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他傻子,也是占他口头上的便宜。他若清醒,听我这般唤他,决计给我好颜色看。
半年前我们在京郊一座别院,叶云眠昏迷不醒,只有我服侍身侧照顾他。
待他数日后醒来,正是阳春四月,别院久久无人打理的花园里,稀稀疏疏地开出白色的铃兰。叶云眠睁开眼,眼波氤氲,纯澈明亮,毫无他政治生涯一贯的诡谲波澜。
他转头看到我,便略有些怔忪。我笑吟吟地看着他,等他开口。他迷蒙地看着我,哑声道:“娘……”
我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耳朵凑过去,见他真切地望着我:“娘——”
当下没忍住,一巴掌呼了过去。
我揽镜自照,自觉正是青春好韶光。叶云眠懵懂地跟在我身后。他喊我娘亲,我想到叶丞相那个老头子,心下惶然,唯恐叶夫人听到了掐死我,只得化巴掌为轻抚:“你还是喊我闹闹吧。”
他疑惑地看着我,其实他忘了,这名字是他从前为我取的外号。
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叶云眠亦步亦趋地跟着我。玲珑画阁,汀兰水榭,从窗子里一览无余。
我指着花园里零散的铃兰野花,问道:“叶云眠,你最喜欢什么花?”
他依然摇头,神色迷茫。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他也不记得了。
“记住,你以后就叫小傻子。”
他不满起来,不悦的神色,倒是有几分当年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样子:“我不傻,我不叫小傻子。”
他心智正常,其实并不傻,只是将世间万物都看得十分单纯而已。但我偏要占他便宜,威吓道:“你要不叫傻子,我今晚就不给你做鱼吃。”
叶云眠的嘴张张合合,最终放弃地泄了气。为了一条鱼,他节操碎了一地,认下了傻子这个名号,他不是傻子是什么?若他不是傻子,他此刻应该笑得令我毛骨悚然,再扔给我一句“你看着吧”。
江湖郎中毕竟不比御医,对着他的伤势,居然额手称幸:“幸而是强弩之末,虽中伤头部,却并未伤及太深。”
我心下黯然,攥紧了叶云眠的手,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隐隐想这样也好:“没关系。我养你一辈子。”
叶家显赫时,大概从未想到河西北靖王会谋反,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中原。天子来不及迁都,京官作鸟兽散,叶老太傅和叶丞相却留了下来,他们把玉玺交给叶云眠,让他去楚地辅佐翊王。
若不是叶云眠背负家族使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我带着他离开京郊别院,一路颠沛流离,辗转去楚地。等到了翊王地盘,有好的大夫,或许就可以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