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个异样妖冶的女人全面收服,只是我的嘴上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想成为她,即使只是一个与她相像的影子。
女人的战争
整个少女时代,我春梦迭起。
爱欲如烛火燃烧,将要万木成灰的那一刻,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妙的年纪。
梦中是面目不清的脸,一切都预示着我的全情投入。我正想要捕捉却又颓然空旷地遗憾,继母重重拍在我流着口水的脸蛋上:“给我去买早餐,两块奶酪蛋糕,一块蓝莓的,一块鲜蛋黄的,从这里走第四个街口那一家买,不要再偷懒从附近小店买来敷衍我。”
快意就这样一下荡然无存,回到现实中,我只是一个不敢与继母顶嘴不敢接受男生约会的胆小鬼。最英俊的高年级男生被我在学校操场旁的小河边放了两次鸽子之后,厌弃我一如厌弃冥顽不灵的老处女。
实际上我就是一个没有被男人调教过的木瓜,却又对与男人有关的一切充满迷恋。也许这与我的家庭状况密不可分。我疯狂热爱我的父亲,一个不够高大英俊却身价亿万的男人。走在菜市场里,他一身深蓝色咔叽布衣裤,你不会知道这个男人的钞票三生三世也花不完,而他不过是我刁钻刻薄的继母股掌中一个可怜的傀儡。
他按时上下班,口袋总是空空如也,甚至连抽雪茄的爱好也为了取悦继母而戒掉。没有任何爱好,没有自我。他才是真正的不名一文。在我的心底,这个行尸走肉的男人已经死去了。
我见过继母横躺在十八层海景公寓的阳台上,那有无遮无拦的旋螺汉白玉石栏。冲动之下,我几乎涌起将她一把推下的念头,但是只有千分之一秒我打消了这个渴望。
我的继母,这个三十岁毕业于卫校的女人,星光在她如瀑的黑发上流泻,她的肌肤如绸缎一般熠熠生辉。质地最好的美玉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光滑的质感。为了克制抚摸一下她的皮肤领略手感的邪念,我浑身颤栗,不能挪动半步。
那个一天比一天猥琐下去被我叫做父亲的男人,就在这个天生尤物充满诱惑力的粗暴指令下,仓促不安得仿佛对女人没有丝毫经验的童男子。他是那样不知所措,看上去可怜巴巴,我躲在客厅的沙发背后,沮丧地泪流满面。
那一刻,仿佛有种陌生的狂妒洞穿我的身体,催生一个女人体内最本能的毒素。我恨着我的继母,却又极度渴望拥有她那般将男人征服的力量。是的,那无疑是一种力量,颠倒乾坤,五行逆转。
就在同一个时刻,同一个地点,相隔半个月。父亲出差去了滴水成冰的城市,而我们这里的南方正燥热流火。
继母仍是那样一丝不挂,用她身为我父亲的女人这道昂贵的身体飨宴,招待一个粗壮如牛的红脸大汉。我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声响。这是宣战。
这是两个女人的战争,从身体到心灵从天堂到地狱的比拼,身为局外人你不可能明白。这一次我没哭,隔着一道门板,他们如畜生般纠缠喘息着从阳台一路滚到客厅。我听见茶几上茶杯纷纷落地的声音。继母胜利地笑着,仿佛一条发情的母狗。
我把音箱拾起对着门扔去,咚一下,门外寂然无声。从猫眼里我瞄见那男人边提裤子边从门里悻悻而去。
我的卧室门响了,不轻不重的几下。
第一次继母走进我的房间,她的眼睛里只有冰冻要将人灼伤。原来冰冻也是烫人的,就像原来偷情也可以光明正大一样,这个来自冰岛的统治者正将她的地盘扩充,从她的脚迈进我的房门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输了。
我被这个异样妖冶的女人全面收服,只是我的嘴上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想成为她,即使只是一个与她相像的影子。
“我知道你恨我。”继母说。她的眼中弥漫着胜利女神才会有的自信。我摇头。
“你恨我夺走了你的父亲。”我仍然摇头。
“你没种,如果你有种,你可以把他再夺回来。我们之间是公平的战争,****相见。”这个女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冷酷地对我说,每个字都仿佛刺穿我耳膜。“二十岁的时候,你知道爱情应该专一,三十岁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专一的爱情不符合人性。”说完这句话她就离开了我的房间,就离开了我的生活。
棋逢对手
父亲出差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有关继母的所有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
