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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苍灵(四)

早春的雨偶尔淅淅沥沥,每一次微风微雨之后,暖意愈增,绿意也都会更加浓郁几分,那棵樱花树已然灿绿,隐身在矮坡的重重树影里了。院子里的西府海棠,结了花苞,枝繁叶茂里,悄然雪藏着柔情粉白,忽如一夜之间,绽放开来,繁云似锦,花姿潇洒。风来风往,花舞花落,在小小的院子里,每一次落步,尽是踏在盈盈浅浅的粉白间,不由得更加小心几分。法桐的叶子长得很宽大了,舒展开来,层层叠叠,足够迎接不远的初夏日光了。

日子,就这样安稳下来。

因为渡轮的时间,和夏不能在学校晚自习,回家之后,他会帮玫姨整理家事,也会和有雨聊几句学校里的琐事,对念书毫不上心,完全没有半分高三生的影子。但是,有雨在无意间发现,和夏房间的灯都会亮到午夜将近。有雨觉得和夏心里有个很执着的东西,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如同许诺的,和夏给林有雨画了很详细的小森屿地图。拿着这张手绘地图,挎着帆布包,带着玫姨泡的茶水,带着厚厚的皮面本子和数种不同颜色的钢笔,有雨渐渐走遍了小森屿的各处巷子。

有雨整日穿着宽松的棉布衣裙,淡淡的纯色、米黄或是乳粉,浅蓝或是艾绿,她慢慢地走,衣衫的色彩染进风里。有雨用目光捕捉着暮春残余的痕迹,用文字和简单的图案来记录。她经常停下脚步,靠在墙边树下,或者席地而坐,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青石板的蜿蜒小路上,碧苔斑斑;石头垒砌的墙堵间,春草离离;旧竹编成的篱笆后,野花摆摆。榕树低垂的须状不定根,在老院墙缝隙里挣扎;白色大理石雕经常出现在屋檐、门柱、窗棂、甚至杂草繁复间,可惜风侵雨蚀,忙于生活的人不会去刻意照顾它们,这些雕刻,大多数已经残破不堪,难以辨别。杂货铺的黑猫,尚是幼年,有雨曾跟着它走过一段路。猫咪在墙头上走,有雨在巷子里走,没有交集,在风中摇曳的、静谧的树影斑驳里,各走各的,有雨隐约看到了猫咪眼里的小森屿,一个人,一只猫,走了很特别的路线,直到黑猫轻松一跃,跃到墙的那一头,不寻踪迹。

码头在小森屿的北侧,顺着沿海公路可以走到小森屿人聚居的东侧,缓坡上居住着半数以上的居民,这里的房子中,有相当的比例是欧式风格,巷子曲折起伏,趣味绕多。相比之下西侧略显陡峭,树木葱郁极了,林间羊肠土路,四周林风飒飒,湿润甜沁的空气,罕有人经过,安静极了。在半山处有一家小旅馆,三层的小木楼,古朴的样子。小岛南侧地势稍平缓,零星分散着旧式渔村的房屋,多数是渔民,沿海公路到在这里稍微往西便一点的地方就止住了,虽然公路未通,但小森屿本来就遍布小路巷子,很少依靠大路的,倒也无妨。

忽而雨至,有雨躲在一处屋檐下,背靠挂着铜锁的暗红大门,巷子里青瓦绿荫,濛濛雨气,珠帘玲珑,枝叶翠绿欲滴,晶莹剔透,雨水在青琉璃色的瓦片上敲着滴答的旋律。

虽然日渐熟悉了小森屿的点点滴滴,有雨仍然不太认识岛上的人,躲不过的相遇,只好礼貌地点头一笑而过。方言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有雨躲避陌生人,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习惯。

周末,清晨,晴好。

厨房里,麦香和果香浓郁。

“小夏!小夏!”玫姨站在楼梯口,朝二楼喊着,和夏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玫姨转而对有雨说,“有雨,可以帮我去叫一下小夏吗?我要来不及了。”

“好。”有雨答道。

昨天晚上,杂货铺的阿婆打电话来,说是老毛病又犯了,不凑巧的是阿婆的儿子正在英国出差,玫姨答应今天陪阿婆去金海的大医院详细检查。

玫姨挽起头发,穿着衬衫和西裤,难得地流露出职业女性的精炼来:“我要晚上才能回来,午饭只能拜托你了。”话音未落,玫姨匆匆出门了。

屋子里瞬间静下来,有雨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和夏住在有雨的隔壁,更靠近楼梯的位置。有雨轻轻叩击着和夏的房门:“和夏?和夏起来了吗?”等了片刻,和夏没有回音,于是有雨扭转把手:“和夏,我进来了哦?”

