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回到老家要办的事就是在城里买了一套房,请舅妈一家搬了出去。
随后请来工人,要将外婆的房子翻新。
许冰雾虽然有些诧异,但也并不抵触。
只是搬家具时,她要亲眼看着,外婆的家具都是老物件,尤其是那两张古床,一张黄花梨如意拔步床,一张月洞云纹雕花架子床,都是外婆心爱之物,在生世时时勤拂拭,不曾惹尘埃。
小舅舅将周围两个院子也买了下来,围墙拆掉,一边暂做家具置放用,另一边收拾出两间房,他们一人一间先住着。
等到房子翻修完,这两个庭院也会拆掉,给外婆的房子空出更多的庭院,要修建树林。
许冰雾想蓄一方池塘,小舅舅笑着答应了。
两人站在未来的池塘边,这几天一回来就忙个不停,她都忘了问他的钱是怎么回事。
伊明轩听到她问,笑着揉揉她的头,语气轻松又有揶揄,“小丫头,还真以为小舅舅只能靠你养啊?只是逗你的。”
说完转身,朝院子里的烤肉架走去。
许冰雾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不再纠结,笑着加入。
吃糖没有,但外婆的老院子里有一樽废弃的石磨,中间被凿深,蓄成了一方小鱼缸,不过里面没有养鱼,倒是栽了几株莲花,因为水小,花也长得很袖珍,几片巴掌大的小圆叶子飘荡在水中,倒也玲珑可爱。
今天是十五,虽然不是中秋,今夜的月也是十分明亮完整。
两人搬了炭和烤架,定了今晚在自家院子里野餐。
许冰雾另外守着一个小铁灶,在烤红薯。
伊明轩翻转着铁丝,给她烤好了一串藕片递过来,许冰雾回了他一半香气四溢的烤红薯,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多少言语在回忆,却满满的都是回忆。
这一顿晚餐,吃得无声胜有声。
洗漱之后,这一晚,许冰雾就睡在了那张她从小就习惯了淡淡木香的月洞云纹雕花架子床。
这样的床,外婆说过传女不传男,所以过去在家时,小舅舅睡的是外公从部队带回来的铁板床,只有她和外婆一样用的是这古木床。
外婆说那时候小舅舅还跟她闹过,说他也要做女孩子。这件糗事可是让他被嘲笑了许多年。
许冰雾想起这件事笑了笑,却很快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有点睡不着。
下意识摸上手腕,却摸了空,她将手举到眼前,那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走的时候,她把那只手表装在盒子里留在餐桌上了。
本来应该收进衣柜,或者书桌抽屉里的,鬼使神差的,她偏偏放在了桌上,夜离坐过的位置。
带走她是一定不会带走的,她不想夜离也关注到小舅舅的行踪。
至于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她却有点说不清。
算了,总之不能带到这儿来就对了。
她将手臂枕在头下,睡不着,就看着外面的月光。
这一次回来,她忽然觉得小舅舅也变得有一点陌生。
理智上她分析着,毕竟他们也有三年不曾见过了,有些许陌生不适应是正常的。
何况他们都长大了,人一旦长大总会有一些心事,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
她何必要想着刨根问底呢,小舅舅如果愿意让她知道自然会说,如果不愿意她硬是要问的话,岂不是让他为难吗?
再说,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里藏着秘密呢。
可想得再多分析得再有道理,失落总是不能避免。
本来她在这个世界就只有小舅舅一个亲人了,如果她和他还不能交心的话,她想不出自己以后还能和谁去说这些。
这几天,有几次她都有一股冲动,想要将夜离的事和盘托出,想要对小舅舅诉说她过去所有的无助、恐惧和妥协退让带来的羞耻。
她明明应该对他无话不谈,过去哪怕最不能为人知的一点心理活动都愿意告诉他知晓。
如今却顾忌重重。
想到这里,许冰雾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听到有咳嗽声,这里就只有她和小舅舅。
想到什么,她立刻翻身坐起,去隔壁房间敲门。
“门没有锁,咳咳……”
房间里小舅舅咳得似乎不轻。
许冰雾立刻推开门进去,被子被掀开,伊明轩正靠坐在床上看手机,等她进来才将手机放回了床头柜。
“我们去看医生?”她在床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道。
伊明轩笑起来,眼神在说她小题大做了,“没事,大概是今天灰尘有点多,晚上又吃了烧烤的油烟。”
许冰雾皱眉,伊明轩拍拍她的手,示意不必紧张,“你不是知道吗?我的手术很成功,从此以后就是一个正常人了,我没那么脆弱的。”
“不,我听说手术后也有可能产生并发症的,我们明天去菱城给你看看好不好?”许冰雾握着他的手,握得有点紧。
女孩紧张的样子让人心软,伊明轩只得暂且收起自己的对医院的厌恶,不忍让她活在恐惧当中。
第二天,请了一位邻居朋友帮忙看着工人的进度,两人乘车到了菱城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诊断需要住院,进行术后的保养和消炎。病人因为过于劳累,还有一点风寒感冒。
躺在病床上的伊明轩,看着差点又要哭出来的丫头,很是无奈,“其实就是普通人的感冒,和手术没有关系,他们硬是要扯上关系,你要是不告诉他们我动过手术,他们绝对看不出来,你信不信?”