父亲的存折,保险柜里的现金,包括继母的金银首饰全部一卷而空。父亲哭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如此悲伤,他就像一个挨了打的小孩子,踢蹬着双腿号啕大哭。
他用毕生建造了一座大厦,然后把它们拱手献给一位女皇,为了将她留住。当女皇拂袖而去,他从此一贫如洗。
面对警官和蔼而有点发蓝的那双眼睛,我吞吞吐吐提到那个红脸大汉,详细讲述了他们那晚发生的一切,越说我越沉浸到当时偷窥的亢奋情绪中去,开始绘声绘色,添枝加叶。警官却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得多,就像一个孩子无法糊弄大人一样,最后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他离开房间的时候,我遗憾地看着他俊美的身影。那个身影让我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只曾在我梦中出现,让我梦醒时分痛不欲生。
这时候我打听到那个警官叫周红山。周红山负责这桩婚内卷逃案。父亲目光涣散地说:“我不追究了,你们放过她吧,我但愿她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周红山的回答冷静而从容,让我想起继母眼睛里的点点寒冰。顷刻之间我恍然明白现在才是真正棋逢对手。这桩卷逃案已经由警方提起公诉,就像火箭上了发射轨道,不可能以任何人个人意愿终止。我看见了父亲眼中的恐惧,半个世纪下来,我深信他不曾恐惧过什么。
痛爱无痕
午后的门铃惊动了叫春的猫。它和它的姘头一先一后窜上了邻居墙头,沿着下水道迅速溜走。我从猫眼里看见周红山皱着眉头仿佛看穿了门背后的我。我也隔着门板皱着眉头苦恼地瞪着他。再一次上门调查取证无疑是给了我一个天赐良机。
我只要解决我被那个潮湿的长满水草的梦境纠缠的问题。毫无疑问周红山是最佳根治的办法。或者,也许他根本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盲目的躁动不安。
我的继母,那个女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啊:“二十岁的时候你知道爱情是专一的,三十岁的时候你会认为爱情的专一不符合人性。”三十岁——这个征途我才艰难地跋涉过半。继母的离去让我懂得真正的孤单。两个竞争的女人,彼此灼伤的同时却又彼此温暖。没有人比竞争对手更加了解自己。所以我祈祷继母永远消失,她将要Far Away,不再出现。
这是个无人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着出现在另一面墙头上的两只猫。一只黄猫,一只白猫。我一直觉得是那只母的黄猫在勾引白猫。虽然白猫是一只正统波斯猫,左眼黄得发绿,右眼深蓝如海。周红山走进房间的时候,我心里只在想着一件事情。就是那两只猫的关系。
防盗门被我反锁上了。
周红山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望着我:“你真是一个魔鬼。”我边慢慢将他逼向墙角,边回答:“我是的。”实际上是他自愿退向墙角。他拥有不逊于红脸大汉那般健壮的身体,也不会受到任何逼迫妥协。
我跪下来,从他的脚掌开始亲吻,像一只猫,或者一条狗那样慢慢舔他。我有我的计划,在内心里演习过上百次,在我的梦中我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现在重复一遍,因而有条不紊。他的手终于颤抖着摸索上我的脊背。这充分说明他已经开始身心投入,松懈了最后的防范意识。让一个男人在决意做爱的过程中停手,就像让已经升空的火箭掉头返回发射架,就像父亲希望警方终止对继母卷逃案的追踪。
我看过梁家辉主演的《情人》那部电影,然后幻想那个女孩是我。当她的爱欲初次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双颊绯红一如云霞溢彩流光,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脸。
我在地板上舒适地无限延展四肢,幻想自己狰狞的美丽。当传说中世界末日般的高潮来临时,我竖起耳朵关注发生在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所有的变化。他喘着粗气,说出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中邪了,你这个小妖精”。