有雨小心地推开门,感受到了温暖的风,窗子未关,雪白的垂地纱帘微微鼓动着。

和夏还在熟睡。

如玫姨所言,二楼的每间卧室布局都是大同小异,只是住的人不同,房间的感觉也出现了明显的差异。

有雨觉得和夏房间的空气比自己的稍微凉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圈椅上搭着蓝白色的校服外套,桌面摞着几本教辅书。数学课本里露出了几张纸,凭着来自学生时代的直觉,有雨觉得是一叠试卷,抽出一看,果然,是二模的考卷。有雨一张张翻看着,数学和理综的分数都很出挑,卷面干净,有雨虽然不懂理科的公式,却也能看出和夏的答题步骤十分严谨,和夏的思维当真缜密。翻看下一张,英语的成绩也不错,却没有语文试卷。有雨放下试卷,翻阅着其他的几本书,忽然指尖一动,抽出了藏起来的语文试卷。分数虽不高,却也尚可,有雨翻到作文页,不禁莞尔一笑,想着:“原来玫姨说的是指这个?”和夏的作文是30分,对于六十满分的作文,正好是一半。高考作文,一般来讲,不跑题就可以拿到38分,有雨疑惑,难道和夏跑题了?于是,凭借专业的敏感和职业的责任感,有雨读起和夏的一行行文字。

字如其人,和夏的字很精神,潇洒的行书,是有雨很喜欢的一类。只是连笔字写在方格纸上,在阅卷时会比较吃亏,有雨自己也曾经被高中老师提醒过这个问题,有雨却固执地喜欢行书,觉得把字写的跟字母一样圆圆的,虽然规整,却变得不像汉字,失了汉字的风骨亏,便一直没有改变。

读着读着,有雨就发现了,字体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和夏的语言表达能力,比起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的确不算高明。细细琢磨来,有雨感觉到,和夏的作文思路是切合题意,甚至可以说是很有思考深度的,只是,他的表达太过隐晦了,主题不明晰,作文的布局也存在明显的不恰当,前松后紧。在快速阅卷里,这样的作文自然不会评得高分。作文页的右下侧,有明显压出的几道褶痕,看来和夏也是在斟酌字句上费了不少时间。有雨暗笑,转身看着和夏,微微摇头。

“比起说话,和夏果然是做的更多,也更好呢。”有雨靠在桌边,想着。

无意间,有雨垂下的手指触摸到一丝冰凉,有雨低头一看,是一把很旧的铜质小挂锁,锁住了最深的那只抽屉。

人们会锁住的东西,一般只有两类,一类是昂贵的、珍惜的,另一类,便是不想让别人看到的。能叫和夏锁住的、他视若珍宝的,或者是要隐瞒过玫姨的东西,只有一种——有雨在和夏的房间里没有看到任何温岭的痕迹。

或许,这个抽屉里,和夏珍藏着关于父亲的记忆吧。

有雨连忙缩回手,恍惚自己是触碰到了不该碰触的东西。

走到和夏的床头边,有雨蹲下来,看着和夏梦中的脸庞。

毫无戒备、平静安和的睡脸。

和夏侧躺着,睡姿很老实,他的嘴唇微微嘟起,长长的眼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真像个孩子呢!

有雨微笑,忽然一怔。

自从来到小森屿,有雨一直很受和夏照顾,而且这个家,似乎是和夏扛起来的,和夏也一直直接叫有雨的名字,这些,使得有雨差点忘记了,忘了和夏,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或许是感受到了气息,和夏朦朦胧胧地苏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到了有雨,迷糊间还觉得像是在梦里,便使劲甩甩头,定睛看去,随即“啊”地往后一缩,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直接裹着被子从床的另一侧摔下去了。

“和夏,你没事吧。”有雨也吓了一跳,手支在床上看过去,急切地问。

和夏扒着另一侧的床沿,探出半个头,结结巴巴地问:“有雨,你,你怎么进来了?”

