孩子,很是争气。”他望着竹生的脸,欣慰道。
他若成家,孩子也应该有竹生那么大了吧。
“可是,如今这情形,我也不知道当初带竹生入军中是对还是错。”他看着竹生年轻的脸庞,苦笑道。
他十五岁参军,为国家南征北战二十多年,历经两代皇帝,从不管朝堂之事。因战功过于显赫,数次招人嫉妒中伤,一度遭人陷害被革去官职,远贬边远地区。但一旦有战事,他便又被唤回,挂职上战场。他由最初的踌躇满志满腔热血,到愤怒不满,再到心如死灰,最后随遇而安,忠于本心。
他并非不知明成帝无道,只是身份使然,再加上对这个国家的热爱,只能用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将军忠肝义胆,为国鞠躬尽瘁,竭尽一生,竹生及军中将士皆以大将军为一生追随之对象,竹生今生有幸得遇将军,是我的福份,所以,竹生从来不后悔跟将军进军中,哪怕就是现在即死,竹生亦无悔!”竹生坚定的望着镇远大将军,“无论是生是死,竹生都追随将军左右!”
“你这孩子……”镇远将军感慨万分,他这一生,跟随过他的将士何止数十万,但最后,只剩下身边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了。他不忍心这朝阳般的生命随他远去,挣扎着坐正身子,正色对竹生道:“竹生,眼下已成定局,不要再作无谓功,你武功不赖,你姐姐亦可以独当一面,等下混乱时,你带你姐姐从大殿的南边逃出去,那里最近城墙,出去的可能性最大,出去后,你们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竹生道:“将军,要走一起走,将军不走,竹生也不走。”
镇远将军气得要作势要打竹生,竹生倔强地看着他,他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半晌,无力的垂了下来。
“将军既已看清形势,为什么不归降,然后可以选择下半生是继续戎马一生还是解甲归田呢。”莫言的声音缓缓响起。
镇远将军望着再次闭合的大殿门,有些飘忽的笑了笑,“我为这个国家竭尽一生,无论江山易主何人,我都只能是明阳国的人,我入军时已经起过誓,生为明阳国人,死也是明阳国魂。”
“现在,国将破,我便只能以身殉国。”
“这是对自己的承诺,也是军人的使命!”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莫言心里难受和紧,咬着唇摇了摇头。
她的确不明白,她前世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后来从医,意识中生命应该凌驾于一切,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放弃生命。
活着,才有可能;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她不能理解镇远将军的想法,但对这个铮铮铁血男儿由衷的满怀敬意。
这是他们的信仰,她尊重他们的做法。
她看着竹生,竹生读懂了她的眼神,摇摇头:“大姐,竹生这次不能听你的,镇远将军说得对,一将怎能事二国,我陪着将军!”
镇远将军气极,双手一捶地;“你……”
转头时刚好看到太子眼神阴鸷的提剑走向明成帝……
他沉痛的闭上眼睛,哀声道:“明阳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