周红山脚步踉跄着消失在门廊尽头,我不用戴眼镜,也能看见他脖子上的吻痕,如此清晰,在吻痕与吻痕之间,肌肤几乎透明。全世界只剩下我们的罪恶。我微笑着看那两只墙头的猫。它们也在不屑地望着我。我想张开嘴,狠狠向它们咬去。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只是用肥皂水打湿地板,用抹布一圈一圈抹去爱情的痕迹。
无尽孽缘
父亲每天回到家,我都会告诉他一点关于案件调查的进展。是从周红山那里听来的,如果没有进展,我就编造一些,以飨这个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寄托的男人。
“你爱我吗?”有一天我突然这么发问,在父亲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正裹在一张狐狸皮毛毯里看电视,一道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我发现他已经如此苍老,发际之间有了斑驳的痕迹。
“当然,我爱你。”父亲敏感而有些神经质地匆忙回答,他回答得过于匆忙,口气又是如此战战兢兢,似乎怕我也消失不见。
“你不爱我,你爱她。”我厉声打断了他。上帝见证,我还从没有对父亲用这样粗鄙的语气说过话。我继续残酷地说:“我也不爱你,我爱周红山,我要跟他走,他很快就会来接我离开这儿。”
父亲颓丧地摔倒在毯子里。他爬起来去上厕所,动作颤巍巍的。我亲眼所见,他竟然被一张纸片绊倒了。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60克纸,他生生摔了一大跤。过了一个小时,父亲从厕所回来,他对我呢喃说他不怪那个女人,我的继母。他永远也怪不起来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向他报复,为了他曾经辜负了她的母亲。
情况愈发复杂了。“你辜负了谁?”我质问他。
父亲说,他辜负了我继母的母亲。他说他们曾经是有过神仙眷侣的幸福日子。在当年下乡,那一段我没有任何概念的混乱岁月。
“你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厌恶地对父亲吼。
他耷拉着脑袋回答我,他有过三个女人:第一个,继母的母亲;第二个,我的生母;第三个,我的继母。我的继母是他第一个女人的女儿。不过那个可怜的女人被父亲抛弃在边陲小镇,被迫嫁给一个乡民。因为我的母亲而抛弃初恋情人,再因为对方的女儿抛弃我的母亲。世界就是这样刻意人为地制造着令人发指的公平。
“带我走。”有一天我对周红山提出这个荒诞的要求。我们刚刚做完爱,我能看出他的疲惫和烦躁。令人不安的是,和我在一起他总是充满一种我琢磨不透的烦躁。
“卡门的尸体找到了。”他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我说。卡门是我的继母。
那个红脸大汉把他的姘头杀死了。我以为三流肥皂剧里才有这种情节。
“算了,我们不要说这个了。”周红山把我纤瘦的身子扳过来,眼睛深深地一直看到我的心底里去,“告诉我你从小到大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
我想了想才回答:“父母离婚,我母亲签下离婚协议书就从窗口跳下去了。”
周红山点点头:“那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我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微笑,摇摇头:“我不相信。我的母亲是一个又懦弱又可怜的女人,她本不该死的,她没那么大勇气。”
“是不是你在暗示我,你想指证谁。”周红山马上流露出警犬一般的嗅觉来,死死咬住某个线头不放。我又开始亲吻他的脚掌。从脚心开始,这意味着我的内心又卑微了一点。周红山轻轻把我推开:“对不起,那你永远错过这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
周红山脸上又出现那种第一次见面的奇怪微笑来:“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卡门的同班同学,爱了她十二年。可是她却嫁给了你的父亲。”
我感到一种被疯狂撼动的畏缩:“那不是我的错。”
“是你杀死了卡门。”周红山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就像你父亲当年把你母亲从阳台上推下去一样,你把卡门推下了阳台。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是你干的。”
我气若游丝地笑一笑,目睹周红山提上裤子,将锃亮的手铐无情地铐在我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