“呃,”有雨也有点尴尬,直起身子,目光转移向窗外,“玫姨已经出诊去了,还有时间不早了,还有,早餐快凉了。”

“哦。”

“那我出去了,嗯,出去了。”有雨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僵硬着后背走出去,带上房门,这才舒口气。

和夏慢慢站起来,把被子卷一卷丢在床上,揉揉乱蓬蓬地头发,睡意早就一扫而光。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从书架上的小铁盒里拿出一枚钥匙,和夏拿捏着钥匙翻看了一下,俯下身子,“砰”地打开小铜锁,拉开抽屉。

几枚勋章,刻痕有些锈意,鲜红的盒子几乎散架,都是旧东西了。一叠文件的复印件,有些褶皱,笔墨晕开而模糊。和夏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翻开来,是县医院的诊断记录、病危通知书、转院通知单等等,在这些复印件上,有不同颜色的笔迹做了标注,字迹略显不同,显然不是一次写上的。和夏一手握着勋章,一手紧紧握着卷成卷的复印件,眼睛望着窗户,看向的却是更远一些的地方。他的脸上,是从未在旁人面前露出过的严肃神情。

几秒钟后,和夏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拿出一沓相片,有黑白的,也有彩照。大部分是温岭在部队和特警队的合影,还有几张温岭和玫姨的合照,后来又有了小小的和夏……翻到最后一张,和夏停了停,手指划过相片上的每一个人——温岭和玫姨,还有另外一对年轻的夫妇,前面是两个小孩子,一个是两岁时懵懂的和夏,旁边是个梳麻花辫的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笑颜如花。

和夏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他合上眼睛,捏捏眉心,随后迅速把这些都放回抽屉里,上了锁,收好钥匙。一个转身,神色已经平如静水,他从衣橱里拿出白、黑、柠檬黄三色的横纹t恤和深蓝色的牛仔裤换上,下楼去了。

玫姨不在,和夏与有雨一起享用早餐。

这时候,院子的门铃响了。

小森诊所门口已经贴着“今日不在”的标志,是谁来了?有雨看着满口面包的和夏,和夏摇头,表示不清楚。

“那我去看看。”有雨站起来。

棕红色的欧式木门,铜黄色的镏花把手,在暗绿色爬墙虎的包围里。

有雨拉开门,门外是一个与和夏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推着自行车,背着双肩包,穿着黑色t恤和卡其色裤子,个头不显眼,却有几分魁实,国字脸,炯炯有神的双目,见到有雨先是一愣,随即绽放了纯真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是有雨姐姐吧!”

有雨答道:“是,我是林有雨,你好。”

“啊,我叫秦苍,是和夏的朋友,我们,呃,约好了,出去玩的。”秦苍有些腼腆地说道,一只手悄悄抓着衣角。

有雨点点头,微微侧开身子:“请进吧。”

秦苍把自行车靠在墙边,随有雨走进屋里。

“和夏,是你朋友哦。”

和夏正在收拾碗筷,闻声回头,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啊,秦苍,我忘了,抱歉啊,等我一下。”

秦苍憨厚一笑:“没事,不急。”

和夏随即“噔噔噔”跑上楼去,很快拎着运动包跑下来,对有雨说:“我们走啦!”

有雨摆手:“你们好好玩哦!”

和夏单肩挎起包,正欲出门,忽然转身,看到,有雨安静地站在一小片阴影里,仿佛不存在一般。莫名有些恼火,和夏问:“你呢?今天要做什么?”

有雨上前半步,脚尖踏在窗子泄进的阳光里:“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事吗?”

“不是,”和夏说,“我妈出去了,你今天自己待着吗?”

有雨有些奇怪,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和夏眨眨眼睛,一把拉起有雨的手:“跟我们一起去吧。”又看向秦苍:“可以吧?”

“当然,欢迎!”

有雨犹豫着:“可是……”

和夏拉起有雨的手,不容分说就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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