“哪有这样的?怎么可以不告诉?”许冰雾抿紧了嘴巴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逗自己放松,有些无奈,更多是心酸。他动完手术之后,是不是都没有配合医生好好保养,就着急想办法回来?
她现在忍不住不问了,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背着那个人,受了很多苦。原本她猜到了,可是她现在觉得,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难。
“小舅舅,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身无分文,为什么连行李都没有?
伊明轩一怔,“怎么回来的?就是病好了就回来了啊。”
许冰雾看着他,“是坐飞机吗?”
“嗯,是。”
“那你的护照呢?身份证呢?”刚才住院登记用的还是她的身份证。
许冰雾一阵失望,她本来见他不愿意说就不想问,可是她都这样问了,小舅舅居然只有谎话连篇。她就这样不值得信任吗?
“咳咳!梨儿,给我倒杯水好吗?咳咳……”伊明轩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许冰雾依言给他倒好水,这么明显的拒绝她怎会听不出来。“小舅舅,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家店给你打饭。”
“找最近的就好,不用太麻烦。”这瞬间变得客气的语气,让许冰雾忍不住一阵委屈。
她板着脸孔离开了病房。
伊明轩看着她冷若冰霜的小脸,无奈他却什么都不能说,而现在,他居然又需要她来照顾。躺在床上,他笑得讽刺,床边的手捏紧了,又松开。
医院周围有不少餐厅,但都是快餐类的,不怎么讲究,许冰雾一路看一路找,总算找到一家满意的,打包了一些汤品,再看地图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菱城医院这边以前是郊区,周围的店都是靠医院经营起来的,除了医院门口有一些的士外,她现在的这里,打不到车。
路上行人都很少,私家车倒是有不少,有和她一样出来给病人带餐的家属都是开着车来的。
许冰雾之所以观察这么多,是因为天下雨了。
猝不及防的暴雨,让她只能躲在一家店的屋檐下,抱着餐盒默默无言。
她已经在app上下了单,却迟迟没有车接单。
又等了五分钟,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好在app上有回应了。
车子来得很快,没有什么可供遮挡的,她只能冒雨跑到马路边开门上车。
“小姑娘,是去医院吗?”
“对。”
“哎哟,可怜,怎么也不打把伞。”司机是位有点年纪的大叔,许冰雾只是笑了笑,没有心思回应他的热情。
这段路没有那么多红绿灯,开车很快就到了,司机把车停到医院接引的突廊门口,让她不会再淋雨,正要下车时,却发生了意外,车尾碰得一声巨响,她整个人被迫往前,手里的汤跳到了挡风玻璃上又落下来洒在了前座。
耳边只听到司机一声尖叫。
混着茫茫的雨声,雷霆声。
车门被利落的打开,一把黑伞将她接了出来,她回头看到司机的车尾被撞得稀烂。
另一边,司机也被举着黑伞的黑衣人接出,却是和她相反的方向,她被带进了医院。
在她乘坐的车后面,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高大的车身,高大的轮胎,凶猛如兽。
车上下来一个人,唯有他不曾打伞,却被人用伞围绕着,不曾湿到一滴雨。
那是一张属于西方人的面孔。
许冰雾紧张的心才慢慢跳了回来。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被我们的车撞到了,你们替她检查一下。”一名黑西装上前,用英文向护士解释。
说起来长,其实从她正要下车时到被撞到被黑西装带进医院,不过还没有两分钟的功夫,许冰雾听到这段英文才回过神,对黑西装解释道,“我没事,不需要检查,不好意思,我还有其他事,请你放开我。”
黑衣人朝后看去,许冰雾见到那外国男人点了点头。
黑衣人放开她,她也略作点头,立刻离开。小舅舅的午饭没有了,她还要用手机再点一份。她有点后悔,之前真不该和小舅舅生气,不用手机,丢下他去买饭的。
匆匆跑回病房的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群人,不紧不慢朝着她走的方向。